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健的眼睛一闭一睁，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仓促之间，没有借到高头大马，史健只好走路去接亲。形象上是寒酸了点，但是就为了从铁匠家门口走到齐师爷家门口这五丈远的距离，找匹马实在是不值得，而且有上马、下马的功夫，人早就走到了。

　　而且，史健总觉得骑在高头大马上游街，和关在囚笼里游街颇为相似，和后世捆在汽车上，枪毙之前游街也是异曲同工。走着去接亲，十分符合绿色环保的理念——绿色划掉，太不吉利。十分符合创建节约型社会的号召，在这个口袋里没银子的特殊时期，突出体现了他史铁匠艰苦朴素、艰苦奋斗、艰苦卓绝的精神——不好，不好。

　　史健脑袋里闪现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领着花轿和一众徒弟晃荡到了齐师爷家。

　　穿着借来的衣服，史健像是穷人家的可怜孩子，长高了半尺之后还只能穿着之前的小衣裳。整个江宁城像史健这么高的人也没几个，合身的新郎专用九品官服只能定做。史健当然没时间也没银子搞一套婚礼专用服装，那玩意只能成亲的哪一天穿，平常日子穿官服难免要被官府打板子。

　　等会齐小姐见了史健的滑稽模样，肯定是要笑话他了。史健自己也觉得滑稽可笑，嘴裂得像河马，一半是对自己这副模样的嘲笑，一半是今天的心情实在是闭不上嘴巴。

　　站在院子里的齐师爷的嘴巴没有怎么裂，齐师爷的表情好像是正在审判犯人的老爷。天底下的老爹嫁女儿的时候大概都是这一副模样，齐师爷在衙门里度过了漫长的人生，一旦严肃起来，从骨髓里到身体外的空气都深深地刻上了“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八字箴言。

　　“岳父大人，我来啦。”史健浑身散发着热烈的喜庆劲，对着齐师爷打招呼。

　　就像是两个绝世高手进行巅峰对决，一个使用玄冰掌，一个使用九阳真功，冰火相交，哪一方获胜决定了今天成亲的氛围。

　　齐师爷心里叹了口气，领着史健往屋子里走。史健来之前，齐小姐已经欢呼雀跃了很久，齐师爷对付一个史健或许还可以，却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内外夹击的。养了十六年的姑娘，如今就要被这个小子抢走了，连人带心都抢走了。也不算是被抢走的，是他齐师爷昨天硬生生地塞给史健的。

　　齐师爷走着的时候，觉得自己老了。老得希望放下江宁城里的一切，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归隐。过了今天，也该可以归隐了。

　　一个人穿过兴高采烈的人群，飞快地跑向齐师爷，一言不发地递给齐师爷一张纸条，转身就走。

　　史健认得这个人，是衙门里的快手，叫做袁健飞。明朝的“快手”不是现在那个“快手”，而是指衙署里负责传唤官司、传递文书的差人，和负责缉捕罪犯的捕役合在一起，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捕快”。

　　这个袁健飞和齐师爷关系不错，齐师爷平时对他多有关照。史健略感奇怪，齐师爷家冷冷清清并没有外人。虽然成亲这事定得确实太仓促了，但是衙门里一个同僚都没有就非常奇怪了。再看齐师爷的脸色，却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齐师爷招手叫史健来到他身边，把纸条递给史健看。

　　纸条上写着：知县命拿你，速逃。

　　齐师爷缓声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我还以为能让我看到小荷出嫁。昨天晚上，我还想过能看到我的外孙。嘿嘿，毕竟是等不及了。”

　　“岳父，出了什么事情？”

　　“这是我命中注定，以后你要好好待小荷。小荷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也是我掌上明珠。你要是亏待了她，我在地府里绝不饶你。”

　　“岳父，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先想办法，岳父是受了什么人的冤枉？”史健心里也清楚，整个江宁县，能冤枉齐师爷并能让知县来抓他的人，两只手的手指头数起来肯定够用。那就是惹上大麻烦了。

　　“罪名我还不知道，不过想来总不过是密谋造反、里通倭寇等等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的罪名栽到我的头上总还是不过瘾。不能是造反，谋逆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安在什么人的头上。一说谋逆就直达天听，一波一波朝廷上的人来来回回地查，不好不好。那么应该就是里通倭寇了。”

　　说齐师爷里通倭寇，全江宁城的人都不会有人信。开玩笑，齐师爷刚和倭寇干了一架，杀死51人，生擒2人。这样的人要说是里通倭寇，那剩下的人只能全是倭寇了。

　　史健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岳父大人搞的婚礼情趣小节目吧？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等一会衙门里的人来抓我的时候，你一定要拦着小荷，不要让她和人打起来。我家就全靠你了。我恐怕活不了几天，等不到皇帝御批秋后处斩就会死在牢里。我被抓走之后，你赶快带着人远走他乡。祸事离你也不远。在牢里用上刑，我很可能会胡乱攀咬。

　　“去吧，赶快把小荷接走，不要让她看到我被抓去。”

　　齐师爷拉着史健往后院走。

　　史健脑子一团乱，说道：“说岳父里通倭寇，天下谁都不信。要是有人诬陷岳父，我绝不答应，我不会让衙门把岳父抓走的。”

　　“想救我，你得做好准备。就算你能打得过倭寇，那也不是赤手空拳蛮干的。现在你要做的是稳住小荷，不要让她发蛮，让你就算要救我也救不了。”

　　齐师爷拉着史健来到齐小姐的房里，大声说道：“兔崽子，你的新郎官来啦。赶紧滚蛋吧。”

　　齐小姐正在屋里和齐夫人说着话，听见齐师爷的声音，起身说道：“爹——”

　　“爹什么爹，赶紧滚蛋，还想在家里混一顿饭好给自己家里省一顿啊。”

　　齐夫人瞪了齐师爷一眼，说道：“小荷想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就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反正就两步路。要不咱们把院墙开个门，大门都不用出就回来了。”

　　“行了，行了。平日里就整天和那个混小子混在一起，现在开心了。滚蛋吧，滚蛋吧。”

　　齐师爷像轰牲口回圈似的把齐小姐轰到花轿上，向史健摆摆手。史健让抬轿的两个徒弟抬起花轿就走。另外两个徒弟抬着齐小姐的嫁妆跟在后面。

　　“人家嫁闺女都舍不得让走，”齐夫人看着走出院门的花轿，埋怨齐师爷，“你倒好，就这么把闺女轰走了。哪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齐师爷缓声说道：“你觉得，我这回有没有看走眼？”

　　“史健这小伙子不错，比李举人的公子强。”

　　“以后我看不到她了，史健能对她好吧？”

　　齐夫人诧异地转头看齐师爷，看到齐师爷满眼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