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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平可致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706 2024-07-06 15:31

  德光深深叹了口气道:

  “这次南伐朕觉得做错了三件事,一是诸道征税;二是放任军队打草谷;三是没有早一点让投降的节度使还镇。”

  兀欲觉得皇帝今天有些反常,他从来没有说过撤离开封是失败,甚至都不说撤退,只说回銮,现在的话却是在认错而且自责,安慰道:

  “皇上,不让诸道括钱拿什么做军饷;打草谷皇上三令五申禁止,是底下的人不遵,哪支军队不是这样;那些降将全都是见风使舵的家伙,还镇有还镇的麻烦。皇上做的没错,指挥英明,能进能退,现在一切不都是好好的。”

  德光从身边拿起一张他刚才正在看的纸,说道: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李胡来信了,你看看。”

  兀欲怔了怔,李胡来信了?这几次出征都没听说他给御驾写过信呢。接过来一看,信很简单,除了寒暄问候就是问南伐的进展和目前的情况。”

  “他大概听说了什么,耳朵挺长的,你说这回信怎么写?”

  “陛下愿意写就写,不愿意写就撂在一边,反正很快就回去了。”

  “撂到一边不行,朕回去要见母后和李胡,事情总要有个交代。这信其实是母后写的,又是送酒肉又是写信,不知道母后在想什么。朕想好了,这次回去,要让寿安王做天下兵马大元帅,下一次打仗带上他,让他建功立业,熟悉军队。”

  从白马渡过了黄河就是黎阳,一条大道笔直向北,穿越相州、磁州,从洺州擦边而过,通往恒州。銮驾十天走了约五百里,四月二十日来到赵州栾城。按照过去的区划,这里已经属于成德节度使的地盘了。而成德军的治所就在镇州,如今镇州已改名为恒州。恒州也不再是成德首府,而是整个中原的心脏。亲手建立的中京近在咫尺,皇帝的心情好极了,感觉就像到了家一样。

  傍晚时分,德光住进预先布置好的驿站。驿站不大,只够皇帝一个人住,随扈的数万人马都在站外的旷野里扎帐篷宿营。

  初夏的黄昏,风暖花香,气候宜人。驿站小院的中间有一个绿叶繁茂的藤萝架,紫色、粉色、蓝色的花儿像一串串葡萄似地装点其间,几只小鸟在枝叶上啁啾嬉戏,架下面摆了一张石桌和四只石凳。皇帝洗了把脸换了衣服,走出正房布置成的临时寝殿,迎面看见许公公,便吩咐他去把永康王叫来。皇帝围着藤萝架缓缓踱步,沐浴着清凉的晚风,舒散在车里窝了一天的筋骨。刚刚踱了两圈,兀欲就到了。德光指指石桌上用镇纸压住的一张信笺道:

  “你看看,翰林院给李胡写的回信。”

  兀欲坐下来读,只见那上面在开篇寒暄之后写道:

  “朕以兵二十万降杜重威、张彦泽,下镇州。及入汴,视其官属具员者省之,当其才者任之。司属虽存,官吏废堕,犹雏飞之后,徒有空巢。久经离乱,一至于此。所在盗贼屯结,土功不息,馈饷非时,民不堪命。河东尚未归命,西路酋帅亦相党附,夙夜以思,制之之术,惟推心庶僚、和协军情、抚绥百姓三者而已。今所归顺凡七十六处,得户一百九万百一十八。非汴州炎热,水土难居,止得一年,太平可指掌而致。且改镇州为中京,以备巡幸。欲伐河东,姑俟别图。其概如此。”

  兀欲点头赞道:

  “写得好极了。天下自在陛下心中,太子在千里之外又不参议决策,问了又能怎样,陛下这样详详细细地写,太给他面子了。”

  德光笑道:

  “信是写给太后看的。朕叫你来不光是看信,还叫你陪朕用晚膳,今天朕觉得胃口不错,让他们准备了烤全羊。”

  中午打尖时兀欲正好有事,连口热水都没喝,只就着水囊吃了个干馍嚼了几块肉干,想起油汪汪的新鲜烤羊,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忽然,他看见驿站门口有个人影晃了几晃,卫兵没有赶他,就知道是自己人,等那人再探头张望时,认出是李崧的贴身随从。如今老忽没里精力不济,加上旅途劳累,日常的事都是李崧在管。兀欲想,要是没有急事他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于是站起身想找个藉口出去一趟。不料皇帝正好转身面对门口,一眼瞥见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说道:

  “那不是李崧的人吗?一定有什么事,叫他进来。”

  那人不情愿地被卫兵叫进来,吞吞吐吐道:

  “是,是枢密使让小的来找永康王的。”

  “李崧在哪?”

  “就在外面。”

  “搞什么鬼,让他进来!”

  李崧一副做贼被抓的样子,苦着脸道:

  “皇上,永康王,刚刚接到耿崇美和崔廷勋的急报,想先和永康王商议一下再报皇上呢。”

  兀欲瞪了他一眼:

  “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急事,吃过晚饭我去找你再说。”

  德光一听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浑身一激灵。耿崇美和崔廷勋是和高唐英同时派出去的身负重任的大将。高唐英去相州,相州失而复得,足足打了一个多月,既惊险又大伤元气。难道派去潞州的耿崇美和孟州的崔廷勋也出事了?他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拍着桌子沉声道:

  “吃什么饭,现在就说。你们坐下。”

  李崧不敢违抗,坐下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看着皇帝的脸色说道:

  “陛下,永康王,不是好消息。”

  “别废话,快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不是有一批船从开封去河阴吗,护送船只的军队由一名叫武行德的武将率领。路上他领着手下一千多人反了,没去河阴,跑去攻占了河阳(今河南焦作孟州附近)。”

  河阳辖孟州、郑州等地,扼守太行南下中原的要道,朝廷早就派了崔廷勋去增援在那里的方太。兀欲惊道:

  “一千多人占了河阳!?方太和崔廷勋是干什么吃的?他们也反了不成?”

  “崔廷勋没有反。因为潞州被王守恩占了,投了晋阳,刘知远知道潞州的紧要,立即派了大将史弘肇增援。耿崇美担心兵力不足,请崔廷勋合兵去打。叫武行德钻了空子。”

  德光脸色铁青:

  “姓武的狗东西一定投了晋阳,对不对?”

  “是的,他派弟弟武行友亲自去了。”

  “潞州呢?崔廷勋这个蠢货丢下河阳去打潞州,潞州夺回来没有?”

  赵崧垂下头:

  “叫史弘肇抢先了一步。崔、耿两人只好退守怀州(今河南沁阳)。”

  潞州、孟州都丢了!兀欲听得心惊肉跳,再看皇帝,不知是天色更晚了还是气急攻心,本就青白的脸色,这会儿颜色更暗了,黑得像浓云密布,像被噎着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好,好,打的好仗,成了两条丧家狗,跑到怀州去了!朕真是瞎了眼!哈,哈,......“

  笑声像哭似的,吓得兀欲直怕皇帝急失了心智,连忙安慰道:

  “皇上不用担心,臣侄这就去枢密院召集会议,一定将潞州和孟州夺回来。萧翰在开封,述轧和高模翰在洛阳,还有麻答在邢州,几路出击一定能尽快收复。”

  皇帝没有理会他,探身一把抓住李崧的脖领,凶巴巴问道:

  “方太呢?他应该在孟州啊,他干什么去了!”

  方太是晋军降将,先任遥领武定节度使,又调河阳节度使,崔廷勋是客他才是主。李崧嘟囔道:

  “方太,方太被武行德杀了。”

  “李崧,你还有什么瞒着朕?为什么朕问了才说!”

  “皇上,不是臣瞒着陛下,是这件事太曲折,说起来又是一堆乱麻。想着白天觐见时再细说的。简单来说是这么回事:武行德攻孟州时方太不在城里,他去了下面的郑州。在那里碰上兵变,乱兵立他为郑王。方太不敢造反,劝说乱兵归顺,劝说不成就逃了出来,跑回洛阳。乱兵头目气急败坏,反向洛阳刘晞告他谋反。方太派儿子方师朗去申辩被麻答抓住杀了。方太见河阳丢了,儿子死了,还背上谋反罪名,走投无路,索性真的反了。这时盗贼见大军北撤,纷纷抢攻洛阳,刘晞弃城而逃,方太便进入府衙自封留守,和巡检使潘环一起把盗贼击退,准备去晋阳献城投降。武行德原本是方太手下稗将,怕方太来头大,盖过自己的风头,说请他为河阳之主,把他骗到那里给杀了。”

  真是一团乱麻,皇帝一听,洛阳也丢了,拍着桌子吼道:

  “洛阳也丢了?刘晞狗东西,怎么敢弃城逃跑!述轧和高模翰呢?他们在哪?”

  “陛下,述轧和高模翰在乱兵四起的时候和刘晞一起跑了,不过方太走了之后,他们和刘晞又打了回去,潘环见官军人多势众开城迎接,说自己是被逼的。后来刘晞和高模翰怕他再捣鬼,把姓潘的杀了。”

  这件事真够复杂的,不过兀欲听清楚了,孟州和潞州都丢了,洛阳总算失而复得,方太死于叛贼内讧。但谁又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真真假假和更多没有说出的故事呢。皇帝离开洛阳不过二十天,人心涣散天下混乱就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正在想着,突然就见许公公以和他年龄不符的矫捷一个箭步窜到皇帝身边,大叫:

  “皇上,皇上!”

  兀欲这才发现皇帝的身子在摇晃,幸好许公公奔到扶住了他,才没有倒在地上。兀欲赶紧绕过石桌和许公公两人一边一个架起皇帝的胳膊朝正房里走。李崧犹豫一下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发呆。

  这一夜皇帝发起了高烧,昏迷中不断说着胡话,一会儿叫着寿安王的名字,一会儿叫兀欲,一会儿又给萧翰下令限期夺回潞州和孟州。

  御医说,现在用什么药都于事无补了,皇帝随时都会驾鹤归去。兀欲和李崧饭顾不得吃饭睡觉,一直守在临时寝殿旁边的厢房里。消息不胫而走,忽没里、张砺、冯道都来了,连一直忙着指挥御林军的萧安团也抽身赶到。

  所有的人全低着头默不作声,每个人都揣着一肚子忧虑,心里沉甸甸的。开封、洛阳,潞州、孟州,刘知远、晋阳,一大堆军务国事堆在他们面前,可是谁也没有心思讨论,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皇帝一旦大行,囊括了空前广大国土的大辽怎么办?这乱糟糟的诺大天下谁来主持?千里之外的上京,有一个被皇帝排斥的储君;西边的刘知远虎视眈眈,背后的大河南北战火纷飞;不到百里的恒州,还有一个中京留守等着接驾和主持中原,不知道已经被皇帝一道密旨给罢免了。

  营中击柝的声音传来,数到第五下,清澈悠远的声音停了下来,已经是四月二十一日凌晨,栾城之夜显得格外寂静。

  “永康王,快进去看看吧!皇上,皇上快不行了!”

  许公公跑进来叫道。几位重臣跟着兀欲快步走出来,到了正房门前,汉臣们站住脚,永康王和忽没里、萧安团一起走进去。

  兀欲看见皇帝身上只盖了条薄薄的毯子,手和脚都露在外面。昏暗的烛光下,病人脸色赤红,呼呼地喘着粗气。御医正在用一条刚从冰水里拧出来的汗巾换他额头上的那块。兀欲走上前去,皇帝双目紧闭,毫无意识,他俯身握住一只手,只觉得像一个刚烤熟的滚烫面馕,轻声唤道:

  “皇上,我是兀欲,陛下,陛下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反应,兀欲抬头看着忽没里和安团,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忽然,皇帝的气息变得更加粗重,发出牛吼般的声音,脸上的赤红变成紫色,眼睛睁开了,瞪得大大的。御医们手忙脚乱却无计可施。兀欲始终握着那只手,然皇帝睁开的眼睛没有望向他,而是看着屋顶,又仿佛看穿了屋顶,瞪视着天空。忽然,吼叫平息,皇帝的头软软地歪向一边。兀欲伸手到鼻子底下探了探,向忽没里和安团摇了摇头,将手放到皇帝的眼皮上轻轻地向下抹,合上了鼓起的眼睛。

  “皇上大行了。”

  他轻声说道。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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