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的徐捕头带着齐师爷来到县衙,从齐师爷家到县衙只不过一里左右,知县文大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大堂里除了知县文大人,还有县丞、主薄、典史一干人等,三班衙役齐到,一看就是大阵仗。大堂外面围着看热闹的良好市民好几十个。
齐师爷看到大堂上坐着的文大人,老远就小跑着过去打招呼:“文大人,文大人辛苦了。这么早就升堂审案啊?大人为了大明江山永固,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了,文大人年轻有为,身体康健,怎么着也得再为大明出个五六十年的力,在首辅的位子上也得做个十年八年的才好告老还乡。文大人目光如炬,照耀千里之外;心有神明,明察秋毫之末。什么案子在文大人手里,那是绝对……”
齐师爷一刻不停地说着,当真是出口成章,文章万里长江。说他只考取了个秀才,不禁让人对大明的科考公平性心生怀疑,就像明明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跑到外国参加英语考试居然不及格。
徐正义徐捕头和徐洪铭徐捕快两个人死死拉着齐师爷,也没能阻止齐师爷把吐沫星子喷到文大人身上。又让人怀疑齐师爷是不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在江宁县两大高手合力之下,仍能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地长篇大论,思维都没有丝毫阻滞。
平时拍文大人马屁的人多了,但是文大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气势的拍法,深感识人之浅,平时怎么没看出来这个老头功力如此之深厚?这一巴掌一巴掌地拍下去,千里马的屁股也得被拍成屁股酱。
文大人抓起惊堂木,“啪”地拍到了桌案上。这一拍,音色枯燥,寓意平凡,实在是不能和齐师爷拍马屁的功夫相提并论。
“文大人小心些。”
齐师爷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文大人说愣了。啥意思?拍个惊堂木要小心个啥?怕拍死个蚂蚁么?他文大人又没有那么信佛,蚂蚁飞蛾拍死就拍死了。
“文大人辛苦了,惊堂木都拿不稳了。不小心掉桌子上,吓我一跳。来人啊,扶文大人回后堂休息。文大人,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您的身体可不是您的身体,您的身体是大明的身体,是当今圣上的身体。您的身体休息不好,怎么能再为大明出力五十年呢?您身体不好,那不是您个人的损失,那是大明的损失,圣上的损失。我们都担待不起啊……”
马屁虽好,但是这么露骨地拍法,稍微一多未免会有油腻之感,即使是文大人也难以承受了。
“啪!啪!”文大人又拍了两下惊堂木,刚要出口说话。
“文大人,何故把惊堂木拍得如此之响?啊,我心领神会了。想必是咱们县衙里的这个桌案太过陈旧,需要更换新的了。这是小人的过错,这个桌案还是大人您刚上任的时候购置的,都快用了一年了,实在是破旧不堪,难以承担支撑大人挥毫泼墨的重担。当时这个桌案只花了89两银子,难堪大用,难堪大用啊。这回小人一定再购置一张像样一点的桌案,就照着三百两银子花。银子嘛,就从治水的款项里支出……”
大堂外的吃瓜群众们议论声起,原来衙门里的这张桌子要花上这么多钱,而且还要从治水的款项里支出。
“啪!啪!啪!”文大人的惊堂木从来没有拍得这么卖力过,最后一下拍得惊堂木断做两截。文大人当真是文可力透纸背,武可气断醒木,实乃大明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哎呦,文大人。我就说,这惊堂木得用紫檀木的,您非得省钱。为我大明省钱当然是应有之义,但是也不能这么将就啊,您看您看,这不是断了。还是得用紫檀木的靠谱,您用的这个花梨木的真不行。小人就和桌案一并购置了,五百两银子总是差不多够了。除了治水的款项外,不妨从抗倭的款项里面支出……”
“闭嘴!”文大人从堂上直接把半截惊堂木扔过来。齐师爷闪身躲过,看他矫健的身手,不禁让人感叹,不愧为抗倭名将。
但是毕竟年岁大了,闪躲之间气息转换未能做到顺畅如意,滔滔不绝的话断了片刻,文大人终于能插进话了:“齐宏祖,你知罪吗?”
齐师爷看着文大人,仿佛内心的思绪百转千回。就在文大人忍不住要把桌子上砚台砸过来的时候,齐师爷开口说道:“文大人,小人知罪。”
说着,齐师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说道:“小人知罪。文大人,小人知罪了。文大人,您饶过小人吧。小人是一时糊涂,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小人现在也万分懊悔,恨不得出门右转,一直走,出江宁城北门,沿着大道一直走,一直走啊一直走,走到天黑——要是快点走,可能也不用走到天黑……”
大堂上好几十人,大堂外好几十人,没有一个见过齐师爷今天这种状况的。大家都被齐师爷说晕了,不知道齐师爷这是奔哪走,干嘛去。
文大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抬手把砚台扔了出去。砚台没砸到齐师爷,墨汁倒是溅了齐师爷一身。砚台从齐师爷身边飞过去,砸到青砖地面上,“啪”地碎成了几块。
“不准再说给我买砚台!”文大人一声大喝,脸上脖子上青筋凸起。看样子齐师爷要是说给文大人买砚台的话,文大人的脑袋能变成炸弹爆炸,让大家同归于尽。
“不买,不买。就按文大人的意思办。可惜了,可惜了,这个砚台当时是花了146两银子购置的。文大人,咱们不买了,不能浪费我大明一文钱啊。但是文大人还是要写字的,要写字就得研墨,要研墨就得砚台——文大人,我们不买砚台,绝对不买。小人家里有个碟子,我看大小形状俱佳,不妨……”
文大人一招手,一个捕快走到文大人身前。文大人伸手“呛啷”一声把捕快的腰刀拔了出来,“当”地砍在桌案上,大吼一声:“你再说一声砚台看看!”
齐师爷一缩头,哆哆嗦嗦地说:“不说了,不说了。”然后就闭上了嘴,和文大人大眼瞪小眼。
大堂里人人都不说话。文大人气得直抖,齐师爷吓得哆哆嗦嗦,其他人又抖又哆嗦——憋笑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大堂外的人可管不了这么多,哄堂大笑声、呼哨声不绝于耳,硬是把威严肃穆的县衙大堂变成了德云社的资产。
过来一会儿,文大人抖动的幅度小了些,气有点顺过来了,瞪着齐师爷喊道:“你倒是说话呀!”
“好的,我说,我说。文大人,那我可继续说了啊。这可是您的命令,您可不能为了这事砍我的脑袋啊。”
“你他妈的别废话了,快说!”
文大人从来没有这样有辱斯文,像文大人这样有文采的饱学之士,就算是要骂人,也总应该骂得文采飞扬与众不同才能体现其文学水平。这样直接骂娘的,无疑是落了下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