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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海底捞月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515 2024-07-06 15:31

  时光荏苒,三年多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来到会同四年(941年)的秋天。这一日天高气爽,以皇帝为首的捺钵行营来到潢河和土河交界处附近的森林进行秋猎。

  秋猎又称秋山,是契丹朝廷四季捺钵的主要活动之一。契丹游牧部落起家,保留了四季游走的习俗。虽然如今有了皇都、东京和南京三个京城,又改了国名为辽,这个传统并没有变。帝国真正的都城不是任何一座宫阙重重的京城,而是游走的行营。除了发生重大的战事,皇帝一年四季带着后宫宫眷和朝廷百官游走于山水之间,巡视广袤的土地,在会猎中磨练武功、训练军队,在躲避寒暑的时候接见部族首领、开会议政。四季捺钵又叫做春水、秋山、坐夏、议冬。皇帝走到哪里,哪里就叫做“行在”,而这个“行在”就是帝国的心脏。

  最受欢迎的秋猎活动便是逐鹿。好几个月的坐夏议政之后,好不容易天气凉爽了,窝得发腻的人们都急不可待地要纵马奔驰一番,好好松一松筋骨。契丹贵族喜欢拿狩猎当作集体消遣的大型娱乐,春捺钵的冰钓和猎鹅,就是千军万马围住一整片湖泊进行的大兵团作战。逐鹿也最适于集体行动,鹿是群居动物,性情温和,奔跑迅速,追逐捕捉它们既不会受到致命威胁又极富刺激和娱乐性。当然鹿茸还是珍贵的药材,鹿皮可以制衣服和鞋,鹿血大补,鹿肉是美味的食物,猎鹿除了玩乐还能有收益和大饱口福。

  木叶山下两河交界的平地森林是最好的野鹿栖息地,这里土地肥沃,林木葱茏,有野鹿最喜欢的牧草水源,正是秋捺钵的理想去处。

  天色最黑的时候,耶律德光就起了床。为了今天的猎事,他昨夜没有让随来的嫔妃侍寝,早早就睡了。他在内侍的服侍下穿好猎装,没有洗漱梳头,只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就走出寝帐。御帐就扎在树林边上,周围是一大片出征军队般的连营,除了皇帝的高大穹庐,方圆数十里还有成百上千大大小小蘑菇般的帐篷。朝廷重臣中除了一部分汉官,几乎都来了。不但本人,还都携带着家眷、仆从、坐骑和爱犬等等。

  这时的连营黑黢黢静悄悄的,连最警觉的狗都在睡觉。猎鹿不能带狗,早起的猎人都想了办法让他们的爱犬继续呼呼大睡。清风徐来,困意顿消,白天还挥之不去的夏末暑气,这会毫无踪迹,只感觉到浑身舒爽。苍穹像无边无际的深蓝色绸缎,星星和月亮点缀在上面闪闪发亮。帐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内侍们忙着备马、亲兵持枪列队准备出发,还有五六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散漫站着,三三两两低声说话。这些闲着没有入列的便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了。侍卫并不是卫士,他们都是贵族子弟,军阶最低的三等侍卫都在五品以上。他们的职责是跟随皇帝左右,然与其说是为了警卫不如说是陪伴,一群衣着鲜亮、体面漂亮的年轻贵族在身边,既可以和皇帝聊天解闷,也是皇帝的威风体面。

  德光向他的马走过去,一个身材高挑腰杆笔挺的侍卫迎上来,他躬身施礼,将一只手柄缀满宝石的马鞭递给皇帝。

  “啊,兀欲,早上好。今天是你当值吗?”

  “是的,陛下。”

  德光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总是英姿勃勃的侄子。他长得酷似大哥,神态却完全不一样。大哥永远仰着头,清高骄傲,兀欲却恭敬谦卑,忠直憨厚。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大哥的影子在眼前晃,令人不自在。慢慢地,大哥的形象淡去,剩下的只是一个恪尽职守谨慎谦恭的侄子,心结全都消失了,升起一种骨肉亲情。两年多来,兀欲赢得袍泽的喜爱和上司的信任,已经升为四品的二等侍卫。

  德光将一只脚伸进银镫,飞身上马,略嫌肥胖的身躯却不大听话,一下子没有跃起来。兀欲一步跨上前,单膝跪下,用双手捧住银蹬,借着德光第二次跃起,用力向上一托,魁梧的身驱稳稳地落在马背上,皇帝笑道:

  “真是不如从前了,像你这么大时,朕也身轻如燕呢。”

  兀欲也上了马,在皇帝身后一起向前走。树林越来越茂密,星光下高高的乔木像一根根通天的大柱,低矮的灌木长满小路的两边。除了千姿百态的草木植物,林子里还晃动着无数鬼鬼憧憧的人影,那都是陪猎的王公贵族和服侍的杂役们。在这样的夜里,在这片神秘莫测的野岭中,其实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所以很多人都从安全出发劝皇帝少参加这类狩猎。可是皇帝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充满兴奋。一方面这是自古以来契丹人的传统和最大乐趣,父皇当了皇帝也没有放弃。另一方面他也相信有大批的卫兵和忠实的侍卫,任何情况下野兽和坏人都不会危及自己的安全。

  面前是一条银光闪烁的河流,因为地势平缓它好像静止不动,只在那里娴静地眨着眼睛仰望树梢间的星空。一名有经验的鹿人将一袋盐交给皇帝,皇帝把里面的东西一把一把地洒在水里。盐是鹿不可缺少的养料,也是它们最喜欢的美味。这一带鹿群多,据说就是因为土里含着盐分。然土里的盐是远远不够的,鹿一旦发现了河水是咸的,就会高声鸣叫,通知它的家人和亲友前来共享。鹿的胆子小,成群结队出来觅食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所以呼鹿必须在天还没亮的当儿。那人拿出一只羊角号吹了起来。号声并不悦耳,好像野狼断断续续地闷嚎。出色的鹿人需要高超的技巧,既要知道哪里有鹿出没,又要将鹿鸣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像说话一样,鹿在不同的情况发出不同的声音,声音不对,鹿不但不会来,还会逃得更远。所以猎鹿又叫做呼鹿。朝廷监鸟兽司的鹿人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一阵号声之后,草木深处就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开始很轻,只有一两处,慢慢地好几处都发出同样的声响。树枝般的鹿角在灌木从中出现,接着是头和身子,有角的和没角的,大的和小的。这群鹿真不少,它们喜欢一家一家地活动,一般是三、四头在一起,来了四五伙,足有十几二十头。它们陆陆续续来到小河边,左顾右盼一阵,见周围无异,便低下头静静地饮起水来。

  天色麻麻发亮,乳白色的晨雾中,流水潺潺,鹿群优雅地饮着水。无边的林木静谧伫立,微风送来泥土的芳香,枝头的鸟儿嘁嘁喳喳道着早安。这副晨景令人陶醉,可是皇帝却无意欣赏。他从潜伏的草丛里轻轻地直起身子,取出箭拉开弓弦,“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他的目标是一头长着美丽枝角的高大公鹿。那家伙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忽然侧身向后一窜。德光立刻就知道射空了,正感到沮丧,另一支箭几乎同时射到,德光的箭落到鹿头前面的地上,第二支箭却正中肩胛。

  皇帝的第一箭即出,其他陪猎的王公贵族们便可以大显身手了。机会转瞬即逝,随着几声喝彩:“皇上射中了!”十几只箭一起飞向其他的鹿。鹿群立刻转身飞奔。一个人将皇帝的马及时牵了过来,口中的衔枚取出,黑缎子般皮毛的骏马兴奋地刨着蹄子喷着白雾,发出咻咻的鸣叫。德光接过缰绳:

  “兀欲,那箭是你射的吧。”

  “是陛下射的。”

  他们顾不上多说,鹿已经跑进林子深处去了,包括那头被射中的公鹿,带着箭跑得飞快。兀欲单膝跪地,皇帝不假思索地踏着他的膝盖跃上马背。短鞭在黑缎子耳边划过,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那匹良骥箭一般追了过去。

  在晨曦中纵马奔驰是一种欢畅的体验,皇帝既想追到那头漂亮的公鹿,又享受追逐过程的乐趣,正跑得快活,前方突然有个东西斜刺里冲了出来,那东西有马腿高,圆滚滚黑呼呼的。皇帝的坐骑饶是训练有素,却失于毫无防备,双蹄猛地绊到那东西身上,轰然朝前栽倒。皇帝被甩下马鞍,战阵中的经验让他及时将双脚甩离脚蹬,不至于被倒挂在马上,可是却躲不掉一个倒栽葱猛摔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紧贴的黄骝马冲了上来,骑手身姿矫健地一个海底捞月将皇帝接住,德光久经沙场的应变能力瞬间迸发,一把抓住黄骝马鬃,借力使力,翻上马背。那名骑手跳下马,在地上站稳,从背后取出剑,朝那个黑呼呼的家伙猛刺下去。

  皇帝勒住马缰,侍卫、亲兵们呼啦啦围过来,看到御马倒地呻吟,一个个面露惊恐。主管皇帝此次打猎的大太监跌跌撞撞奔上前抱住黄骝马头,结结巴巴问道:

  “陛,陛下受伤了吗?受惊了吗?奴才该死,没有保护好皇上,……”

  昨天他带着人在这一带探查过,没有发现虎穴狼窝和可以隐藏猛兽的暗洞,然后就将这一带围了起来,防止野兽和坏人进来藏匿。其实有脚有翅膀的飞禽走兽防不胜防,狐狸、黄鼠狼满山乱窜,更别说身小敏捷的兔子、山鸡了,然并不妨碍打猎,还是搂草打兔子的副产品,更不会偏偏撞倒皇帝的马。他在亮起来的光线中看清楚,被跳下马的骑手刺中的那个家伙,原来是一只豪猪,脏乎乎的身上长满了刺,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德光的心还在砰砰乱跳,却故作镇定地斥道:

  “大惊小怪,朕这不是好好的,朕没事,都散开,别挡了朕的路。”

  侍卫、亲兵们又喝起彩来。除了少数一两个靠得近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只见皇帝好像耍马戏般从一匹栽倒的马背跳到另一匹马上。那匹黑马腿折断,倒在地上哀鸣,皇帝却毫发无伤,雄赳赳挺立在黄骝马背上。人们散去,领头的内侍不放心地围着皇帝转了一圈,也撤到后面。德光问站在豪猪旁边的人道:

  “兀欲,又是你,今天幸亏你。受伤了吗?”

  “没有,陛下快去追吧,这匹黄骝马棒着呢。”

  “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德光说着纵马向前。

  太阳升上东天半空的时候,今天的狩猎结束了。人们兴高采烈围成一圈观看战绩。十几头鹿被围在中间,有的倒在地上,身上渗出鲜血,大多数都还没有断气,睁着大眼睛绝望地看着兴奋的猎人们。也有的站着,被杂役套住头牵在手里。那头长着漂亮枝角的公鹿肩上一片殷红,它是因为流血过多跑不动了,被围住活捉的,这时大口地喘着气,身子颤抖,但仍顽强站着。德光满身大汗,累得两条腿微微发抖,心情却非常畅快,笑着说道:

  “战果辉煌,不错,都回去歇歇,晚上咱们烤鹿肉。”

  回到御帐,打扮得出水芙蓉般的萧贤妃端着茶迎上来,笑吟吟道:

  “陛下早安。饿坏了吧,快先喝口参茶,洗洗脸漱漱口吃早膳。”

  德光接过来喝了一口,问道:

  “你们都吃过了?去给母后请过安了?”

  每次捺钵出行整个后宫都跟着一起出动,这次也不例外,两妃两嫔、太后都来了,住在离御帐不远的另外一个营地。每天早上就由侍寝的嫔妃服侍皇帝起床用膳。像这种没有人侍寝的日子,主事的贵妃娘娘都要派一个人过来伺候。

  “吃过了,安也请了。”

  “随便吃点什么罢,朕要补一补觉,晚上烤鹿宴又得闹到半夜。”

  贤妃接过茶盏,帮皇帝脱了外袍,几个小内侍端来脸盆、漱口杯,他就着在内侍的手里洗了把脸,漱了口,坐到餐桌旁。奶茶、马奶酒、羊肉汤、奶渣、烤馍、烧卖、甜咸包子等等摆满餐台。德光稀哩呼噜吃了一阵,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扶着贤妃的肩头向卧帐走去,打了个饱嗝道:

  “这会儿朕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晚上你再过来说话儿吧。”

  贤妃倚在皇帝身上噘着嘴道:

  “晚上又醉得不省人事。……”

  忽然皇帝打断了她,大声道:

  “忽没里,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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