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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夜宿寒潭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443 2024-07-06 15:31

  五岁的小道隐困得耷拉着脑袋,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匡嗣让香雪把他放在草料堆上,盖上一块马背上披的破毡毯。厩里仅有的一匹上等良驹被士兵们拉走了,只剩下一大堆没有吃完的草料,这块旧毡毯是早就淘汰的,扔在角落里,也是士兵们看不上眼的。他拉着香雪的手走到马厩外面,躲在阴影里,尽量压低声音捡最紧要的话说道:

  “白天来的是宫里的大太监和朝廷的城防使,他们给王爷和娘娘喝了毒酒,害死了他们,还把尸体带走了。栓柱和其他所有人都被他们关进后面的厢房里烧死了。”

  香雪忽然浑身猛烈颤抖起来,她刚才见到院子里阒无声息,一片死寂,就有了强烈的预感,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拼命想挣脱手往院子里面跑,哭喊道:

  “不,你骗我,怎么会这样!”

  匡嗣死死地攥住她,沉声道:

  “你想让人听见把小王子和咱们都杀了吗?我没有心思开玩笑,没有时间骗你,句句都是实话。详细的以后慢慢给你讲。你听我说,我也差点被烧死、冻死,我死了你们也完了。这会儿咱们总算还活着,就是佛祖显灵了。但谁知下一步呢。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只能想办法逃生。好在这会儿还没打起来,城门也没封,可是马上就要开战了,说不定就是今晚,说不定是明天,那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你要想小王子活下去,就听我的,咱们现在就得立马离开这儿。”

  香雪不敢出声了,哭得浑身颤抖,哽咽道:

  “好歹让我去看一眼,……”

  “别傻了,王爷和娘娘都被带走了,你去看什么?再说道隐在这儿你放心吗?”

  “你背着他,我只看一眼。然后我就听你的,去哪都行。”

  匡嗣背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道隐,三个人乘着越来越黑的夜色,溜着墙边进了主院。只见那里一地翻倒的箱匣、一些破旧的衣服、鞋袜、日用品散落各处。堂屋的房门大敞着,里面静悄悄的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东厢房的门也敞开了,几具焦黑的尸体趴在门坎上,显然是烧死之前拼命挣脱绳索扑到门边死在那的,士兵打开房门时栽倒出来。烤肉的香味和奇异的臭味混合着还在从里面往外冒。香雪扑倒在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匡嗣催她:

  “快走,这会儿城门刚关,给几个小钱就能混出去。晚了就出不去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封城。快走!”

  匡嗣和香雪跟着最后一拨人出了城,这些人都是在城门关闭时间过了才匆匆赶到的。匡嗣说他们是夫妻,带着孩子去投姥姥家,有事耽搁晚了。好说歹说,像所有其他人一样给门官塞了银子,就被放行了。守门的将士军心早散了,他们之所以没有逃走,还在这里坚守岗位,除了少数忠心护主的,大多数都是想逃走前再捞一把。

  出城后开始并不孤单,道路上都是逃难的人,有赶着马车的,有拖儿带女徒步走的,成群结伙或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天色变得漆黑的时候,同路的人们逐渐分道扬镳,各奔预定的目的地。只有他们三人不知道要去哪里。匡嗣背着小道隐,香雪挎着食物,三人渐渐落了单。匡嗣担心遇到乱兵劫匪,又怕找不到住处在野地里挨冻,不住地四下睃巡,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忽然不远处一个小山包上影影绰绰的烛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对香雪道:

  “我记得这里有一座小庙,去年娘娘路过时见它门前荒凉,好心让我去布施了几两银子。不知道老住持还在不在,现在没有别的去处,只好上去看看。就算老和尚跑了,但愿也可以歇一晚。”

  “说不定里面有坏人,荒山野岭的逃都逃不掉。”

  “可是有什么办法?去村子里找人家还不是一样。再说村子在哪?天这么冷,再走要冻死了。庙里有神明护佑,说不定这就是娘娘积的德,向道隐和咱们显灵呢。”

  香雪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揪着匡嗣的衣襟,一起向山道上走去。

  这是一个破败的小庙,一人多高的小山门上挂着块原色的木头额匾,上面用墨汁写着“寒潭寺”三个拳头大的字。小庙的门边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刚才匡嗣他们看见的光就是这盏奇异的灯笼发出的。匡嗣啪啪地扣动锈蚀的门环,薄薄的木门却吱呀一声不应自开了,原来根本就没有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借着星月的微光,匡嗣发现除了院子里的荒草长高了,其它似乎都没有变。与其说这是一个庙不如说是一个普通庄户人家,四方天井的另一端是一间三楹土房,上次来住持曾领他进去烧了一炷香,里面打通为供奉佛祖的宝殿,当中盘腿坐着释迦穆尼,那塑泥胎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顶天立地高大无比。东厢房是主持和两个小沙弥的僧舍。西厢房他没有进去,想象也许是经堂、藏经屋或是客房之类的吧。

  见宝殿里亮着一荧光,匡嗣将道隐交给香雪,一个人走上浅浅的台阶,门没有关紧,从窄窄的缝隙向里望,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穿着旧僧袍的背影,正跪在蒲团上念经。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匡嗣推门走了进去,站在僧人背后躬身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个背影转过身来,是一个满脸刀刻般皱纹的老僧。匡嗣废了好大劲才认出这就是去年接待过他的那个住持和尚。看见有人闯进来,老人并没有显出吃惊,平静地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从哪来?要到哪去?是求宿还是求食呢?要是求宿,西边厢房可以暂住,只是柴火烧完了,要点火烧炕只能去山上砍。求食呢,断粮好久了,没有什么吃的。”

  “阿弥陀佛,住持和尚,你还认得我吗?去年来过的。我还带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只求在这里住一晚。吃的我有。只是老和尚你吃什么呢?”

  “噢,你来过?那就是有缘之人了。老衲吃什么?地窖里还有几个入冬前收的萝卜和野果。”

  “你怎么连山门都没有锁?不怕乱兵难民来抢吗?”

  “怕什么?还有什么怕抢的。锁门干什么?有人敲门老衲能不去开吗?不如省点力气。”

  “这么为什么还点着灯笼呢?”

  “灯笼?什么灯笼?老衲没有点。就是想点也没有那么多蜡烛啊。”

  “萝卜野果吃完了怎么办?还有人来烧香布施吗?”

  “这年头谁还会布施,东西吃完了就是往生的时辰。老衲就等着那一刻呢。”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谢谢住持了,夜深了,还有女人和孩子,我先去安置,老和尚也早点歇吧。明天再请教。”

  冰天雪地,兵荒马乱,有这么一个安静的避风港湾真是苍天有眼。匡嗣和香雪摸着黑,借着微薄的月光,将西厢房草草收拾了一下。这里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过厅,两边两间耳房,过去大概一间是藏经阁一间是经堂。经堂里有一张通炕,应该是为了冬天讲经念经时取暖坐的,也可以临时作为挂单游僧睡觉的地方。最近似乎有人住过,灰尘不厚,还有残留的人的气味。匡嗣让香雪和道隐睡会儿,说道:

  “来不及砍柴烧炕了,冷是冷,总比露天强点。”

  “我没事,我抱着道隐,不让他冻着就行。你呢?”

  “那边还有间屋子,我更随便了,你不用操心。”

  “不然你就在这炕上凑合一宿吧。”

  匡嗣看不清少女的脸色,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虚掩上房门走了出去。倒不是他有多大的定力,而是又冷又困,大家和衣而卧,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让香雪留个好印象。

  匡嗣没有马上去睡,而是先走去小庙山门,到外面摘了那盏快要熄灭的灯笼,从里面将门闩住,才转回到藏经房里。房间西南两面墙上靠着简陋的书架,上面稀稀拉拉地摆着几册经卷。他见地上有张草席,便在那上面躺了下来。

  匡嗣又累又困,一下就睡着了。直到被冻醒,好久都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等醒过昧来,看看窗户,修修补补的窗纸上出现了些许灰白亮色,估计到了寅正时分。他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隔壁经房里,见香雪将道隐搂在怀里还在睡着。院子里没有动静,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睡的,也还没有起。

  匡嗣打开庙门,山上静寂无声,只有寒风呼呼呜咽。他紧了紧棉袍上的腰带,钻到树林里捡柴,地上的枯枝不多,但灌木上很多细小的树枝用手就可以折断。匡嗣从小入宫,跟着小皇子读书、玩耍,没有干过这种粗活。好在山上灌木茂密,折不动粗的就选细的,不到半个时辰也弄了一堆。他出了一身汗,解下腰带,把收集的柴火捆起来背回庙里。他又到处寻觅,在后院一间小柴房里找到一个水缸,里面的水只剩下一个缸底了。他想起刚才看见山坡上有条没有冻上的小溪,拿起水缸旁边的木桶再次出去,来回跑了两趟,在缸里加了小半缸水,提了一桶回到西厢房。

  厢房的小过厅里有一个烧水带烧炕的灶台,他学着在东丹王府中看到过的别人的样子,将柴火塞进去,打着旁边一个火折,点起火来。屋子里没有变得暖和却弥漫起呛人的烟味。香雪跑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道:

  “你在干什么?”

  “给你们烧炕,暖和暖和。”

  “不烧还好,没暖和倒把人给熏醒了。”

  香雪蹲下来烧火,不一会儿火苗就旺了起来,屋子里也有了一丝暖意。他们用灶上的土锅烧了些热水,洗了洗灶台边上的一只旧茶壶,把水倒在里面,又找到几只粗瓷碗,洗干净了,给自己倒了碗热水喝。

  喝了口热水,屋子里更暖了,感觉舒服多了。香雪将昨天带出来的几个饼子在锅里烤热。匡嗣道:

  “你在这里看着道隐,我去看住持起来没有。”

  走到对面厢房,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匡嗣走进去一看,这里和西边是同样的格局,小过厅两侧两间小房子。没有生火,冷得像是冰窖。左边的门开着,看了一眼,里面和那边不一样,临窗是一张炕,炕上空空的,只有一张破草席。匡嗣想,两个小沙弥原来应该住在这里,这会儿不知跑到哪去了。右边的门虚掩着,推开一条缝,见老和尚蜷缩着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个破旧的薄被。墙边有一张破木桌,两只凳子,匡嗣将水壶、碗和饼子放在桌上。刚想离开,就听炕上有人说道:

  “你扶我起来。”

  匡嗣吓了一跳,原来老人早就醒了。他将老人扶起来,见他也是和衣而卧,摸到的一只手冰凉冰凉的。老和尚坐到桌边,拿起饼子就吃。匡嗣给他倒了一碗热水,他喝了一口,没有道谢,只道:

  “好久没吃过粮食、喝过热水了。”

  匡嗣问道:

  “不是还有两个小沙弥吗?他们去哪了?”

  “饿不住,我让他们投奔别的庙去了。”

  “住持,我看这里有山有水,能种地也能砍柴,就算香客不多,也可以维持啊,怎么会破败成这个样子?”

  “阿弥陀佛,你别叫我住持,老衲修行不深,一个人守着个破庙,算什么住持。是老衲无能。不过这个世道,多少大富大贵的人家都没了,有的变成废屋,有的被别人占了,小庙能存下来,还得感谢佛祖保佑呢。”

  “老人家说得对。不过附近没有村子吗?这儿离洛阳城也不算太远,难道没有几个老香客?乱世归乱世,乱世才要烧香求佛祖保佑呢。怎么香火也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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