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全力以赴
“在哪?”
“押到帅帐去了。”
安团是沙场老将,知道情报的重要,这也的确正中了皇帝的下怀。敌人近在咫尺,却不知道那里的情况,真好像眼瞎耳聋了一样。耶律德光和安团一起来到不远处的大帐。这里是前线主帅坐镇指挥、召开会议的地方。守桥的主帅是萧翰,安团、麻答是副帅,兀欲被派来之后他和萧翰同为最高指挥,所以帅案后有两把靠背椅。皇帝坐在其中一把椅子里,兀欲和安团站在下面。帐中烧着一个大火炉,一进来就感到热气扑面。那个当官的俘虏很快被押了进来。
这人身上穿着齐膝长的棉袍,头上带着遮住耳朵的灰色毡帽。比起押他进来的穿着羊皮战袍的契丹士兵,衣衫显得单薄得多。一张圆鼓鼓的脸冻成紫色,手上长满冻疮,吸溜吸溜地吸着鼻涕。皇帝命人给他兀子,递过一碗热水,对站在帐下的一名中年武将说道:
“耿爱卿,你来问吧。”
耿爱卿名叫耿崇美,生得黑面虬髯,貌似胡人,然却是燕地汉人。太祖皇帝征服辽东时被俘,投效了契丹。他从小和北方打交道,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话,因为英勇善战又精明能干受到重用。现在任检校太尉、武定军节度使,同时还有一个头衔,即“通事”。所谓“通事”,即通达语言和事务之人,在契丹是地位很高,并得到皇帝信任的重臣。此次南伐他是燕军中的一员军帅,也常常跟在皇帝身边。耿崇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是哪支军队的?”
“我叫张果,是恒州军的指挥。”
“你们得桥之后为什么不进攻了?不想去恒州吗?”
“想去。可是人都快死光了,打不动了,杜大帅又不肯增派人马。”
“他为什么不派?”
“不知道,听说张大帅和杜大帅吵得很凶,有人说杜大帅怕中了埋伏。”
“河那边有多少人?”
“不知道。恒州来的只有五千人,战死了差不多一半。”
“你们是怎么过河的?”
“我们没有过河,你们包围恒州时我们和张大帅正在河南边的堡寨里巡视。他带了两千亲兵,其他是堡寨里的屯兵。”
……
俘虏的话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不过是证实了耶律德光的想象而已。并不是俘虏不想说,士兵和低级军官被抓,本能就是求生,一般不会反抗。更多的内情除非问更接近核心的高级将领。
俗话说,两军相逢勇者胜。就在自己担心晋军夺桥后会乘胜进攻的同时,对手也在担心南岸有一个陷阱在等着他们。双方除了战场上的兵力竞逐,更是一场心理较量。那一个傍晚如果杜威胆气更壮一点,或者自己那一瞬间稳不住心神,听了忽没里的劝,现在就是完全另外一番情形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撤军,再次出兵不是不行,然也很可能彻底放弃,因为反对南伐的压力越来越大。有人巴不得看到战争失败,自己威望扫地呢。如今杜威的优势一去不复返了,自己也会把南伐打到胜利为止。
桥夺了回来,德光现在更急于得到萧翰的消息,让人将俘虏带走,他问兀欲道:
“你和安团是怎么联系上的?你怎么知道安团准备进攻了。朕好像听你说到是鸽子发的信号,什么鸽子?”
兀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
“请陛下稍等。”
他跑出帅帐,不一会儿怀里揣了个东西回来,拿出来一看是只灰绿色的小鸟儿。
“陛下,就是它,安团就是用这只鸽子传信的。”
德光从小最喜欢养海东青,还逮过麻雀,见过喜鹊、猫头鹰等等无数鸟儿,却没有听说过鸽子。那比巴掌略大的小东西并没有什么出奇,只是一对粉红色眼珠显得灵动有神。
“陛下,鸽子这东西非常聪明,最大的本事就是认得回家的路,不管多远都能飞回来,最远能飞上千里,最快一个时辰飞六、七百里,比六百里加急快多了,中原自古就用它传送情报。”
德光非常惊讶,连忙问道:
“这岂不是神鸟,有没有给萧翰带去几只?”
“带了,陛下,一定很快就有国舅的消息了。”
“太好了,要让五鹰坊多养一些。兀欲,朕怎么没听说过,你是从哪弄来的。”
这鸽子是韩匡嗣养的。他曾从洛阳带回来几对,送了太子一对想要讨他欢心,但被那个叫灰驴的管家弄死了。他自己还有一对,经过几年的小心饲养,已经繁殖了好几代。兀欲府里门庭冷落,管家不忙,正好让他有时间做这种事。这不但是他自己的闲情逸致,还成了几个小王子的消遣,就连兀欲的女儿们都喜欢得不得了。然对契丹贵族来说,最金贵的鸟儿只有在聚众竞技中大出风头的海东青,他们不会养也不会调教这种灰不溜秋的鸽子,所以没有更多的人喜欢。韩匡嗣知道这玩意儿对战争的意义,这次出征特意带了几只,然连他也没想到真的有了大用。起初安团并没有把握,他更相信的还是信使,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天空飞的鸟儿身上,准备派送信兵涉冰过河传递消息,是见识过鸽子本事的兀欲坚持用这种方法的。
夺回中渡桥后,北军严密防守。大河天险加上不敢再有丝毫懈怠的守军,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二十多万晋军彻底切割。从总数上来讲,晋军的数量超过北军,被差不多均等地一分为二,恒州城的高墙深垒既保护了这座城池,也困住了城中的军队,燕军用了五万兵马便将它围得水泄不通,对付杜威军的北军在数量上反而占了优势。杜威在初到时携猛虎下山之势尚不能一鼓作气,此时更是陷于被动。他有过几次企图冲破防线的努力,但都在中渡桥头被击退。至于从河面渡河,北军布署了严密戒备,下河无异于自投冰窟窿。
晋军最大的一次进攻发生在三天之后,一支凶猛彪悍的军队奋不顾身地杀过桥来,一度在北岸展开激战,差一点就打到了恒州。然中渡桥很快被夺回来,后续援军没有足够的勇猛和数量再次突破,冲过岸来的晋兵成了没有退路的孤旅,结局只有全军覆没。审问俘虏得知,这次领兵的武将是奉国军都指挥使王清和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宋彦筠,他们认为与其等死,不如战死,获许能杀出一条出路。
就在这场激战的同一天,翘首期盼的信鸽到了。兀欲捧着鸽子来见这些日子一直坐镇前线帅帐的皇帝,德光见到鸽子脚上绑着的纸条,大喜过望地吩咐好好犒劳这个小家伙,然后就迫不及待接过来展开,刚看了一眼就大叫道:
“地图,快拿地图来,看看栾城在哪!”
萧翰的报告中说,他们出其不意地消灭了一千多守军占领了栾城,切断了晋军的粮道和归路,扣留了运粮的车队。地图上的栾城(今河北石家庄栾城区)在恒州以南,距离滹沱河不过七十里。皇帝接着往下看,信中又道,在通往开封的路上,意外捕获了杜威派去告急的使者,不是去的时候抓住的,是拿着回信返回时截获的,因而得到了朝廷写给杜威的回信。萧翰竟然将这封信抄了副本一起传递过来。
晋帝的信中说军队已经全数派给了杜威,两天前派出的五百人,是从守卫大内的禁军中抽的。同日稍晚发去的五十万粮草也是刚刚从河南、河北催缴上来的,为了这批粮草已经搞得民怨鼎沸。皇帝想要再次御驾亲征,可惜已经无兵可统。晋国的希望现在全在他的身上,命杜威一定要全力以赴,和恒州屯兵南北夹击打败北虏。这封信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祈求。德光笑道:
“石重贵对这位姑夫真是掏心掏肺,连身边的禁军五百人都派出来了,现在晋国的天下不在皇帝手里,而在杜威手里了。这次不用打开封,连黄河都不用,在这里就能决定晋国的生死存亡。”
他又用手指点着信的落款日期,十二月六日:
“从这天开始,开封恐怕再也得不到前线的消息了。”
兀欲焦虑道:
“陛下英明。杜威兵多将广,他要是知道栾城被占,去打那里怎么办?那是他的供给线,也是退路,他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的。萧翰不过两千多人,撑得住吗?”
“兀欲,你说得对。不过现在形势明朗了,石重贵有勇无谋,所用非人,下了一盘臭棋。主动权如今不在杜威手里,在这儿。”
德光伸开肥大的手掌,将五指用力握住,然后砸在地图上:
“夺回栾城?不能给他机会。明天一早,留下燕军继续围城,全军出击,包围杜威!来,今夜研究兵力布署,看看应该重点占领哪几处重要通道。守住关隘,再加上游骑封锁,要把杜威困死在中渡寨。”
这天晚上,士卒们早早就寝,帅帐的灯火亮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全军丑时集合,吃饱喝足,寅时之前就冒着刺骨的严寒像黑色的洪水一样悄悄涌过中渡桥。
晋军的哨兵发现了沉寂多日北军的大规模行动,急忙发出报告和信号。然等军队从睡梦中惊醒,穿好厚厚的战袍,集合成伍,发动起像样的出击,北军的铁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了对方圆数十里的晋军大营的包围。杜威当然知道被包围意味着什么,他惊恐万状,千方百计突围,然主要的出入通道和关隘都已被北军堵死。
这一天,是二九将尽的节气,天气异常寒冷,天上飘下白色沙粒般的小雪。皇帝在滹沱河北岸的帅帐里和主帅们商议军情。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帐帘掀处赵延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士兵,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锅。
“皇上,今天是腊八,臣熬了腊八粥,不忍独食,拿来孝敬皇上,也和诸位同僚分享。”
对中渡寨的包围进行得相当顺利,没有出什么纰漏,皇帝和众将帅的心情都不错,大家围到帐中央的火炉边,接过杂役端过来的粥,一人一碗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皇帝问:
“赵爱卿,恒州城里怎么样了?”
“陛下,围了快一个月,十万人马要吃要喝,差不多断粮了。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杜威军被包围的事。昨天还有一股敌人往外冲,被臣的手下给堵回去了。陛下放心,保证不会让他们突围的,延寿在,大军绝无后顾之忧。老枢密,南边怎么样了?”
忽没里从热腾腾的粥碗上抬起头来道:
“打退了好几次突围,中渡寨和开封的联系彻底断了。刚刚两天,时间还短,恐怕得围上一段日子才能知道杜威是打还是降。”
忽然一个大白熊似的人闯进帐中,嗡声道:
“好香啊,今天腊八,是腊八粥吗,快给我来一碗。”
跟进来的护卫帮他脱掉落满雪花的斗篷,萧安团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是过了河去指挥对中渡寨包围的。杂役盛了一碗粥站到炉子旁一个空着的小兀子边上,等着他过来坐。安团却直接走到皇帝的身边,在耳边小声说道:
“皇上,杜威派人谈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