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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运筹帷幄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498 2024-07-06 15:31

  太后的话说得温和,却重如千钧,等于是下了懿旨。如同大山压顶,压断了脊梁骨似的,耶律德光感到痛彻心扉。九五至尊的皇帝应该是口悬天宪、一言九鼎,现在军国大事做不了主,要听太后的,如果真的是太后的意志,他有理由说服自己接受,但其实这是耶律李胡的意志。母后这样纵容他,昨天他要太子之位,今天要调兵军权,明天如果等不急要从自己手里夺走皇位,母后也会支持他的吧!如今的契丹到底谁是皇帝?自己?母后?还是李胡?他对母后的不满变成愤怒,第一次没有表示顺从,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火,站起身来,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李胡,你想做什么直接下太子教令就行,用不着告诉朕。”

  说完他向母后鞠了一躬,拂了拂袖子,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殿门。

  外面烈日炎炎,耶律德光坐在步辇上却觉得浑身冰冷,不住地用脚踱着底板骂道:

  “快,快点,没吃饱饭吗!”

  来到枢密院,他不理行礼的门卫和遇到的官吏,气冲冲径直闯进正堂。这是枢密使坐衙点卯开大会的地方,最深处正对大门横摆一张木制大桌案,后面立着太师椅。大案到门口的空间是两排喇叭形相对成列的靠背椅。堂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穿官服的,只有几个杂役正在扫地抹案、整理桌椅和茶具。见皇帝突然驾到,杂役们立定鞠躬,歪头偷觑皇帝的脸色,犹豫着退出去还是继续收拾。

  德光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这时才觉得闷热难当,摘掉头上的纱帽,拍着桌子喊道:

  “拧手巾来!人呢?都死哪去了?”

  忽没里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帽子歪戴着,一边擦着两颊流成小溪似的汗水一边笑道:

  “皇上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老臣正在那边的屋子里开会呢。忽报皇上驾到,倒吓了老臣一跳。陛下,有什么急事吗?”

  “通报?朕就是想看看不通报枢密院是不是就在睡大觉。”

  这句话加上皇帝的脸色,让忽没里大大地吸了一口冷气,皇帝很少对自己如此严厉。忽没里见杂役端了茶和手巾碟子进来,接过来让杂役退下,亲手送到桌案上,向前躬着身,盯着看皇帝的脸,小心问道:

  “皇上这话怎么讲?是枢密院做错了什么吗?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老臣虽然愚钝,但丝毫不敢懈怠,怎么能光天化日睡大觉呢?”

  “懈怠?朕问你,唐国的河东最近出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几百人的枢密院,成千上万的密探,花着朝廷流水似的银子,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厮的情报及时,还说没有睡大觉!”

  皇帝嘴唇哆嗦,脸色煞白,拿起那盏刚端来的热茶就朝桌案对面拽了过去。滚烫的热水一路淋淋沥沥,最后趴嗒嗒落到地上。忽没里没有躲避,因为那茶盏是朝他身边挺远丢的,然他还是吓了一大跳,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皇帝的脸色是如此少见的恐怖。皇帝只有三十多岁,正血气方刚,但从来都是稳重沉毅,好像久经世故,很少这样怒气冲冲。他略一思忖,问道:

  “皇上,出什么事了?河东的情况老臣正准备去向陛下报告呢,哪个小厮,是不是又是那个韩匡嗣,他又有了什么密报?”

  韩匡嗣的密报已经好多次和枢密院的前后脚到达,虽然让人不禁有些惊讶于他的勤勉能干,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奇之处,不过角度不同,最多是对枢密院情报的补充。德光的气随著丢出去的茶盏消了一点,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气呼呼地向后一靠,抓了条冷水镇过的冰手巾在头上脖子上使劲擦汗。见老枢密仍站在桌案对面,脸上的汗滴滴答答落到案子上,抓起一块手巾扔过去,气呼呼说道:

  “坐吧。你说有河东的情况报告,那么现在你就说,朕倒想听听你们知道些什么。”

  忽没里拉了把椅子面对着皇帝坐到桌案对面,擦了把汗,摆弄着桌上的一块压文件的铁镇纸说道:

  “皇上不知听到了什么,但枢密院绝对没有松懈,枢密院的消息来源绝不比那个姓韩的差。他不过是东打听西打听,抄几分公告,买通几个跑腿的。咱们除了这一套还有直通要害的内线,不光有消息还随时跟踪敌人的活动。”

  “别给自己贴金了,说点实际的吧。”

  “好,石敬瑭反了,魏州也反了,这是五月的事,枢密院昨天就得到了消息,咱们不能就这么报告,还要把情况做个分析,给皇上提供应对方案,最重要的是,要等进一步的重要消息,就耽误了一天。”

  忽没里老谋深算,皇帝一提河东、小厮,心里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所以会这样说。德光严厉道:

  “等进一步消息?那还有个头?你应该一边报告一边商议一边等,每一步都要及时报告!”

  “皇上教训得是,老臣胡涂,只想着这件事洛阳城里贴得满大街都是,没什么价值,枢密院不是信使,不能连脑子都不动,只管传递。只知道自己的步调,竟忘了有人和咱们赛跑呢。下次不会了。不过,皇上,枢密院这次没有等错,这个消息昨天还新鲜,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什么意思?”

  “刚刚得到密报,石敬瑭有意和契丹结盟抵抗洛阳,这件事也有人报告了吗?”

  皇帝腾地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忽没里放了心,脸上恢复了镇定自若的表情:

  “今天朝会散了之后,臣刚刚回到枢密院就接到耶律洛派人传回来的密报。为了让信早点送到,耶律将军限信使两天时间,做到重赏,做不到军法处置。信使换马不换人,硬是两天跑了一千八百里,到这里只剩下了一口气。老臣命人抬去疗伤休息了。”

  前年西征,耶律洛被派去攻打应、朔,很快拿下河阴,然向西进攻朔州时和唐军陷入胶着。德光去年撤兵时让他留下,表面上的理由是交战中脱不了身,实际是有意在代北留下一支直接归枢密院指挥的军队,往西南招讨司的地盘里掺了一把沙子。他选择这员武将,除了他能打仗,就是看中此人胸中颇有韬略。后来这一年多来耶律洛一直成为枢密院情报的来源之一。德光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相信:

  “消息可靠吗?”

  “皇上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向陛下报告西南情况时有些具体细节没有顾上说。去年大军回师后,朔州,也就是振武军的节度使换了人。那个莽夫杨檀,后来改名叫杨光远的,调走了,石敬瑭从朔州军中提拔了一个叫安叔千的大将升为节度使,振武的巡边指挥使叫做安重荣,他们是远亲,都是代北沙陀安氏。从前李嗣源最信任的安重诲也是这一族的人。”

  “朕急着想知道石敬瑭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扯到姓安的身上去了。”

  忽没里用汗巾不住地擦着皱纹密布的黢黑脸庞,龇了龇发黄的牙齿,嘿嘿一笑,大声嚷道:

  “来人,上茶,没点眼力价的!”

  杂役急忙上了新茶,收拾了地上的茶盏,又匆匆退了出去,忽没里有几分卖弄地说道:

  “陛下,对不起,是老臣罗嗦了。陛下不是问可靠不可靠吗,与其老臣来说,不如让皇上了解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就知道是不是可靠了。陛下可知道安重诲和李从珂是什么关系?”

  德光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自己更应该沉住气,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苦茶,放缓了口气说道:

  “朕好像记得有人说过他们是死对头。”

  “陛下好记性。安重诲曾经是李嗣源的头号宠臣,当到宰相兼枢密使,总揽朝政、一手遮天。他一直说李从珂必反,必须杀掉,要不是李嗣源有一丝仁念,白眼狼早就不在人世了。安重诲得罪人太多,后来死得很惨,他临死说,死不足惜,只恨没有杀掉潞王。安氏一族武将众多,李从珂篡位时大部分迫于形势降了,但也只是表面归顺。”

  “朕明白了,你是说安叔千、安重荣他们和洛阳不是一心。”

  “陛下聪明,话只用说半句。耶律洛和姓杨的打时就曾私下联络,想要不战而降。那家伙不理。换了姓安的,他还是边打边谈,谁知道就一拍即合了。安家人和石敬瑭是代北同乡故旧,关系很铁。今年五月石敬瑭刚一宣布造反,振武军节度使安叔千、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西北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安审信、雄义都指挥使安元信就投奔了他。石敬瑭想和契丹结盟,就是安叔千说的,陛下觉得靠不靠谱。”

  “耶律洛干得漂亮。”

  德光忍不住为耶律洛叫了声好。他心里对刚才斥责枢密院的话感到有些愧疚,没有这些人的努力,只靠前线的武将怎么能做到如此的知己知彼。他们运筹帷幄,在使用武力的同时还在指挥着攻心战,这固然要靠耶律洛那样的指挥官的韬略,但没有枢密院的支持也不可能顺利进行。韩匡嗣的情报虽然及时具体,但都是公开的消息,枢密院的东西才是深入核心的机密。忽没里这时才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摊开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说道:

  “陛下,最新的一封密信在这里,这上面说得比较简单,所以老臣先解释一下前因后果。陛下要不要读读。”

  “不必了,听你说就行。你接着说。”

  “前一封信中耶律洛报告了石敬瑭造反、洛阳讨伐,同时说晋阳正在考虑结盟契丹,姓石的最清楚李从珂不是好对付的,靠他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更担心和洛阳作战时会腹背受敌。他比谁都明白,契丹在雁门关外经营多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除了结盟契丹没有别的选择。但因为有人反对,姓石的一时没有下定决心。紧跟着这封信就来了,洛阳调了全国兵力,誓取石敬瑭人头,他寡不敌众,被逼无奈,已经做出决定。咱们起初已经开始谋划乘机夺取代北、山后,何时出兵,如何用兵。今天情况变了。也许需要做的不是进攻石敬瑭,而是帮助他,下一盘更大的棋。石敬瑭不久就会正式派使臣来,现在通过安叔千先试探契丹有什么条件。耶律将军请求朝廷尽快答复,让晋阳提前有个准备。”

  德光今天脸上第一次绽开笑容。他站起来,围着硕大的桌案走了半圈,来到忽没里身边,猛地朝老枢密的肩头拍了一掌,嚷道:

  “太好了!”

  说完他边踱步,边仔细讲述了刚才在长春宫中发生的事情。忽没里从皇帝的手一离开自己的肩头就站了起来,跟在身后认真倾听,一个字也没有落下,这才明白皇帝的火气从何而来。他对皇帝的处境非常同情,同时也无比气愤,如果天下兵马大元帅可以不经皇帝同意、绕过枢密院调兵,岂不是随时可以造反!等皇帝说完,他站住脚,严肃说道:

  “皇上,没有枢密院的金鱼符,他一个兵也调不了!这本就是规矩,老臣再派人去各地重申一遍。让他们把责任都推到枢密院好了,老臣不怕和他闹翻。只是属珊军没有办法,他们只听太后的。太后也真是的,这不是拆皇上的台吗?”

  德光转过身,突然抱住老枢密,拍着他的后背道:

  “还好有枢密院,还好有舅舅你!这一次有了这封信,朕就有办法对付。来,坐下商量一下,怎么答复晋阳。”

  二人重新回到大案两边对坐下来,德光大口喝干了碗里的粗茶,问道:

  “朕进来的时候你们正在开会,是不是有什么方案了。”

  “是的,正想去向陛下报告呢。枢密院以为,这回可以不战而得到整个代北、山后九州,这应该是第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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