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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剑拔弩张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475 2024-07-06 15:31

  会同四年(941年)的秋末,尽了猎兴的皇族亲贵、王公大臣们掸了掸袍子上的落叶,拔营西行。按照过去的传统,下一站应该去东南不远处一个被叫做广平淀的地方。从呼鹿的猎场到广平淀不过百里,那里是契丹人钟爱的避寒胜地。虽然地势平坦,没有遮挡凛冽朔风的高山,位置也并不更靠南,然那里大片的沙窝经过夏天的暴晒储存了丰富的热能,冬天不但不会冰冻三尺,还仿佛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比山窝里或高墙中都更暖和。而且广平淀位于帝国腹心,御驾在这里借冬闲与大臣们会议国事,同时接见诸国首领、收受南北礼贡都比较方便。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旁边的树林中校猎讲武、聊舒筋骨。可是今年捺钵大营启程后没有向东,而是向西跋涉一千多里,来到了新收入版图的归化州(今河北张家口宣化)。归化州原来叫武州,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辖下的山后四州之一。割让给契丹之后,改名为如今这个名字。

  第一次来到归化州坐冬,人们发现这里比广平淀还要暖和些,它处在燕山山峦之中,茂密的森林遮挡了北风,地势平坦开阔,位置更加靠南,因而冬天的温度更高。当然这并不是朝廷选择这里坐冬的最主要原因,更重要的考虑是,此地靠近飞狐口,关口以南就是晋国的定州和镇州,从定、镇到邺都,再到开封,是南下中原的一条大动脉。武将们摩拳擦掌、箭已上弦,随时都准备踏过飞狐。

  一个冬天在剑拔弩张中过去。到了新年,正月十五的花灯燃过,还是没有等来开战的命令,却等来了安重荣的人头。皇帝大大地松了口气,石敬瑭总算识得轻重,对杀害契丹使臣的罪魁祸首动了真格,这下可以让鼓动武将嗷嗷叫阵的人无话可说了。

  然事情并非如此,安重荣死了,可是他招纳的吐谷浑叛族不但没有回到契丹,反而被其他晋将收归麾下。交涉还要继续,边界的压力也不能解除。于是捺钵大营二月离开归化州后没有像往年那样去大黑山准备避暑,而是继续南下,越过燕山山口来到南京。

  这并不是第一次圣驾光临南京,上一次是会同二年(939年),刚刚立幽州为南京的时候。然其实皇帝最早到幽州是二十年前,当时德光还不到二十岁,被父皇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独自率兵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略地冀北。当时的幽州还是李存勖的地盘。第二年,他就亲手打下了平州。

  南京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城,《尚书禹贡》中记载的远古九州之一;西周初年周武王封召公于燕,数百年之后燕国成为战国七雄。后来的幽州,在十六国时期曾短暂成为前燕的国都、隋炀帝东征高丽的行宫、唐末安禄山称帝时的东都、史思明自封“大燕皇帝”时的燕京和刘仁恭同名王国的都城。南京虽然无数次被战争蹂躏,然也得到上千年的悉心经营,保留了深厚的历史积淀,人文繁缛荟萃、宫室富丽堂皇,比起北地的皇都、东隅的辽阳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特色。

  赵延寿使出浑身解数取悦皇帝,除了最精致豪华的吃喝玩乐,还引领皇帝参观了繁华兴旺的街坊市肆、禾碧于油的郊外农田,沿途百姓争相瞻仰圣容、遮道跪拜、山呼万岁,乐得皇帝飘飘然好像真的成了万民爱戴的千载圣君。整个一夏皇帝乐不思归,忘记了南京的炎热,对南京的封疆大吏也更加欣赏了。有一天皇帝说道:

  “赵爱卿,当初在晋阳,朕要是听了你的,选爱卿做中原皇帝就好了。”

  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赵延寿欣喜若狂,表面却不动声色地说道:

  “陛下英明,日久见人心,路遥识马力,连臣也没有料到石敬瑭是这个样子,如果知道的话,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得逞。”

  “那你会怎么做呢?”

  “臣也不知道。那时臣畏惧皇上,六神无主。要是知道皇上如此圣明,臣会亲自去跪,桑维翰能跪一夜,臣就跪三天三夜,直到皇上答应为止。”

  说得皇帝开心大笑。

  这一日,太阳刚刚没入西边的宫墙,昭庆殿里又摆开了盛宴,赵延寿出钱,皇帝做东招待群臣。并没有什么题目,不过是一个消磨夏夜的普通聚餐。餐台上摆满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酒过三巡,一拨轮番上场的歌舞刚刚退下,坐在皇帝下面首位的太子向前探直了身子说道:

  “皇上,不是臣弟扫大家的酒兴,我只是想问一句,咱们在南京一呆就是一个夏天,天天说备战,仗到底没有打。天气很快就凉了,今年秋天去哪里打猎呢还是留在南京继续备战?”

  德光脸一沉,好端端喝酒怎么说起政事来了,正想岔开,皇叔安端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他的杯子里是今天最烈的烧刀子,胖胖的圆脸在明亮的烛光下泛着酡红:

  “太子,你这话问得可是又对又不对。”

  “皇叔,这话怎么讲?”

  “问是继续备战还是打猎问得对,天天说准备打仗,我这个西南招讨使上任快半年了,还是没动静。姓石的死活不肯交出白承福,咱们白嚷嚷,真让人以为契丹人只会耍嘴皮子。要是咽得下这口气,这个战就别备了,咱们还是去打猎。但是你说留在南京备战就错了。我早就想说了,安重荣死了,咱不打镇州了,怎么还在南京呆个没完没了。打就打晋阳。我听说那个石敬瑭的心腹大将叫刘什么的,对,刘知远,去晋阳做河东节度使了,这家伙最坏,吐谷浑叛贼首领姓白的就藏在他那儿,不是藏着,是大摇大摆当大将呢。打晋阳应该去雁门关啊。”

  雁门关在西南招讨地盘。今年春天,安端刚刚接替老于越鲁不古,被朝廷任命为西南路招讨使。其实他和鲁不古年纪差不多,这个招讨使是他从皇帝那软磨硬泡争来的。任命的时候就是为了准备对晋国发动战争的。他一上任,就立刻请求把儿子察割调到麾下做了一员大将。德光摇摇手道:

  “不说这个,皇叔,今天好好喝酒,这事下次朝会再议。”

  安端脚步不稳地走到赵延寿的食案前,拿起他的酒杯,看了看里面晶莹剔透的淡绿色果酒,随手泼在地毯上,指着盛着烈酒的琉璃樽,训斥侍者道:

  “怎么服侍的,给燕王喝甜水?换了,满上这个。”

  他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杯子,一只手端起新斟满的白酒举到赵延寿面前:

  “燕王,老子知道你整天缠着皇上要统兵出征,连杯酒都不敢喝,算什么有种,打个屁仗,来,把这个喝了,你要喝得过老子,这仗让给你。”

  赵延寿的脸涨得比老皇叔还红。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他最怕这班显贵武夫,这些人从来就没有把他这个降臣放在眼里。别的事他可以让,可是事关中原皇帝的宝座如何能让。如果这一仗让安端做主帅去打,打下来还会有他燕王做皇帝的份吗。这老家伙口口声声自称老子,这不是指着鼻子骂人吗。然忍不了也得忍,他咽了好几口气,陪着笑脸说道:

  “伟王英雄海量,延寿怎么敢比,不过喝酒和打仗是两回事,老皇叔德高望重,何必亲自出马呢,延寿愿亲冒矢石,不过是替老皇叔做个马前卒罢了。”

  安端一仰头把酒倒进喉咙,将杯子往地上一扔,尽管铺着地毯,薄薄的酒杯还是啪啦一声摔碎了,老头道:

  “老子干了,看你的,认怂就别喝,这个兵老子带定了。”

  “老皇叔,我要是喝了呢?”

  “喝了咱们接着再来。”

  皇帝对身边的许公公道:

  “看什么,还不去把地上收拾了,扶伟王回去坐。皇叔,出不出兵都没定,哪就到点将了。不说这个,还是喝酒吧。”

  安端甩开来扶他的内侍,转身朝向皇帝:

  “皇上,出不出兵还没定吗?咱们是不是说过,不交人就出兵?喊了半年了,王八蛋就是不交人,还不动真格,真得让人把铁骑当成毛驴了。以后四面八方来朝贡的都要转去开封了,晋国人也不会再乖乖地遵守和约。”

  “石敬瑭不是已经把安重荣的首级送来了?吐谷浑的事,朝廷正在和他们交涉。”

  “皇上,皇叔说得对,姓安的脑袋送来半年了,吐谷浑的事交涉得也太久了。”

  一个年轻武将大声说道。德光一看,这人是汉人诸行营都部署萧翰,也是一个从骨子里好战的武将。不过平时还会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今天大概是喝多了。再看一向主张持重的枢密使忽没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认为这些人不过是借酒撒疯吧,只管闷着头喝酒吃菜。

  赵延寿和安端还在那里面对面站着,赵延寿想认怂坐下,然没面子事小,伟王借此夺了带兵权事大;想要豁出去把酒喝了,又怕不是一杯两杯的事,闹不好真的能把命搭进去。两人僵在那里,宴会的气氛变得尴尬。正不知如何了局,就见一个枢密院的官员匆匆走了进来,到忽没里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忽没里站起身向皇帝拱了拱手,对像斗鸡似地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个人说道:

  “不用争了,出兵去打石敬瑭吗?不用打,他死了。”

  “啊?!”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好多人叫出声来。安端和赵延寿同时大步跨到忽没里的食案前,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望着他。忽没里面向皇帝:

  “陛下,刚刚传来的消息,石敬瑭病死了。继承皇位的,是他的养子石重贵。”

  第二天晋国的告哀使就到了。毕竟是有盟约的藩国皇帝,战争备而未打,友邦关系还在,契丹宣布辍朝七天,为晋国皇帝致哀,并派出使团前往邺都吊祭。耶律德光心里说不上哀伤却也有些惘然若失。石敬瑭身体不好是知道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据告哀使说,晋帝在上国压力和手下武将之间两头为难,因此病情加重,他的死其实差不多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认自己为父,那是策略,父子之情纯是扯淡,然当面打过交道,作为两国皇帝,相处得算是不错。后来这些年,遇到许多麻烦,他也每每退让,总算没有闹到撕破脸。不禁为他的死有几分伤感。这还是次要的,问题是,这个人算得上是胸有沟壑,受得了委曲,能顾全大局的,换了别人做得到吗?他尚且驾驭不了手下武将,石重贵一个毫无资历的年轻人又如何掌控得了,南北关系将会走向何方呢。

  这个时候,皇都传来太后生病的消息。自从去冬捺钵行营到奉圣州前线,太后的凤驾就北上回旧都去了。皇帝是个孝子,立即快马加鞭往回赶,捺钵大营也随后跟着回到皇都。

  皇帝不离左右亲侍汤药,因为太后早就信了佛,还烧香许愿,举行了空前规模的饭僧仪式,向全国五万名佛寺僧侣施舍。太后的病很快就好了。

  在这期间,皇帝所担心的南边的变化显现出来。七月初,离石敬瑭驾崩还不到一个月,仍停留在邺都的石重贵派来了答谢吊唁的使团。上一次告哀使来得仓促,没有携带书面文件,这一次有了一封正式的答谢信。信中自称孙皇帝,却不再称臣。

  接下来的朝会上,太子首先提出,这是背叛盟约。立即有许多人呼应,都说绝不能轻易放过。按说武将们大多不识字,不知怎的,这一次却对这种书面的字眼差别特别敏感格外激愤,吵吵嚷嚷要出兵。德光觉得为难,称臣纳贡是南北盟约的基础,当然不容含糊,然为了一封信就宣战也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说道:

  “石重贵新登基,有些事他或许不懂,或许不知道其中深浅。还是先礼后兵,派使臣去交涉斥责,令他改过。等着看看他怎么答复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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