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男人说道：“你记住一句话，以后不要保媒了。”

　　钱老婆子并不服软，大声说道：“你钱奶奶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少来吓唬我。我虽然就是个穷婆子，认识的人可不少。知县大人、县丞大人都和我说过话，主簿大人、典史大人都是我的故交。”

　　外面的男人并不理会钱老婆子吹的牛，转身就走。

　　钱老婆子一边说一边来到门边，伸手推了推门，发觉门被人在外面顶得死死的。心里有些害怕，嘴里还给自己壮胆：“你钱奶奶不但认识这些人，还和师爷的关系非比寻常。”

　　外面的人听到这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问道：“什么？”

　　“本县的齐师爷，和你钱奶奶的关系非比寻常。你钱奶奶刚给齐师爷的千金做了一桩好婚事。那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齐师爷对你钱奶奶感激不尽。”

　　“胡说八道。”外面的人怒道。

　　“你知道齐师爷吧。要说我们江宁县上，权势最大的就是齐师爷了。知县老爷也就是名上的青天大老爷，离了齐师爷，他什么都不是。你赶紧滚蛋，要不明天我找齐师爷去，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钱老婆子正滔滔不绝地胡吹瞎蒙，猛听得“咔啦”一声响，窗子掉下半边来。钱老婆子的屋子老旧破败，平时也就勉强支撑，现在被人从外面猛力一砸，窗子再也支撑不住了。

　　钱老婆子被吓得缩成一团。刚才她虽然长篇大论，可是非常注意地没有得罪来人的言语。她以做媒为业，说话都是非常小心，实在想不通刚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外面的人。现在不由得非常后悔，本来外面的人已经不再做声，不知道怎么被她惹恼了，看起来大事不妙。

　　刚才钱老婆子忌惮外面的人，没敢大声呼救，现在就顾不得了，拼命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不料不喊还好，一喊更糟糕。本来已经有邻里听到大声说话，起来看个究竟，她一喊“杀人啦”，诸位邻居赶紧回到各自的屋里，栓好门栓，躲到床上，盖好被子。默念“阿弥陀佛”的有之，默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有之，默念“人之初性本善”的有之，默念“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娇妻”的有之。

　　钱老婆子刚喊了两声，屋外飞进一个硕大的物件，直奔钱老婆子飞过来。钱老婆子躲闪不及，正中胸口，心中喊“完了”，瘫坐在地。钱老婆子坐在地上的时候，忽然祸至心灵，喃喃道：“他就是齐师爷啊。”

　　很晚的时候，齐师爷还没有回家。齐师爷当然是不用遵守夜禁的，但是有家不回也让齐夫人担心。要说齐师爷年轻的时候，倒是经常整晚的有家不回，不用想也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中间的一段时间出去风流的时候越来越少。这几年随着在衙门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又开始做浪子模样。

　　不同的是，如今每回做浪子回来，总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世间的事，再好玩，只要和工作扯关系，也会变成无趣的事。比如踢球、打游戏、吃美食，业余玩玩挺好，一说职业的，就充满了艰难困苦。逛妓院也是如此，当逛妓院逛成了职业选手之后，齐师爷其实也是做出了很大牺牲的。

　　齐师爷今晚的外出格外与以往不同，神神秘秘地和家仆小柱子要了一样东西带走。齐师爷刚走，齐夫人就叫小柱子回话。

　　“小柱子，刚才老爷出门，提着一大个东西，是个什么？神神秘秘地还不让我知道。”

　　“没啥，夫人。”小柱子才十五岁，说没啥的时候，低头躲闪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

　　“小柱子。”

　　“小的在。”

　　“我问你，你说在咱们家的事，是谁管着啊？”

　　“回夫人。老爷管外面的事，夫人管家里的事。咱家里的事，当然是您管着。”

　　“那你说，谁给你们饭吃？”

　　“当然是夫人您。”

　　“要是我不给您饭吃，老爷会不会给你饭吃？”

　　“老爷一向是管县里的大事，小的吃饭这等小事哪里用得到老爷管。”

　　“你知道这些就好。在这个家里呢，当然是老爷最大。但是老爷很忙，一些小事情呢，还得我来管管。我要是管不好呢，难免让老爷分心。老爷一分心，不说县里的事出差错，单是老爷生了气，我们就都担不起。你说对不对？”

　　“对对。”

　　“家里的大小事情呢，我要是有不知道的，难免就有疏漏。有了疏漏，就会出岔子。出了岔子，老爷就会生气。我是一家主母，老爷一般也不会拿我出气。但是这气总得有个出处，刨根问底，要是因为你的原因，让我有不知道的事情，到时候我也是保不了你。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对对对。”小柱子连连点头，深觉主母的话十分地正确。但是听起来未免心里打颤。

　　“那我现在再问问你，老爷今天晚上出门，带的那一大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总不成你跟我说是一大包银子吧？”

　　“不是银子，不是银子。老爷在江宁县里虽然地位尊崇，但是小的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爷自己大晚上的提一桶银子出门。”

　　“不是银子，也不能是衣物吧？我看老爷提着的样子，怕还是有些斤两的。”

　　“不是衣物，不是衣物。”小柱子连连摇头。

　　“难道说，老爷提着一桶米出了门？小柱子，咱们家已经穷成这样了？老爷出门没有银子，只能带米付账了吗？”

　　“那怎么能够。以老爷在江宁的地位，老爷看上的东西，哪家铺子还好意思要钱？只不过老爷一身正气，不愿意让些许小便宜玷污了名声罢了。”

　　“着江宁城里大大小妓院，也都是不收老爷的钱吗？”

　　这个问题，就触及小柱子回答的雷区了。小柱子张口结舌，憋了半天，只好回答：“小的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老爷看你伶俐，最近每每出门都带着你。要是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你怎么伺候老爷？我这个当主母的还怎么管家？老爷花多少钱，需要多少钱都不知道。要是过几天，妓院里来人讨要银两，我一时拿不出那么许多，该当如何收场？拿你出去抵债吗？”

　　小柱子哭丧着脸说道：“夫人，我说。老爷出去拎着的，是一个桶。”

　　“桶里装的什么东西？”

　　“是一个粪桶，里面装了半桶粪。我怕臭到老爷，特意在上面盖了厚厚一层土。夫人，小的实在不知道老爷这是干什么去了。小的要跟着老爷，被老爷踢回来了。而且老爷还叮嘱我，绝对不能跟您说。夫人，您可不能跟老爷说我都跟您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