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思乡心切
使臣回去后就没有了音讯。不久传来的消息是桑维翰被免除枢密使和中书令,出朝做了开封尹。有人说像桑维翰这样的人才,即使不在中央也应该去坐镇封疆,替朝廷抵抗外患,冯玉道:
“给他军权,怕他造反,即使自己不反,也会教唆别人反。”
冯玉从此大权独揽,石重贵将所有官员的任命权都交给了他,国舅门前车马辐辏,争相贿赂,朝廷之中再也没有不同的声音了。
第二年夏天,耶律德光在上京祭祀了太祖皇帝,告别太后,再次踏上征程。
兀欲也向家人辞行。老夫人的眼泪不住地流,拉着儿子不肯放手,萧氏夫人牵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和其他家人站在一边,兀欲道:
“娘,您这是干什么,我是去建功立业的,是好事,娘应该高兴才对。娄国我带走了,让他也挣份军功。家里有稍和隆先,还有这么多媳妇、孙儿,您老不会孤单,有什么可伤心的呢,我很快就回来了。”
老夫人道:
“立不立功不要紧,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有危险的时候不许往前冲,我只要你们平安回来。”
兀欲点头答应,老夫人万分不舍地松开手。兀欲走到萧氏面前,抚着八岁的大女儿和古典的头,说道:
“韩匡嗣跟我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好在新管家看着不错,两个弟妹也都能帮着你。好好孝敬娘,这次我一定挣个封妻荫子的大功回来,供到你爹灵前,也不白让你跟了我这么多年。”
撒葛只含泪道:
“说这些没用的,什么白跟不白跟的,我爹要是想这个就不会把我许给你,娘的话才是要紧,记着和古典和观音等着你呢。”
告别家人,兀欲和弟弟娄国带着亲兵上了路,去到指定位置与大队人马会合。兀欲骑着一匹皮毛像缎子似的黑骏马走在最前面,韩匡嗣骑了匹黄骝马跟在他的身边,娄国落在最后,还在不停地朝家人挥手。
“这次你为啥非要跟着我?想立功吗?那么多老将哪就轮到你了。不过倒也是,在后面做参谋我也可以给你请功。你不是说上了路告诉我吗,快说吧,别卖关子了。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
“大公子,家务事算什么。我来是为了服侍大公子的,还要看着你不许冒险,老夫人不放心。”
“别胡扯了,你真是为了这?不过就算是吧,你脑子好使,做个参谋军事能行,我身边倒也需要这么个人。”
“大公子,我不想瞒你,还有一件事,你说这次能打到开封,那肯定也会到洛阳,对不对?我想去洛阳办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噢,让我猜猜,你在那住了两年,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别说是个女的。”
“是认识了个女的,就是香雪,我把她带了回来,娶进了家门。大公子没猜对。”
“那是什么?”
“大公子还记得八年前我初到府上时王妃问到东丹王和高美人的儿子吗?”
“我父王的儿子?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我说不知道他的下落。”
“对,想起来了,怎么了?”
“王妃说一定要把他找到。”
“难道你是要去找他?”
“大公子,对不起,我没有说实话,小王子的下落我知道,是我把他藏起来的,那时我没敢说。这事除了香雪谁也不知道,我想就是告诉王妃当时她也没法去找。“
兀欲勒住了缰绳,亲兵们都远远地跟着停下,娄国还在最后,没有大哥的招呼他也不敢过来。兀欲吃了一惊,他真没想到韩匡嗣要上前线是为了这件事,更没想到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弟弟活在人间。
“大公子,八年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活着,你想把他找回来吗?”
“当然,母妃的话不是只有你记得。你这个人啊,说你什么好呢,为什么现在才说?还要亲自去找?早说早找到了,何必等到现在。石敬瑭在的时候,让他去找,他敢不尽力?”
“对不起,我一直想说,可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前几年大公子的处境我知道,只能一心一意侍奉皇上,别的事顾不上。如果告诉皇上,皇上一定会派人去找,可是谁能尽心尽力呢。我怕战乱纷纷的找不到,担心闹不好人找不到还给他带来危险。现在大公子的处境好多了,我也能跟着出来了,我就是想亲自去找找。”
韩匡嗣其实最担心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关心东丹王的遗孤,王妃在的时候还会想着王爷的骨肉不能流落异乡,王妃死后谁还在乎他呢。兀欲不缺弟弟,他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有一个异母的隆先。小道隐的娘在这个家里是个狐狸精一类的人物,家里别的人可能都认为东丹王是为了她才抛妻弃子的吧。她生的儿子在兀欲心里有多少份量呢。都说皇家无亲情,这一脉因为历经苦难也许好些,然也好不到哪去。匡嗣觉得兀欲可能还不如香雪和自己疼爱道隐呢。这些年香雪一直念叨,总催他想办法把那孩子找回来。说趁着太后还在,兀欲也混得好多了,应该让道隐认祖归宗。匡嗣的眼前也总是浮现出小王子的样子,自己的儿子长到道隐那么大时,常常会把他们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而兀欲听到这个消息却是诧异多于惊喜。他早就把还有这么个弟弟给忘了,猛然听到他可能还活着,感觉好像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然这个陌生人毕竟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地下有知一定会非常牵挂他吧,也许比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余儿子们更关心呢。嫡母临死前再次叮嘱他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找回来,母妃的话在他心里还是很有份量的。再说自己现在是太祖爷嫡长子一系血脉的家长,找回父王的遗孤是责任。想到这些,他叹了口气:
“他是父王的儿子,我的弟弟,你都这么在意他,我怎么能不想找到他呢。他现在多大了?在什么地方?”
“应该十四岁了,我离开之前安排他住在洛阳郊外一座庙里。”
“好吧,如果打下晋国,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去洛阳找他。”
新一轮南伐的攻势是九月初开始的,九月五日,秋风飒飒,寒意渐浓,枫红栌黄,草高马肥,契丹各路军队在幽州西边枣林淀集合,耶律德光亲自主持阅兵,立即挥师南下。
此时晋国的前线指挥官叫张彦泽。他以彰德节度使(辖区在今河南安阳一带)的身份刚被派来戍守恒州(今河北正定一带)不久。恒州原名镇州,是晋国北方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原来由北方战区总指挥杜威坐镇。阳城之战后,杜威嫌这里太靠近前线,契丹侵扰不断,危险大油水少,多次请调其它更好的肥缺,没等朝廷批准就擅自离任了。石重贵不想得罪他,遂了他的愿,让他当了魏州广晋府的天雄军节度使,封他原来的部下,阳城之战立了功的张彦泽补上空缺。张彦泽是效力沙陀的突厥人,长着高鼻梁、黄眼珠,以凶悍骁勇、冷血无情著称。
赵延寿再一次担任前锋,他在定州(今河北保定定州市)和张彦泽交上了手,几战下来,双方互有胜负,契丹军胜多败少,节节近逼恒州。退守州城的张彦泽却向开封谎报连战大捷,伸手向朝廷要钱要粮要赏银。石重贵信以为真,高枕而卧,沉湎于纸醉金迷之中。
九月底,天雄节度使杜威送来一个意外的好消息。瀛州(今河北省河间)刺史刘延祚和守将高模翰派人送来一封密信,提出要叛离契丹归附中原。这年头边境州县改换门庭的事并不少见,前年府州(今陕西省府谷县一带)折从阮的归附就被视为一次大胜。瀛州是幽云十六州中最南端的一州,南距魏州六百里,西距恒州四百里,如同探入中原的一个楔子,位置比府州可重要多了。信先到了晋军前线的监军王峦手里,王峦如获至宝,急忙报告天雄。杜威大喜过望,专程跑到开封和皇帝面议。事属机密,皇帝只召来枢密使兼同平章事冯玉。杜威道:
“陛下,刘延祚说,瀛州城中契丹兵只有不到千人,皇帝率主力已回旧京。今年秋天多雨,瓦桥以北积水成河,阻断了交通。咱们拿下瀛州,接着去打幽州其他地方,北兵到时候想救也来不及。”
石重贵正在沉吟,杜威又道:
“陛下,两个月前,有从幽州过来的人说赵延寿有意投奔大晋,陛下不是命臣派人探探虚实吗?臣派那家伙过去的一名手下带了臣的信去,也得了回音,姓赵的说在北边受到排挤和不公,做梦都思念中原。盼望大军接应,让他能立即南归。”
冯玉问:
“王八蛋靠得住吗?”
“靠得住,臣细细问了,去的人是姓赵的本家亲戚,王八蛋当他是自己人。赵延寿告诉他,燕人都不愿再侍奉胡虏,还说夫人思乡心切,想念太后。这些绝不会有假。”
赵延寿和石敬瑭原来同为后唐驸马,他们的夫人都是李嗣源的女儿,虽然同父异母,也算是亲姐妹,现如今石重贵奉石敬瑭的皇后李氏为太后,赵延寿的夫人说想念她亦是情理之中。
“那贼野心勃勃,不会白投过来吧,有什么要求吗?”
“他要继续做燕王,还要把恒、定、沧州划给他。”
“哈哈,早看透了他的狼心狗肺。陛下,北虏接连战败,军心涣散,赵延寿给自己找后路,还想乘机捞一把。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先答应,等他投过来,还不是咱们手心里的臭虫。陛下,……”
石重贵脸皮浮肿,眼窝深陷,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心里还在想着后宫的事。最近又有人献了几名绝色的妙龄美女,其中的赵氏、聂氏和贾氏真是人间尤物,把个徐娘半老的冯皇后给比了下去。皇帝在后宫花园里金屋藏娇,白天抽空去会她们,晚上还得敷衍皇后,闹得身心疲惫,常常神不守舍。此时听冯玉问他,怔了怔点头道:
“好,就这样,丞相你全权负责就好。”
冯玉立即召集文武调兵遣将。如果仅仅接应高模翰、赵延寿,那很简单,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要乘胜出击,一举收复全部幽云十六州,立一场惊天动地的不世之功。那时自己的地位便不可动摇,就是改朝换代也未为不可。他宣布发动新一轮北征,重新任命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指挥使。李守贞做了副帅,并兼权知幽州府事,准备接管即将收复的地盘。发布的号令中写道:
“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有擒获虏主者,封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而此时距耶律德光在幽州枣林淀阅兵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说是要降晋的赵延寿正指挥着燕军从易州打到定州,逼近了恒州。这个消息被张彦泽瞒了个严严实实,朝廷以为定州前线固若金汤,契丹主力还在潢河以北呢。
又经过两个多月的谈判和筹措,瀛州内外谋划就绪,献城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十二日。这一天,落了好几场雪的河北平原一片白茫茫的肃杀景象,北风呼啸盘旋,夕阳昏暗惨淡。黑森森的瀛州城头在约定的时间抖然挂出一杆白旗。
亲临城外等候已久的主帅杜威,见到城门洞开就要下令进入,李守贞将他拦住,说道: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这城透着邪性,令公等等,先派人进去看看。”
派进城的人发现里面是座空城,百姓关门闭户,街道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投降的军队和士兵,高模翰和刘延祚连影子都不见,更别说赵延寿了。抓了几个叫花子一问,说军队今天早些时候刚悄悄出了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