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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萍水相逢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422 2024-07-06 15:31

  老人喝了热水,吃了饼子,脸上有了一丝血色,说话也多了一点底气。

  “老香客?还是刚才那句话,世道这么乱,哪还有什么老香客?就是有也死的死,逃的逃了。”

  匡嗣双手合十问道:

  “打扰老人家一晚,还没有请教法号呢。”

  “阿弥陀佛,老衲明会。”

  匡嗣细细打量老人好久了,字斟句酌地说道:

  “我看这个庙不一般,虽然小,位置却离城很近,不过五十里吧,不太显眼又幽静隐蔽,明会大师您的气质既不像老僧也不像俗人,我猜这原来是座家庙吧。”

  老人的眉头跳了一下,对视起面前的年轻人来,他目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光,旋即恢复了平静,说道:

  “施主也不像是普通的逃难百姓,你几岁了?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不过老衲是世外之人,我不会问,不管什么人,见面就是缘。“

  匡嗣从早上醒来一直在想,这个小庙是个安身之处,位置不显眼,老和尚看来不坏,周围比较清净。主要是他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不是没有想过带着香雪和道隐回契丹,可是石敬瑭虽然军事上占了优势,李从珂还没有败,一路上都是唐军的地盘,两千多里不是好走的。和香雪扮作兄妹倒是可以,但多了个道隐就不伦不类了。扮作夫妻也不行,昨晚蒙混过了城门官和老和尚,白天或时间久了就很难了。他尽量显得老成庄重,可毕竟才不到二十岁,香雪比他大一岁,然显得更年轻,他们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不是不可能,只是会让人怀疑。说不定李从珂已经下令各地查找李赞华的儿子,一旦引起怀疑就很容易联想到一起。

  就算能顺利到达契丹,道隐也不安全。李胡要除掉耶律倍,当时没有提到如何处置他的儿子。然这个家伙对兀欲下过手没有成功的事匡嗣是知道的,很可能也会容不下道隐。都说你为谁付出的越多,就会对谁越好,匡嗣如今对小道隐有了很深的感情。再说还有香雪,如果道隐被害,香雪一定痛不欲生,还会恨死自己。现在匡嗣真的将香雪和道隐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他也曾想过在附近找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先躲一阵子,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再做打算。可是村子再小也有几户人家,人心难测,人多嘴杂,谁知道会不会走漏风声,招来祸患。想来想去,暂时来说,在这间小庙落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他才会打听老和尚和小庙的底细。匡嗣继续试探道:

  “大师,既然有缘,您给我讲讲您的故事吧,我看您无牵无挂,说了又怕什么呢?我不敢说我是好人,但老师傅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不然可能昨夜就在野外冻死、被野狼吃了或是被坏人害了性命。我报恩都来不及怎么会害您呢。”

  老人看了匡嗣良久,用手抹了抹那张好久没有洗过的脸,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有什么可隐瞒的呢,老衲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早都放下了,你们要是不来,这两天就准备往生去了。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算是多赚了几天。只是没有人关心这些,老衲也懒得提起往事罢了。”

  匡嗣给老人又倒了一碗热水,坐好了准备洗耳恭听。

  “你是个聪明人,这里的确是座家庙。是洛阳城里最有权势的一户人家建的。因为旁边那个四季不结冰的小溪和积水潭,选了这个地方,取了这个名字。以为会公侯万代呢,根本不接外面的香客,只靠家里的供给就是给佛爷镀金身也做得到。现在这个地方只是家庙的一个小侧院,正要将后面的林子买下来,虽不要显眼,也要盖一座像样的宝殿、藏经楼和塔林。可是一切都刚刚开始就停了。家里出了事,什么都没了。这座小庙要是叫朝廷知道,说不定也收走了。所幸没有人想起来,就这么半半拉拉地留下来了。佛祖是好心的工匠们修的,他们已经收了订银,准备了物料,出事后他们没有跑,悄悄说,给剩下的这半座庙请一尊佛,你烧香供奉,超度那些可怜的人吧。”

  “您老人家是这家里的人吧。”

  “施主,你我不过萍水相逢,问这么多做什么?”

  老人等于默认了。匡嗣扑通跪下,磕了个头说道:

  “大师,您就是佛祖派来的救命菩萨。我和我的妻子无所谓,可是孩子应该活下去,我想把他托付给您。做徒弟也罢、孙子也罢,您肯不肯收留他呢?您肯发慈悲,您就是我韩匡嗣的再生父母。”

  这时房门被推开,香雪领着小道隐走了进来,她见匡嗣跪在地上,以为是谢老和尚的收留之恩,拉着孩子一起跪在旁边。

  道隐早就起来了,已经吃过了东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想着刚才的东西很难吃,又见这里破破烂烂,完全不像家里,就想起娘来了,嘴巴一撇哭了起来,爬起来抱住香雪叫道:

  “娘呢?香雪,我要娘。娘,娘!哇,哇!”

  一句话露了馅,但老和尚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伸手摸了摸扎在香雪怀里的小男孩的后脑勺,道隐回过头来,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孩子长得胖乎乎的像只可爱极了的小熊,他已经长出了轮廓,眉眼酷似母亲,面白如玉,眼睛漆黑,里面汪满泪水、清澈见底,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可以打动任何人。匡嗣见香雪有些不知所措,将孩子从她怀里拉过来,抱着说道:

  “道隐,你娘和你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走的时候你睡着了,他们让我告诉你,你要乖乖听话,他们会回来看你的。来,跪下,叫爷爷。”

  香雪满眼疑惑,似明白又似糊涂地看着匡嗣,但她信任这个男人,对小男孩道:

  “道隐,叫爷爷。”

  “爷爷。哇!”

  道隐被匡嗣扳着跪下叫了一声,又转身投入香雪的怀抱大哭起来。老和尚看着小男孩,眼睛有些湿润,良久叹了口气道:

  “唉,你们都起来吧。”

  “大师,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就算我想答应也没有这个本事啊,我拿什么养活他,连给他做饭的力气都没有。这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你们也不会舍得让他在这里挨饿受冻啊。”

  “老法师,活菩萨,我想好了。我有银子,把这里好好拾掇拾掇,大师想办法招个小沙弥,帮着买粮买菜、砍柴挑水、烧火做饭,日子就能过下去。我和妻子如果可以,就在对面厢房住几日,先帮一段,等找到人就离开。我们不会走远,还会常来看望你们。”

  香雪终于明白匡嗣在说什么了,她从昨天到今天也一直在想下一步怎么办。听了这话,心想,要是能将小王子暂寄在庙里,总比带着他四处逃难要好些,稍稍安顿下来就可以慢慢再想办法。只是被匡嗣叫做妻子有些不习惯,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然还是跟着磕头道:

  “大师,求您开恩答应吧,让我们暂时有个容身之处。”

  老人闭上双目想了一阵,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睁开眼睛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了无生趣的死寂,放出一丝生动的亮光来。说道:

  “你们起来吧。”

  “您答应了?”

  “答应了。”

  匡嗣面露惊喜,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拉着香雪和仍然呜呜哭个不停的道隐站起来。

  “你们坐在炕上。”

  匡嗣一颗心终于放下,坐到炕沿上,香雪抱着道隐坐在他旁边,小男孩不哭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睁大眼睛一会儿到处望望,一会儿盯着老和尚。老人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有一个重孙,这孩子很像他。一定是佛祖把他给老衲送回来了。”

  “大师,那道隐应该叫您太爷爷了。您的那个,那个重孙呢?”

  “你们谢我,其实我更应该谢你们,你们让我想活下去了。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也要多活几年。既然如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怕告诉你们,我原有三个重外孙,是我的亲孙女生的,长重孙要是活着,就像他这么大了。出事的时候,三个孩子都被仇人活活投到井里,还有一个庶子,一共四个。孙女死活拦着不让,被他们杀了。你刚才问我是这座家庙主人家的什么人,这就是我家。家被抄了,人都死了,什么都没了。我那时已经是皈依的居士,这家庙其实就是为了我造的。我常来看小庙的建造进展,有时就住在这儿,抄家时正好躲过一劫。不过有什么好呢,多看几眼这个丑陋世界罢了。请好的住持不来了,也是,成了这个样子,还能请高僧大德吗?我求他替我正式剃度出了家。老衲常想,为什么我不一起死呢?唉,也许佛祖就是要我等着这个孩子吧。他叫什么?是道隐吗?”

  匡嗣想起曾听人说过,李从珂打进洛阳后做了一件残忍的事,就是为了报复李从厚杀了他的一儿一女,同时杀死了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孔皇后和四个小皇子。李从厚两年前死的时候二十岁,算起来他的长子应该就像道隐这么大。刚才老人说这座家庙属于曾经最有权势的人家,谁能比皇后外戚更有权势呢。听说皇后的父亲,国丈爷还曾是李嗣源朝的宰相兼枢密使,一时权势熏天。难道这就是孔家的家庙?他想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这年头暴戾残杀的灭门惨祸还少吗?是也好,不是也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关系呢。李从珂当皇帝的时候,这个小庙也许不安全,可现在李从珂败了,可能很快就落得同样的下场。他不大可能再追杀李从厚的家人,改朝换代以后,时过境迁,谁还会想起这座孤寂的小庙呢。老人将耶律倍的儿子当做了李从厚的儿子,一个是契丹皇帝阿保机的孙子,一个是后唐皇帝李嗣源的孙子,难道这不是冥冥之中神明的安排吗。老人的问话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连忙答道:

  “是的,道理的道,隐藏的隐。”

  “好名字。”

  “大师给他起个法名吧。”

  “这么小,起什么法名,老衲不拿他当徒弟,只拿他当重孙,等他长大些,看他自己的造化,能做个太平世道的普通人又何必出家呢。”

  老人的口气里充满了慈爱。匡嗣道:

  “我们夫妻俩常住庙里不合适,怎么样能尽快找一两个小沙弥照料老法师和道隐呢?”

  “这我想到了。原来的两个小沙弥是家里的家生子儿,曾经是专门服侍我的。家里遭了难,他们的父母作为下人都被遣散,连自己都顾不了更照顾不了他们,索性就跟我入了佛门。他们离开老衲的时候很舍不得,是没办法才走的,你去把他们找回来吧。”

  “到哪里去找?”

  “他们走不远的,山后有一座大寺,叫做祥云寺,香火很旺,多半是去那儿了。他们的法名一个叫悟常,一个叫悟澄,你说我请他们回来,他们应该会乐意的。要是庙里的住持有什么阻碍,我写一封信,说明是我请你去的,再带上我的度牒做证明。再不行,你不是有银子吗?”老人笑了笑,匡嗣第一次见他笑,“庙里银子也行得通的。”

  匡嗣记起祥云寺来,去年就是跟娘娘去祥云寺的时候路过这座小庙的。

  第二天他忙了一整天,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觉得把一辈子的活都干了,拾柴火、挑水、还从菜窖里翻出萝卜、野果。第三天一早便出了门。他再三叮嘱香雪千万不要出去,只在庙里照顾好明会和道隐,自己一两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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