在倭寇入城的生死存亡关键时刻,江宁县的知县文广达大人忙得不可开交。
文大人今年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年纪。两年前以三甲四十七名中得进士,到江宁做知县已经快一年了。文大人的才学那是没的说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智商情商均属一流。主政江宁一年以来,深得上官赏识和器重。
上官的看法很重要,文大人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少下苦工。当然,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所谓苦工肯定不是多写锦绣文章这种阳春白雪的事,也不是深入群众搞脱贫致富这种下里巴人的事。官场乃世俗之地,当然要用世俗的东西下苦工。
所以,文大人平时该收的银子一分一毫也不少收,不该收的银子——以齐师爷的观察,还没有发现文大人认为不该收的银子。
作为知县大人的秘书,齐师爷全面参与了文大人的个人经济建设工作。毕竟一个圣贤书读了二十年的有为青年,对这些俗物不可能一下子了如指掌。但是,齐师爷不得不佩服文大人对知识的掌握与领悟之透彻与迅速。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文大人在个人经济建设方面的能力,就隐隐有超出具有二十年功力的齐师爷的苗头。
说形容词都没用,科学的方法要用数据说话。齐师爷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一个初出茅庐的知县,可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取得收入达到一万二千两银子的成绩。这还没算上取得上官赏识、深得手下爱戴的成本。
这一万两千两银子,放在家里好大一堆,虽然看着开心,转移和隐藏着实不大方便。偏偏文大人对珠宝玉器、名人字画等等毫无兴趣,置业买地更是不可能,过几年还不知道到哪里当官呢。总之,在文大人眼里,能立刻拿出来买东西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人间其他的一切东西都不算东西。
齐师爷只好按文大人的要求,把这一万两千两银子换成了金子,也有两千来两,一百多斤,也不知道文大人平时都藏到自己家里的什么地方。
一听说朱把总兵败身死,文大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个地方把金子埋起来。
按说,作为堂堂的正七品的知县老爷,当然不用自己亲自挖坑、抬金子、填土、踩实、伪装。但是,作为对金钱事必躬亲的实干派,对老婆老娘都不放心的谨慎派,文大人硬是自己独立完成了上述作业,充分体现了大明政府中能文能武不辞辛劳的好官员作风。
等到文大人镇定地完成了坚壁清野抗击倭寇的准备工作,全城的人都已得到了倭寇进城的消息,一城人已经跑掉了大半城。文大人的夫人抱着文大人的儿子,文大人的老娘拎着自己的包袱,早就急的直跳脚了。
不管是从军事上考虑,还是从经济上考虑,县衙肯定是倭寇首要的打劫目标。文大人做好了准备工作,来到县衙的前堂,前堂里已经空无一人。文大人也不在乎,只喊了一声:“跑!”忽然就不见了。
这一回,文大人充分展现了毕生所学。事实证明,文大人在短跑、长跑、跨栏、马术、游泳、赛艇和躲猫猫等各项技能上都独领风骚,一个能文能齐的现代全能型人才形象跃然城外二十八里破庙之后三十八丈的大柳树上。
这棵柳树枝繁叶茂,爬到树上在树下半个脚底板都看不到。这棵柳树生养了无数的蚊虫和毛毛虫,吸引了大群的鸟雀取食、筑巢。文大人硬是一动不动地躲在树上,甚至鸟儿们都未曾发现,仍然唧唧啾啾地在树枝间吃虫、筑巢、谈恋爱。
文大人在柳树上一边看着鸟儿谈恋爱,一边盘算着这一场大锅该如何甩起的时候。史铁匠家前院里的倭寇们怪叫着,一窝蜂地从二门往内院冲去。
“不要射击!”史健大喊。
正像公孙冶在房顶上说的那样,最前面的三个倭寇手里拿着盾牌。尽管盾牌之间有不小的间隙,但是以铁匠家的这群菜鸟射手的本事,实在难以射中。
东西厢房的房门都明明白白地用圆木封得结结实实,倭寇们向唯一的门——正房的前门冲来。
“准备!射!”
随着史健“射!”的喊声,前面拿着盾牌的三个倭寇应声倒地。他们不是被箭射倒的,他们是踩到陷坑里跌倒的。
陷坑只有二尺深、四尺宽。急切之间也只能挖这么大规模的陷坑了。不过,伍家的木匠们和史家的铁匠们在陷坑底准备了一些肉串招待远方来客——一寸粗细的竹子斜两头削出尖钉到坑底,至于肉,掉下去什么就穿什么,也不能太挑剔了。
三个拿盾牌的倭寇扑倒在陷坑里,紧跟着9支弩箭就射了过来,又有三个倭寇中箭后扑倒在坑里。这样,第一波肉串就穿了6坨肉。虽然每一坨肉的个头不大,胜在数量尚可,并且是个吉利数字。
后面的倭寇见机极快,踩着肉串就越过了陷坑,还没等屋子里的人换好弩,倭寇们就冲过了两丈——又碰到了一排陷坑,又穿了2个肉串。
不想当肉串是人之常情,在这片随地都有可能长肉串的土地上,倭寇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屋子里的人们一点也不讲究,并没有随着倭寇一同放慢速度,抛弃了友谊第一打架第二的道德风尚,而是以痛打落水狗的无赖精神,迅速地射出了第二波弩箭。又有2个倭寇倒下了,只可惜的是未能穿成肉串。
第二波弩箭只有7支。因为人手不够,并不是每个窗口都有两个人。
一瞬间的选择就会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对于倭寇们来说,冲上去不知道在哪里会遇到肉串摊;仔细检查无疑会成为肉靶子;回身往回跑不但会成为肉靶子,还会被同伴嘲笑和鄙视。
对于九州萨摩出身的倭寇来说,被嘲笑和鄙视无疑是不可接受的,冲锋是唯一的选择。
冲啊!正房的前门!倭寇们踩着同伴的身体越过陷坑,跳过翻滚着的兄弟,直奔正房前门而去。他们欣喜地发现,向前的路上再也没有陷坑。他们顺利地抵达了前门。
人们往往对太过容易获得的东西心存疑虑。尽管倭寇们付出了死伤15人的代价才冲到正房门前,按说远远不能说太过容易,这是他们自上岸以来最大的死伤。但是相对于从二门到内院中间过程中的坎坷,从内院中间到正房门前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冲在前面的倭寇是抱着正房门前肯定有陷坑的想法,以必死的决心冲过来的。
尽管心存疑虑,倭寇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东西厢房的小窗口仍然像吃人的妖怪一样不时喷射出弩箭。两个倭寇举刀奋力照着门砍去。
然后他们明白了,为什么正房门前没有陷坑了——正房的前门大概是整座院子里最结实的建筑,它是铁的,比他们的倭刀厚实得多的铁做的门。
他们在“谁家会用这么厚的铁做房门啊!?”的哀叹中,瘫倒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