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要你还本宫一个太平昌盛的东丹国。”

　　原来是这种老生常谈，老郭想都不用想，立刻斩钉截铁地答道：

　　“没问题，包在微臣身上，不是说大话，如果我郭仙成做不到，整个东丹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今天他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说话也放肆起来。不过在过去的渤海现在的东丹，以他的根基和能力这真不是吹牛。

　　“本宫给你一年时间，你要平定叛乱，括清户口，发展经济、充实国库。”

　　郭氏一怔，一年？知道这主儿是个急性子，可也没有这么急的，种棵树一年都成不了形，不要说一个千疮百孔的诺大国家了。然他不敢说来不及，心想，这些笼统的大话没个标准，什么叫平定叛乱？一个贼不剩吗。什么叫充实国库？比现在好些是不是就算呢，点头道：

　　“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你要尽快扩充军队，原来渤海号称拥兵三十万，现在据说只有不到十五万了，还包括了契丹的五万驻军，孤要你在半年内扩充五万兵马。”

　　“啊！殿下！”

　　老郭惊呼，这回他可不敢拍胸脯了：

　　“东丹国现在只有过去渤海人口的十之二三，怎么可能招出过去一半的兵呢？扩军最少也要等上两三年，让人口恢复恢复再说。现在军费开支就难维持，户部已经伤透了脑筋，拖欠了不少兵饷，再增兵拿什么养呢？”

　　耶律倍朝对面探过身去，一双丹凤眼瞪成了虎目，吐沫星喷到那张白皙的脸上：

　　“两三年？那你等着抄家灭族吧！不出半年，最快两三个月，皇都那边必然出手干预东丹国政，本宫夺了耶律羽之的权，你以为他会乖乖呆着？知道本宫想要干什么，皇帝能坐视不理？现在军队大多用去平叛了，辽阳府只有不足两万人马。半年之内孤的身边至少要有五万骁勇能战的军队才能应付紧急需要。要你尽快平叛，就是一旦需要，散布在各地的军队必须迅速集结，不能让叛匪拖了后腿，更不能让他们在背后捅刀子。二十万军队在手，本宫就有底气抵制朝廷的干预，保证东丹的独立。”

　　郭仙成听得脊梁骨发麻，他承认东丹王说得不错，其实二十万军队，即便全都忠于国王，都不一定够用。为了东丹也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照做，讷讷道：

　　“征兵我去办，可钱粮呢？人口减少，一些新移民还要免税，到哪去弄银子呢。”

　　耶律倍把榻几上的茶杯胡撸到一边，伸手抓住老郭的衣襟，把他的头拉近，盯着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

　　“知道本宫为什么用你吗？”

　　“微臣忠心可靠，......”

　　“呸，你最会搞钱！你记住，不许对农民加税，新移民免税期也不能变，老百姓要休养生息，繁衍人口，才是国家的根本。要是让本宫知道你从老百姓身上榨油，一定饶不了你。你可以鼓励商人酿酒、晒盐、开矿、做买卖，从他们身上征税，收得重些都不会对民众有太大影响。你去让官吏把手洗干净，抓几个不长眼的，抄家灭族。告诉他们，猪吃肥了是要被杀的。孤听说你家的银子比国库里还多，要不耶律羽之想宰了你，你要是再想不出办法就只好自己带头捐钱了！”

　　郭仙成看到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冒出腾腾杀气，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心里暗自叫苦，原来权力不是白给的，战战兢兢道：

　　“微臣一定想办法。”

　　“还有，你查查这次移民官吏贪墨了多少，为什么天福城的移民到了辽阳府答应的房子变成了窝棚，你要给他们盖像样的房子，冬天快到了，不能让人冻死。人口本来就大大减少，你再不让剩下的人活下去，将来谁给朝廷纳税。”

　　老郭听得脑袋更加发昏，不知道国王怎么会忽然关心起移民来，还明确下令给他们盖房，一定是谁告了状。加上这一条才叫雪上加霜，钱更不知道从哪来了。然自己在这上面收了不少孝敬，一叫穷准得招来主子的挖苦，又该威胁要抄家了，只能先答应下来再说。

　　东丹王说得累了，仰身靠到软枕上，闭起了眼睛。郭仙成知道该走了，之前有件拍马屁的事想好了要说的，现在倒有些犹豫了，今天主子煞气重，怕马屁拍不好拍到马蹄上，这稍一迟疑便被耶律倍察觉了，问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郭略一沉吟还是开了口，吭吭哧哧道：

　　“殿下吩咐的事微臣即刻去办。另外户部和礼部有件关于国王内廷的事本来要臣上奏的，不知殿下这会儿有没有心思听。”

　　“内廷？什么事？”

　　“嘿嘿，是这样，过去征税时还有一项内容就是征召秀女入宫待选，多时每年一选，少时两三年一选。殿下登基三年多了还没有选过一次，如今只有三名后妃，内廷过于空虚，还有些老宫女再不放出来就嫁不成了。是不是应该选一次秀了。”

　　耶律倍没想到郭氏说出这番话来，又好气又好笑，想说让他少操点闲心，把正经事办好比什么都强。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一个倩影在眼前晃动，白天忙着操心军国大事，这件事被放到了一边，然一到晚上寂寞时就会想起来，正在发愁下一步怎么做呢。原本打算派人去找高云云的父母提亲，但是这个媒人很难找。让宫里或地方官去，那些蠢猪一定会把好事办砸。小栓子倒是够机灵，可惜身份太低。堂堂国王又不能亲自登门。提到选秀，没准这倒是个解决之道，云云的年龄和出身都符合条件，只要报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入宫了。他赏了老郭一个笑脸，说道：

　　“难得你想得周全。可以安排，不过绝不许扰民，不许强迫，不许兴师动众，贴出告示，让民间自愿送选。多少不限，就算没有人自愿参选也没关系。要是有人告哪个官乱来，即刻免职并追究其他劣迹。”

　　老郭今天再一次如堕云雾之中，选秀选了这么多次，还从没见过这种选法。从前都是规定一个年龄段，只要没有定亲、出嫁的良家女子全部都要候选，有时还专门下令一段时间民间停止婚嫁。有隐瞒年龄的、假装婚配的，揭发出来就要重罚。女子有不愿意入宫的，也有愿意的。愿意的是想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就是做不了凤凰当个宫女也有一份月银，还有可能升为女官，挣一份不错的收入养家。不愿意的是怕宫门似海福祸难料。如果必须自愿，万一真的没有人应征怎么办？毕竟现在的国王是契丹人，很多渤海人还认为契丹人是野蛮禽兽呢。那岂不是让国王丢尽面子，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他都后悔不该提这件事了。

　　“殿下金口玉言，微臣一定照办。但万一没有人自愿应征呢？微臣说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是天意，本宫不会怪任何人。”

　　耶律倍想，如果高云云知道王宫选秀，而且不同以往，必须自愿，以她的聪明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会克服阻碍前来应征，成就一段浪漫佳话。她若不来，说明心里没有自己，又何必强求呢。他很满意自己竟然想到这样的安排，既表达了诚意，又保持了尊严，他还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如此用心过。为了这个淳朴美丽的女孩，这一次他心甘情愿这样做，而且觉得很值得。

　　郭仙成刚一离开，小栓子就进来了，给主人换了杯新茶，摆了几碟点心，说道：

　　“王上早膳吃得不多，说了这半天话吃几块点心歇歇吧。这是刚出锅的猪羊烧卖、紫苏荷包、枣泥沙糕、香糖菓子，都是膳房里做的新花样。水烟也备好了，王上要用这就拿来。”

　　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客人的茶杯，擦干净桌子。耶律倍看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奴才，忽然心生一念，说道：

　　“小栓子，你去把东西放下进来，我有话说。”

　　等小栓子再次进来，耶律倍指了指对面墙角下的小兀子：

　　“你坐。”

　　“小栓子不敢，王上有话尽管吩咐，小栓子听着。”

　　“叫你坐你就坐。”

　　小栓子拘拘束束地坐下。国王问他：

　　“本宫待你如何？”

　　小太监听了这话就要跪，耶律倍用手势止住，小栓子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说道：

　　“王上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小栓子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原来小栓子是皇都城郊一个契丹人家的小孩。像大多数族人一样，他们家也是男人青壮当兵打仗，带回战利品养家，不打仗时打猎捕鱼补贴家用，女人放羊种地养孩子照顾老人。契丹人服了兵役就不用交税，一般来说日子并不难过。小栓子家是中上等户，虽然不富有，但爹爹能当上正兵。正兵是骑兵，要自己备马和马具，而且不是一匹马，是三匹马。当正兵需要投资，但战利分得多，而且不论在部落里还是在军中都是有地位受尊重的人。穷人家的青壮买不起马只能当副兵。正兵只需要冲锋陷阵打仗立功，副兵则负责照料正兵的一切吃喝拉撒还要伺候马。本来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直到酋长换上了一个恶人。

　　酋长手里掌握着兵籍。部落里所有十六岁到五十岁的男人都要登入兵籍。所谓括籍、刷括，就是要每年重新核准人数和年龄，去掉老、病、去世的，增加年轻的新人。契丹人全民皆兵，不打仗时全都是百姓，打起仗来兵籍上有名字的都有义务从军，根据需要兵力的多少决定是全部还是部分征召。除了打仗，兵籍上的青壮还有义务轮流担任卫戍的任务。

　　这个酋长像很多恶霸一样，喜欢在兵籍上做手脚。超龄的不除名，没到年纪的硬给加上，有的时候是差几个月，有的时候甚至差了一两年。那些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人就要出钱买通关系才能纠正过来。当然也有人花钱提前除名，延后当兵。

　　这年小栓子的哥哥才十四岁零一个月就被登上了兵册，他出生月份小，还是一个小孩子。正赶上朝廷东征扩军，所有上了兵籍的都要出征。小栓子的爹不信邪，不肯出钱摆平这件事，而是去找酋长说理。他不但为自己儿子争，还带了好几个类似情况的寨民一起。酋长不理，他就带头告到县里。酋长和县令是一伙，县令说他们抗兵，把他们打了一顿关了起来。抗兵是可以杀头的重罪，爷爷奶奶为了救爹爹卖了家里的马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向酋长哀求。酋长为了惩戒后效不肯松口，直到家里一贫如洗，负债累累，才把人救了出来。回到家的爹爹被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气，没有钱治伤，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爷爷奶奶和娘都气得病倒了，不到一年相继去世，哥哥也当了副兵出征。小栓子无依无靠成了孤儿。

　　有人告诉他，想要报仇只有投靠有势力的人。谁最有势力？小栓子想到皇宫。饿死也是死，不如入宫当内侍，万一混出头来就可以报血海深仇。他咬牙自残，求人找路子，终于进了宫。当时契丹皇宫里刚刚有太监不久，阉宦们有的来自中原皇宫，有的是战俘奴隶里的小孩，像他这种契丹人少之又少。他被分到耶律倍的府上。

　　当时耶律德光已经登基，耶律倍被扣留在皇都不能归国，很多人觉得东丹王完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小栓子这样的新人才能得到这个位子。可是小栓子并不气馁，他长的讨人喜欢、聪明伶俐又尽心尽意，很快得到信任。

　　东丹王虽然失了势，但仍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很多人脉还在。小栓子找到了东丹王的亲信旧部中愿意为旧主身边宠宦出力的人，轻而易举就把那个县令以贪污的罪名扳倒除掉了。恶霸酋长受到牵连，被抓起来关进新县令的大牢。酋长家倾家荡产都没能把人救出来，最后坏蛋死在牢里。小栓子在他死前去探监，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仇人还心怀侥幸，趴在他的脚下磕头求饶。如今小栓子的哥哥已经回到乡里，恢复了家业、娶妻生子，延续香火，重修了爷爷、奶奶和爹、娘的坟。小栓子大仇得报，别无所求，对东丹王更加忠心耿耿。

　　耶律倍道：

　　“小栓子，你的忠心本宫知道，你聪明能干，灵活应变，最能领会本宫的意图，比那些大官们都强，做个内侍委屈了。孤想用你办件大事，只是会有危险，你愿意吗？”

　　“只要是为王上办事，小栓子死都愿意，只怕自己没本事办好。”

　　“孤想派你去一趟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