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史健说他不信孔孟之道,祝秀才立刻要出口反驳。他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孔孟之道,天下大道。他从来没有想过它正确与否的问题,史健忽然这么一说,祝秀才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确是不大相信的。但是这件事太过大逆不道,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是想也不能想的。
“孔夫子说的话都对吗?孔夫子的方法都管用吗?”
孔夫子的方法,当然算不上都管用。别说治理天下,就算在这小小的浮山乡,对于孔孟之道掌握得最为纯熟的祝秀才,仍然难以利用知识丰富这一有利条件,在实际生活中纵横开阖。事实上,经常是涉及到现实生活的时候,祝秀才就不得不抛开孔夫子的教导,转而利用在现实生活中摸索出来的经验,才能勉强对付着活下来。
就说孔夫子自己吧,一辈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治国理想很丰满,治国的现实就——很现实。
“治天下,向来是外儒内法,儒家要是真的管用,何必再加上法家那一套?儒家要是真的管用,何以自汉以来,这么多朝代更替?”
“既然不管用?为什么朝廷要以儒家取士?”祝秀才问道。
“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最能忽悠大家乖乖听话了。听话的臣民才是好臣民。另外,总要考点什么东西才能找到聪明人吧?不考四书五经,难道要考《金瓶梅》不成?”
“什么是《金瓶梅》?”
史健一拍脑袋,对于随便说一部小说瞎掰的行为甚为懊恼,随口继续瞎掰:“《金瓶梅》乃是当年金国科举取士的经书,我大明当然没有这东西了。咱们别扯远了,说回孔孟之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以为孔孟之道不足以安邦治国。相信聪明如祝先生,也不会相信的。”
“那和你说的什么‘科学’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科学乃是解决世间问题的大道。古人云,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这又是哪位古人说的?”
史健又一拍脑袋。今天说的话实在太多,话多马脚就多。
“这位古人啊,并不出名。是……我小时候一个打鼓的邻居。”史健摸了摸脑门,觉得再拍下去,脑门兄就该有意见了,“祝先生,咱们还是说科学技术吧。”
“那什么是科学?”
“科学,是指研究世间物质和现象的学问。科学会做出一些解释和预测,这些解释和预测可以被检验。人们把科学的这种特点,叫做可证伪性。”
祝秀才明显一头雾水。
“这么说吧。一个说法是不是科学,要经过事实检验。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这么一说,科学好像也很简单。”
史健叹了口气,说道:“的确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是我大明的人并不这么认为。言必曰圣人,言必曰古人。”
“崇古复礼。”
“我找来找去,看祝先生倒是可以接受科学思想的人。”
“科学真的有那么好么?”
“不妨拉出来溜溜。祝先生,以后您上午教学生,下午我们一起探讨一下科学问题,怎么样?”
“你是东家,当然听你的喽。”
“那咱们先从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开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史健还在幸福地沉睡中。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响了好一阵史健才醒过来,而且是被齐荷踢醒的。
“相公,醒醒。有什么东西踹我们家门。”
史健现在的房子比在江宁城里的房子小了很多,他的各位徒弟都不住在史健家里,而是他的邻居。现在史健和齐荷两个人住一个小院。幸福的二人世界,也就没有人会替他问谁这么不长眼地一大早敲门。
说是一大早,其实史健也不知道具体的时辰。外面一点天亮的预兆都没有,这个偏僻的地方也没有人巡夜敲梆子。
史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披上衣服走到小院里,对着院门口吼:“谁呀?”
“我呀,祝书全。”
“哎呦,祝先生。”史健赶忙跑去开门,“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我一晚上想你讲的那些《几何学》的问题,越想越兴奋,越想越睡不着。我看着天也要亮了,就早点来继续和你讨论《几何学》的问题。”
幸亏天太黑,祝秀才看不见史健的眼光。否则祝秀才当场就会被史健的眼光劈个四分五裂。史健“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哗啦”一声插上门栓,靠在门上和祝秀才说话。
“祝先生,您勤学好问的精神是非常好的。但是——”史健想说,他史健现在还没有孩子呢,再勤学好问也不能影响祖国的下一代啊。
幸而经过了几次深呼吸,史健调整了思路,继续说道:“但是,常言说的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休息好才能学得好’,‘睡得好才能休息好’,‘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再去睡个三寸的金子去。”
“东家、东家,您别走啊。您去睡觉了,我这可是睡不着啊。您的光阴是金子,我的光阴也是金子啊。而且,我这光阴已经比你的光阴少了十几年。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我这光阴可是比你的贵。不要把你我这么金贵的光阴浪费在睡觉上吧。我相信,您还有很多《几何学》的学问没有讲给我听呢。”
史健不理祝秀才,继续往屋里走。
“东家、东家。您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给我讲讲《几何学》呢。”
“谁说我睡不着?我再不走,就能在这里睡着了。《几何学》已经讲完了,没有什么要讲的了。”
“东家。我一直在这里敲门,您肯定睡不着啊。就算是能睡着,也得被我敲醒了不是?而且还连累您的夫人,左邻右舍的都睡不着。为了家庭幸福,邻里和睦,您也不能就把我晾在这里敲门不是?《几何学》讲完了,还有您说的那些个数学啊、物理啊、化学啊、科学方法啊、科学哲学啊什么的。我觉得东家可讲的东西可多着呢。”
“不讲,不讲。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别啊,东家。与其你我再这里了空耗时光,不如开了门,点上灯,讲到天亮再各自回去睡觉。”
“点灯不要花钱的吗?”
“灯火钱我出。”
“讲课也要花钱。”
“我出。”
“你有钱吗?”
祝秀才沉吟片刻,喃喃道:“要说我家里,确实也没什么钱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接着,祝秀才下定决心,大声对史健说道:“既然东家这么为难,想必是有所图。我想来想去,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小女长得温润可人。那么就将小女许配给东家好了。”
祝秀才这几句话,声音又大有清晰,不但史健听得清,屋里的齐荷也听得清,乃至于左邻右舍的徒弟们也都听得清。
“不用!”史健的脑袋嗡嗡作响,怒吼冲口而出,“大哥,大爷。我给你讲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