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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改弦更张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375 2024-07-06 15:31

  这一天,早朝结束之后,耶律德光从开皇殿乘步辇返回后宫,斜靠在寝殿旁边侧殿里的坐榻上,一边啜着清茶,一边看着带回来的几份报告。其中一份是邺都送来的,这是皇帝命枢密院紧急搜集的机密情报,透过在晋国宫廷深处的耳目得来,皇帝正急切关心,便抽出来细细看了起来。

  已经是夏末秋初,不再溽热的风透进纱窗,院子里的几株黄栌树叶哗哗作响。报告中说,晋国新君称孙不称臣的由来是这样的:

  新皇帝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老宰相冯道虽然是定策首功,可老滑头把功劳拱手让给了旁边的武将,如今景延广成了年轻皇帝最信赖的人。这位原来的侍卫马步都虞候,已经升为宰相兼禁卫军总帅。骤膺重任使得这个原来从不过问政事的武夫,变成了刚愎自用的权臣。不知是受了主战一派的怂恿,还是出于本性,他给皇帝出主意:新朝肇始,定调子很重要。称孙是私礼,称臣是国家耻辱。私礼怎样都行,称臣一定不能继续。先帝是契丹人立的皇帝,可以称臣,陛下却是合法继承来的皇位,不为任何人所立,不必对任何人称臣。宰相李崧竭力反对,他说,为了国家长久利益暂时称臣算不上屈辱,如果和契丹开战打败了才是真正屈辱之时。新君问首相冯道,冯道不置可否,说道:

  “改与不改称臣各有利弊,不改是为了国家,暂时忍让。改是新朝开基唯一的一次机会。这封信交出去,如果契丹通情达理,就不会开战,然也许会因此打起来,那就要问武将有没有必胜的把握。老臣不知,惟陛下圣裁。”

  他的话等于没说。石重贵一是信赖景延广,二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威望,于是就有了这封信。

  德光看罢觉得愤懑塞满胸腔,堵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既愤怒又为难。愤怒的是石重贵无知,景延广颟顸,冯道老奸巨猾。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向契丹宣战吗。为难的是,作为一言九鼎的契丹皇帝,虽然大权在握,却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开战的后果别人可以不想,他这个皇帝却不行。德光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皇帝,他深知晋国不是西北也不是渤海,它的纵深之广、兵粮之多都是契丹的强劲对手。天下没有必胜之战,打败了,除了前线武将会战死或受伤,幕后叫得最凶的人却毫发无伤,而皇帝则要英名尽失,甚至丧失皇位继承的主导权,那才是万劫不复;打胜了又怎么样?谁来取代姓石的?难道是赵延寿?他真的比姓石的强吗?

  然自己可以不要这个虚荣,却不能在朝廷大臣和天下人面前承认契丹懦弱可欺。刚才在朝会上,要求开战的呼声比任何时候都高涨,也许有人心里反对因此把国家拖入战争深渊,可是在那种气氛下,谁要是这样说了,立刻就会被口水淹没。别说韩延徽这样的汉臣缄口不言,就连一贯无所畏惧的忽没里都只敢讷讷地嘟囔几声。身为皇帝也简直没有了任何回旋余地。

  这种压力在石敬瑭活着的时候就有,可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那时候不管晋国武将如何强项,皇帝的态度总是退让求和,让德光有理由约束手下。如今是石重贵冲到了第一线,德光再也没有藉口说服朝臣。

  正在烦恼,侍卫进来报告说燕王求见。德光吃了一惊,真是想到谁谁就到,燕王不是应该在南京吗?

  赵延寿进来行了礼,被皇帝赐坐。德光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说道:

  “赵爱卿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皇上仁德远被,天下大定,幽州四境平安,风调雨顺,眼看又是一个丰收年,能出什么事呢。臣是给皇上送今年的贡礼来了。”

  按照核定的人口、田亩和规定的数额,南京每年秋后向朝廷缴纳粮食、布帛和银子,赵延寿主政四年多来都能如数完成,从来没有耽误过,这也是令朝廷满意他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南京还不时有额外的贡礼送到中央,什么祥瑞啦、南方时鲜啦、稀罕的宝物啦,有时是太后、皇帝生辰,有时是中秋、端午、重阳,有时是某个战事告捷,名目繁多不一而足,赵延寿每每亲自来送,借机多接触执政和权贵。虽然作为封疆大吏不应该擅离职守,可是他把需要的人都哄得团团转,并没有人认真追究。皇帝漫不经心地问:

  “又有什么好东西?”

  “皇上,臣得了两只白色的喜鹊。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这是难得一见的祥瑞。幽州人最爱喜鹊,都说,喜鹊蹬枝,好事临门。要是白鹊,那就是预示着有特大之喜。”

  皇帝知道他在胡扯,然听了这番吉利话,也觉得郁闷的心中好像打开了一条缝。望着对面那张讨人喜欢的脸,嘟哝道:

  “哪有什么特大之喜,朕烦还烦不过来呢。”

  “陛下是不是在为晋国的国书烦恼呢?”

  “你想说什么?难不成你也是来劝朕开战的吗?”

  “陛下英明,可是这次冤枉臣了。臣是来送吉祥物,给皇上解闷的,不是来添烦恼的。臣知道石敬瑭刚刚死了,陛下还在伤心,不忍心伐丧开战,怎么会不识趣呢。”

  德光凝神望着窗外黄栌的茂盛枝叶在风中摇摆,发现碧绿的叶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些许橙红,苦笑道:

  “石敬瑭死了朕有什么可伤心的。也就是你们汉人讲什么伐丧不伐丧的,契丹人没有这个说法。”

  “陛下虽是这么说,可毕竟他在文书里称陛下为父,别说皇上了,就是微臣,也有些难过呢。他对臣不起,但想起和他同殿为过臣,还是连襟,人死为大,对他的恨就没有那么深了。”

  “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要不是他和朕都顾全大局,哪里能有这么多年的太平。那些人整天打打杀杀,好像是为国为民,其实都是打自己的算盘,花的是国库的银子,死的是士兵的命,他们升官发财、封妻荫子。石敬瑭不知道,以为是朕好战。开战对朕有什么好处?只要能维持现状,朕最巴不得太平下去。”

  德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面前的汉臣说这些,也许是因为知道这个人无论怎样都会顺着说让人爱听的话吧。延寿好像从来没有主过战似地,立刻接着说道:

  “皇上英明,兵凶战危,不到万不得已仗还是不打的好。臣听说要派人去交涉,人选好了吗?”

  德光没有回答似乎若有所思。

  “按说朝廷的事臣不该问,臣之所以多嘴,是想推荐一个人。”

  “推荐?”

  德光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对面。

  “臣这次来,除了白鹊,还送来了一些珠宝绸缎、茶叶瓷器。这是单子,东西都交给徐公公了。”

  燕王双手捧着一张彩笺躬身送到皇帝面前。德光扫了一眼:

  “你刚才说什么?不是推荐人吗?怎么又说东西?”

  “臣想推荐的人和这些东西有关,陛下记得乔荣吗?他是朝廷的回易使单子上有他的名字。”

  “回易使,朕知道,乔荣?他是回易使吗?”

  回易使是契丹朝廷专门负责南北之间的贸易的人。石敬瑭称帝后,两国之间官方、私人的通商活动大大增多,为了处理相关的事务朝廷便在户部和内省之下设了回易使这个职位。回易使直接经手一些国家的大宗贸易,比如用矿产、池盐、驼马等交换南方的金银铜钱和奢侈品,所得的收入一多半都进了皇帝私库。然回易使并不直接接触皇帝,直接和皇帝打交道管钥匙的是内省使。回易使不但每年有规定的进项,还往往额外搞些珍宝以个人名义进贡,每次都会在贡单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内省使从来没有像燕王这样特意点出来,皇帝即便多看两眼也把目光放在物品和数量上,很少看到后面那个人名,自然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人既可靠又能干,过去他跟在微臣身边帮办府库和军需,是臣推荐他做这个差事的。这几年他给朝廷赚了不少银子,这不算什么,是他的本分,主要是为人圆融,两边的商人和官员们都接受他。他在开封和洛阳好多年,上上下下熟人多,耳目灵通,办事方便。微臣以为石重贵刚登基,年纪轻不懂事,那班大臣七嘴八舌,他头都昏了,才会写出这封国书来。交涉这事最好派懂得中原事务的汉人,要是连汉话都不会讲,一个人也不认识,去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指责,没个不崩,仗就真的不得不打了。皇上要是想让开封改弦更张,应该派个头脑精明手段灵活的人,先打通上上下下,弄清是怎么回事,再对症下药,才能让石重贵重新称臣。”

  赵延寿特地跑到皇帝面前推荐乔荣并不是心血来潮。他是昨天才到皇都的,本来没想今天来见皇帝。石敬瑭死了,晋国皇位更迭,天下必然多事,他在幽州坐不住,找了个理由来到中枢,想探听一下朝廷的动向。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有人来访,来的人正是当朝太子耶律李胡。他受宠若惊,恭敬接待,太子开门见山问道:

  “燕王这次来打算干什么?”

  “没什么要紧,送点贡物罢了。”

  “别装蒜了,本宫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探听形势?”

  延寿和太子一直相处甚欢,在主战这一点上他们是同盟军,燕王早就想扳倒取代石敬瑭,太子便添火加柴,拼命在朝中说晋帝的坏话,二人虽谈不上志同道合,倒也能携手共谋。当然以延寿的聪明他也知道太子和伟王的关系可能更好,说不定就是他在老头背后支招对付自己。延寿坦然承认了,太子忽然道:

  “这个宅子的主人是那个回易使叫乔荣的吧?何不请他出来一见。”

  延寿每次到上京都不住官驿,而是住在官员兼富商的回易使乔荣专门为他准备的豪宅里,乔荣只要在,都会亲自来招待并相陪。听太子提到乔荣,令延寿有些吃惊,然随后就明白了,他的行踪大概从一进上京就有人报告了,他的一切太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乔荣刚刚还和他在一起,闻听储君上门,特意回避,在后面指挥下人精心接待。太子提出要见,延寿不能拦,乔荣便诚惶诚恐地出来见了。

  三人喝着上等的香茶吃着新鲜的各色点心,一直聊到深夜。太子细细问了回易使的差事和开封、洛阳商人的生意,对延寿道:

  “你的老对手死了,你是放开恩怨,老老实实在幽州做你的燕王呢,还是仍想报当初晋阳夺走皇位的一箭之仇。”

  赵延寿也不隐晦: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石敬瑭虽然死了,他的天下传到他的儿子手里,就算是养子也一样,等于他还活着。我和他的帐没完。不过在下先公后私,不说私人恩怨,这个石重贵是武将手里的傀儡,那班人早就想造反了,这一仗非打不可。在下愿意替殿下平定中原。延寿坐在那张椅子上,中原就永远是殿下的。”

  “既然如此,本宫倒有一个主意。”

  于是如此这般,太子对延寿和乔荣做了一番交待。

  皇帝正愁没有合适的人出使,既怕太强硬了火上浇油,又怕太温和了助长晋人的气焰。听了赵延寿的话,觉得用这么个知己知彼,亦官亦商的汉人去做第一轮交涉是个不错的办法。说道:

  “好的,你既然这样说,朕和其他大臣们商量商量,要是都认为合适,就向他好好交待交待,派他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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