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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围炉赏雪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512 2024-07-06 15:31

  听到这个名字,匡嗣的耳朵不觉竖了起来。此人在契丹大名鼎鼎,是最早一批北投的汉人武将之一。他投契丹的时候匡嗣还没有出生呢。然他的事迹无人不知,他曾是李存勖的蔚州刺史,带着新征的兵跟随新州团练使李存矩去中原参加对后梁的战争。走到半路上新兵造反,杀了李存矩,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带头打回家乡。李存矩那可是李存勖的亲弟弟,这个篓子捅的太大,他再怎么说也撇不清,只好造反,当了乱兵的头目。但是几百名士兵杀一个李存矩容易,想要打下新州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结果他们被晋军打得大败。不但老家回不去,背后还被大军追杀。实在走投无路,一咬牙投了契丹。当时阿保机正雄心勃勃想要南下中原和梁、唐一较高低,给了卢文进最热烈的欢迎。契丹皇帝派太子耶律倍率军杀向西南,一举夺回了新州,救了他和部下家人的性命。这个家伙投桃报李,教给习于野战、不善攻坚的契丹人如何攻城。卢氏曾在幽州刘守光父子手下为将,刘仁恭外号“刘窟头”,就是因善于挖地道下硬功夫攻克城池而得名。阿保机让他跟随太子去打幽州。这是铁骑第一次大动干戈攻打墙高壕深的大城,由卢文进担任现场总指挥。那一次耗时八个月,幽州城还是没有攻下来。但卢文进并没有因此失宠,反而深得太子信任。他被任命为卢龙节度使,不但得到平州地盘,朝廷还承诺,将来攻下幽州,他就是这块风水宝地的首任封疆大吏。

  此人和韩延徽、冯道曾同为幽州刘仁恭父子的臣僚,虽没有后两个各自做到宰相的人那么有名,却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上马带兵下马管民皆有一套,所到之处都深得人心。十年前,李存勖死了,李嗣源登基,中原最大的仇人不在了,而契丹最主要的靠山太子耶律倍失了势,他率领自愿追随的十几万平州军民投奔了幽州。李嗣源爱他是个人才,用他先后做了好几处重镇的节度使,荣衔直至同平章事,成为既有实权又有地位的所谓“使相”。

  匡嗣还知道此人重情份讲义气,太后废长立幼,耶律倍失势之初还在契丹时,卢氏担心他性命不保,曾派兵到幽州接他南下;东丹王下决心去国南投,也和他的劝说有关;耶律倍在洛阳时他还不时派人到府上送礼问候。不过匡嗣和他没有交往,对他毫无好感,说道:

  “卢文进谁不知道,叛刘守光投李存勖,反了李存勖归契丹,再带着十几万百姓离了平州奔幽州投李嗣源,是一个头上长着反骨的家伙。说来也奇怪,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不但不受厌憎,反而走到哪都受欢迎,官越做越大,不知有什么本事。他怎么了?”

  “客官说得对,就是头上长了反骨,他又跑了。一听到晋军进了洛阳,怕契丹人找他算旧账,就跑了。我提到他是因为前两年他还在潞州做过节度使,倒真是个好官,爱兵如子,体恤百姓,都说可算来了个卢青天。后来调到南边的安远军(今湖北安陆附近,领安州、申州)。走的时候老百姓都舍不得,还送了万民伞呢。”

  “这回跑哪儿去了?”

  匡嗣问。

  “还能去哪?总不能往北跑吧。他不是在安州吗,拔脚去了杨吴,这倒近便。我说人心不稳,说的不是他跑,而是这人带着全族老少全部家产,虽是个清官,这么些年的大镇节度使,金银珠宝肯定少不了,不说浩浩荡荡也有一大队人马,一路上穿州过县,他都直言相告是去投吴,州县官员不但没人阻拦,还都摆宴相送。既不用躲躲藏藏也没有打打杀杀,就这么从从容容,像奉了圣旨似的扬长而去。朝廷呢,一个堂堂节度使,还是使相,虽是前朝的,不过全都留用了不是,就这么走了。吴国在安重诲当权时就称帝了,大概十年了吧,和洛阳早就绝了交,虽然是前朝的事,还应该是敌国,这算投敌吧,朝廷连个屁都没放。他走了是没办法,那些本该截住他的地方官呢?也都没事儿。你说这朝廷有什么威信。”

  边吃边说,桌上的一只白煮大肥鸡、一副酱猪蹄膀、一钵滤蒸腌鹅、一盘爆炒腰花,还有卤豆腐、炸花生、拌罗卜、糖醋荸荠嫩藕四样配菜,一大觚子白菜猪肉狮子头,已经去了一大半,半斤一壶的热酒换了三四壶。埋头大嚼的驿丞和张管事依然胃口不减,不断地往嘴里夹菜。马管事话说得多,也没误了吃。匡嗣这几天肚子里的油水足,早都吃饱了,只是慢慢地咂着细细筛过烫得上口暖胃的上等金华酒,夹几片素菜闲闲地说话。可能自觉到自己人的饶舌和贪吃,驿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客官乏了吧,该回屋歇着了。别理他们,外面下大雪了,他们今天都不走了,不喝到出溜到桌子底下不算完。”

  匡嗣这才注意到窗纸上白晃晃的,好像天亮了似的。此季昼短夜长,不到酉时天就黑了,酉正开饭,吃到现在还没过了戌正,要在夏天还是大白天呢。匡嗣这几日早睡晚起,精神头儿十足,和香雪也早就过了春宵恨短的情浓时刻,话正说得入港,并不想早回去,悠悠地呷了口热酒道:

  “这才几点,我还不困。今天小年,难得几位大哥有空陪我,酒逢知己千杯少,几位大哥见多识广,聊得有趣,我还没有听够呢。原来担心几位要回家过年,既然老天留人,就再坐坐。驿丞,不能踏雪赏梅,总可以围炉赏雪,不如让他们把火烧旺些,打开窗子透透风,边赏雪边喝酒。看厨房还有什么现成的菜,蒸上些热点心,上来咱们吃。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除了加菜,赏些给值夜的驿卒和厨子。”

  驿丞更加高兴,接了银子,拍手唤进在外廊烫酒的小驿卒,分了一部分给他道:

  “快谢谢客官,这是赏银,拿去给值夜的弟兄分了,好好伺候着。告诉厨房,有什么好东西尽管上,不是有备的年货吗,今天先用,明天再办。”

  小驿卒十五六岁的模样,高兴得眼睛放光,清清脆脆地答了声“是”,接了银子转身就跑了出去。一会儿再进来时提了一大筐上等的兽炭,这种炭耐烧没烟,是专供高官贵客的。填进火炉,火苗腾地窜起老高。他又手脚麻利地摘下糊着白纸的窗扇,换上绷着透明窗纱的框子。

  “这窗纱是夏天里透风挡蚊虫用的,腊月里赏雪还是头一遭。不过还真是好,这空气多新鲜,一点不觉得冷,客官真是懂得享受的雅人。”

  机灵的小驿卒在院子里多添了几盏马灯,幽幽的灯光里鹅毛雪片飘飘洒洒,地上一片百絮,树上开满梨花。没有刮风,清新的空气透窗而入,并不很冷,只令人神清气爽。马管事感慨道:

  “不怕客官笑话,难得遇到您这么体恤下情的贵人。那些个过路的官员总是嫌吃得不好,程仪太薄,咱们伺候完了还常常挨骂,挨打的时候都有。以为他们的待遇被咱们给克扣了。没人知道驿站有多难。官府的银子总是迟到甚至断顿,就算拨下来也只勉强够薪俸和程仪,人吃马喂、送往迎来,出差办事全靠摊派给周围的村子。好多驿站靠刮百姓发财,咱们大哥心善,乡里乡亲的不肯刻薄人家。弄得紧紧巴巴,公事都不够,别说找点外快了。那点薄俸,家都养不起。大过年的谁不想早早回家?可您看,这位张兄弟,四十岁了还没有成亲呢,光棍一个,就喜欢在驿站里值宿,省柴又省米啊。我倒是成了家,娶个乡下女人,生了一堆孩子,回家还不够烦呢。老婆是只要能拿回银子,我不回去还省张嘴呢。大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几次都说不干了,挣几个小钱还不够受气作瘪子,不如落草……”

  驿丞伸手拍了马管事的头一巴掌:

  “胡说八道,又喝多了。”

  张管事话虽少,却语出惊人:

  “大哥哪能做贼,要做我做。大哥看好了哪只是肥羊,告诉一声,有了钱大家分。”

  驿丞狠命踹了他的椅子一脚,张管事本来就喝得头重脚轻,咕咚一声连椅子一起栽倒。小驿卒闻声赶进来,把他扶起来坐好,将桌上翻倒的酒杯收拾了,替每个人斟满酒,乖巧地退了出去。张管事揉着肩膀道:

  “大哥,你踹我干嘛,这不是实话?没有内线落草吃啥?这儿又没有外人,炳子是马哥的侄儿,葫芦嘴儿,靠得住,这位客官是好人,又是外国人,怕什么。”

  驿丞道:

  “我不过发发牢骚。谁还没几句牢骚呢,怎么能当真。知足吧,仗打成这样,没有逃荒要饭、卖儿卖女就烧高香吧。多少人看着咱们眼红呢。”

  小驿卒饼子咳嗽一声推开门,一个瘦猴似的穿着白围裙的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大托盘进来。饼子忙着在桌子上腾地方,从托盘里往桌上放了一大盘红亮亮的腊鸡腊鸭腊兔腊肠合蒸,一大盘油汪汪的韭黄炒鸡蛋,四摞小竹屉,一摞羊肉烧麦、一摞穰猪肉卷子,另外两样是虾米罗卜丝蒸饺、核桃枣泥甜糕。白围裙是厨子,刚得了赏,亲自来表现的。打躬作揖地谢了,说道:

  “没什么好东西,手艺粗陋,贵官凑合着用。头儿,我把过节的腊货蒸了,刚长出苗的韭黄剪了,看够不够。不够我去杀几只鸡,稍耽搁点功夫就是。”

  匡嗣连忙摆手。厨子退了出去,饼子端起汤觚子跟了出去。一会儿回来,续满了一大盆热汤,里面新加了白菜粉条和狮子头。他给每人盛满一碗,接着出去烫酒。驿丞拿起一个烧麦送进嘴里道:

  “别扯那些没边的了,说点别的好不好。客官,你是北边来的,知道那边的废太子吗?”

  匡嗣心里一个激灵,点头道:

  “倒是听说过,怎么问起这个?”

  “就是两天前,小驿刚刚接待了他。”

  匡嗣吓了一大跳,以为闹鬼了。却听驿丞接着道:

  “不过是躺在棺材里的。一大队人马,枢密院派了一个官领着,打的白幡上写着‘护送燕王’‘身归故里’,想着也挺可怜的,差点就做了皇帝,结果在异乡做鬼。好在尸骨还在,没有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是燕王呢?”

  匡嗣觉得奇怪。马管事抢着道:

  “刚刚封的。其实人家本来就封了人皇王,契丹天皇帝,地皇后,之后就是人皇王。李嗣源把他当个宝,想着对付契丹用得着,可也没给个王爵,只是个挂名的节度使。石皇帝想要做得漂亮,封了王。死都死了,又没有后人世袭,有什么用呢。”

  收尸送回去匡嗣是知道的,然封王还是头一回听说,虽说都是玩虚的,但也可见石敬瑭对契丹的态度多么恭敬。他忽然想起一档子事,问道:

  “是一个棺材还是两个?”

  “当然是一个,怎么会有两个?”

  “我好像听说这个人抛妻弃子,只带了一个宠妃过来。这次应该一起被杀了,怎么只有一个棺材呢?”

  马管事已经一个烧麦、一个肉卷下了肚,正夹起一个蒸饺,举在半空说道:

  “废太子好歹是皇族血脉,老太后还在,那是亲儿子,就是有再大的仇怨也要给他收尸啊。宠妃算什么,又不是皇后,谁会自找麻烦巴巴儿地送过去,那不是讨好是添恶心。”

  道隐的娘到底是尸骨无存了,匡嗣想,这话可不能对香雪说。想起香雪,他站了起来,说道:

  “几位既是不回家了,慢慢吃,我先回房了,过小年,总得陪夫人说说话儿,不然又得唠叨。”

  驿丞连声道:

  “那是,那是,要不要送些点心酒水过去,夫妻俩再对酌几杯?”

  “不用了,刚刚酒饱饭足,什么也吃不下了。多备些热水,准备木桶,我想洗个澡。”

  “没问题,我这就叫人一切备好,晚上总有人候着,要什么吱一声,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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