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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见好就收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507 2024-07-06 15:31

  耶律德光虽然焦急不安,然急的是捷报怎么还不到。他始终认为,这是关键一战,天时地利人和所有要素具备,自己亲自指挥,要是赢不了,这辈子的仗就算白打了。中午的太阳升上头顶,肆虐的狂风略为减弱,德光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花,怎么好像看见成群的蚂蚁像潮水般涌向脚下。他揉了揉眼睛,不是眼花是真的,蚂蚁越往后越密,很快变成一个个狼狈不堪的士兵,跑在前面的是骑兵,后面是徒步奔跑的步兵。衣冠不整不用说了,很多赤手空拳兵器不知哪里去了,有的光头赤脚,有的敞胸露怀,还有的一瘸一拐。他怔怔地看了半天才猛然醒悟,这是北军溃兵!转头看见忽没里也张大了嘴巴,像被施了定身术似地呆在那里。

  “陛,陛下,败……败了,咱们败了。”

  忽没里终于说出这句话,皇帝的脸色由青变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两名侍卫跑过来扶住皇帝,忽没里道:

  “陛下,回营吧,这里不安全。回营备车,銮驾先回幽州。”

  皇帝跌跌绊绊回到大营,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不管忽没里怎么劝,他都不肯走,沉着一张冰霜似的脸,脚下生了根似地坐在龙椅上。不到一个时辰,几位统兵大将先后到了御帐,一个个战袍沾满血污,满脸惊恐和羞愧。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延寿呢?兀欲呢?”

  德光开口问道。国舅萧翰扯起袖子擦着满头满脸的泥土汗水,说道:

  “陛,陛下,臣等无能,对不起陛下。不过实在没有办法,不知发生了什么,前面的兵忽然就倒退着压过来了,臣斩了好几个,可根本拦不住,差点被踩死,只好跟着往回撤。魏王和兀欲没看见。”

  带了大半御林军上阵的安团说道:

  “陛下,臣该死。国舅说得是真的,臣领兵杀到晋军营中,大风迷眼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认准穿着晋兵服装的拼命砍杀。后来发现声音不对了,周围全都是晋兵,咱们的人不知哪里去了,臣是带着剩下的人杀出重围逃回来的。臣看见魏王和兀欲了,他们在后面抵挡追兵呢。臣想留下和他们一起,兀欲非要臣赶紧回来保护圣驾撤退。臣这就杀回去。”

  皇帝的心被愤怒和自责啃噬,两眼冒出的火快把垂头丧气的将帅们烤焦了,恶狠狠道:

  “回去?去哪?还不到河岸去布防,要是这道河也守不住,就别回来了!”

  没人出声,也都没有去执行命令。忽没里明白,北军士气尽堕,那条不足百米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河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敌军的疯狂进攻。小心翼翼地说道:

  “陛下,防线要设,但还是要撤。晋军气势正盛,此时不宜硬拼。”

  安团也道:

  “我去守河,但皇上必须离开,这儿马上就是最前线了。”

  “朕不走,朕要亲自,……督战。”

  德光本想说亲自上马作战,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知道这不切实际,可他一定要坐在此帐之中,为的是稳住军心,也因为实在不甘。忽没里向安团使了个眼色,安团转身出帐。忽没里和众将一起劝说恳求,纷纷表示会死守这个阵地,皇上可以从幽州发号施令。最后皇帝终于屈从,他心里不得不承认,此时已不可能再有大的作为,只能暂时收兵休整,自己留下用处不大,反而是个累赘。

  一出大帐就见马车已经备好,安团领着这次没有上阵的几千御林军在马上整装待发。

  皇帝的銮驾刚离开不久,晋军就打到了小河南岸,掩护大军撤退的赵延寿和兀欲带领本部兵马和南岸留守的人都撤到北岸。帅帐里众将七嘴八舌,皇帝不在,大家说话没有了顾忌,有人说可以等敌人过河半渡而击消灭他们。赵延寿道:

  “这条河太窄,敌人多如蝗虫,等不到半渡而击就攻过来了,应该趁他们还没有开始渡河赶紧撤退,先回到幽州境内再说。”

  人们纷纷赞成道:

  “明知不该守为什么要守,就为皇上一句话吗?谁要守谁守,老子要走,到了幽州我去请罪,要杀要剐一个人担,好过白赔弟兄们的性命。”

  “对,阳城有什么好守的,土地丢了还可以夺回来,保存实力才是大事。”

  “现在军心散了,晋军杀红了眼,硬打占不了便宜。”

  “撤吧,晚撤不如早撤!”

  忽没里踟蹰片刻,一跺脚道:

  “撤!皇上要是怪罪,老夫一人承担,就说是枢密院的决定。只是现在不能再乱跑,要分批撤离,步步为营,而且都要在御驾后面,谁也不许往前跑,敌人追上来就要保护圣驾,边打边撤,不然军法无情。”

  他对眼前地位最高的武将萧翰道:

  “国舅爷,你来调度指挥和负责监军如何?”

  萧翰伸出大拇指道:

  “枢密使有担待。您这句话真是德音,就和圣旨差不多。您老人家只管发话,活儿我来干,谁他妈敢乱跑我砍了他!魏王,那就还是你的军队殿后,到了幽州本国舅给你请功。”

  此时晋军已经陆续集结在小河南岸,很多将领要乘胜渡河追击,杜威下令停止前进,说道:

  “兵法道,穷寇勿追。小心狗急跳墙。好好的一个大胜已经到手,何必画蛇添足呢,见好就收才是明智。”

  于是,残破狼狈的北军总算是顺利撤回了幽州。

  回到国内,燕军进行休整,部族士兵回乡,在延芳淀军营中只留下朝臣武将和御林军及将领们的亲兵。皇帝没有进城住王宫,而是和部属们一起将御帐扎在湖畔。

  四月的延芳淀景色正美,风和日丽、百花盛开,蝶舞蜂飞,鸟雀啁啭。无边无际的湖水碧波荡漾,明媚骄阳在水面洒下潋滟银光。碧油油的荷叶上水滴如珍珠滚动,岸边垂柳仿佛成群摇曳翠袖的舞娘。然来到这里的人们没有心情欣赏美景,每个人的眼前都晃动着异乡土地上枕籍的将士尸体、被抛弃伤兵的绝望眼神和再也找不回来的心爱战马,心里都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

  喘息稍定,皇帝在御帐召集战后第一次全体将领会议。

  耶律德光坐在龙椅里,脸色乌青,眼窝深陷,好像一下老了十岁,四十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已不再是壮年。这是开战以来第一场真正的惨败,如果说前两次是主动退却的话,这一次就是被敌人打得溃不成军,狼狈而逃。回銮途中那辆粗重的木头马车又慢又颠,安团临时抓了一匹运送军需的骆驼改做銮舆。不是没有马,而是那种回鹘人进贡的极品骆驼跑起来又快又稳更加舒适。没想到皇帝骑骆驼逃跑成了广泛流传的笑话。更糟糕的是,这次战役是皇帝亲自指挥的,御驾到了最前线,就差上阵冲锋了。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是第三次了,本来前两次还可以说是主动退却,以退为进,这一次的失败让那个解释变得无力。尽管战争是在境外打,不但没有失去一寸版图,而且还有扩张,然死去的将士是国中子弟,失去的战马、军械、粮草都是国力的损失。回銮的路上他一再反思,觉得指挥并没有失误之处。没有想到那道鹿角防线、下令铁鹞子下马短兵接战、导致后来骑兵徒步逃窜,固然属于误判,然晋军这样布阵实在是匪夷所思,没人会为了阻挡敌人而将自己关进牢笼,他们打算死守,不知为什么却歪打正着,难道这就是天意?他嗓音嘶哑地说道:

  “契丹人打仗能进能退,从来不会追究打败仗的将帅。可是这一次不同,天时地利,明明是一场胜仗,却打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不明白,你们说说,不说出个青红皂白来,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也对不起劳师糜饷的朝廷。”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帐中陷入尴尬的沉默,萧翰见没有人敢开口,壮着胆子说道:

  “皇上,这仗败得就是他妈奇怪,谁都没错,晋兵突然就从兔子变成老虎,本来他们自己都知道打不过,设那些鹿角干什么?就是怕死。其实不用打,困就能把他们困死,里面不是连水都没有吗?咱们立功心切,拼命进攻,反倒吃了亏。不是临阵脱逃,实在是为了保存实力,卷土再战。”

  萧翰仗着得宠说出了众人不敢说的话。他是皇帝的小舅子兼表弟,而且不用担心做错事连累皇后,因为姐姐死了十年了,坟头上的树都合抱粗了。皇帝对皇后情深意重,一直不肯再立后,对他也格外宠信,没打几仗就升了军帅。皇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口气比冰还冷:

  “萧翰,你说谁都没错,那么错的是朕了?保存实力,亏你有脸说,朕知道,你是逃得最快的大将,你的兵进攻在后逃跑在前,死的最少但最不成军,要不是你带头逃跑,就不会有兵败如山。你没错吗?”

  萧翰的脸羞得通红,这话一点不假,可乱军加风沙之中是谁看得这么清楚呢?竟然还敢告黑状。他低下头不说话了。国舅都被噎得喘不过气来了谁还敢辩解。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兀欲说道:

  “皇上,微臣以为,这一仗的战略战术一点问题都没有,是咱们把晋军逼到绝路,他们狗急跳墙了。还有那场大风,看似帮着咱们,却造成混乱,敌人乘乱得手。皇上,这次是天意,人力难违。人算不如天算,好事多磨。好在虽然有伤亡,还没有大伤元气。皇上的大业必能成功,不过多一些曲折罢了。”

  他的话明显是为了摘清皇帝的责任,德光心里怒气未消,口气依旧冰冷:

  “兀欲你好会说话,这么说错的是上天了。”

  兀欲单膝跪倒:

  “臣侄有罪。皇上指挥英明,可毕竟不在阵中,战场千变万化,全靠我们这些武将随机应变,打败了是臣等的责任。请皇上责罚,但请给臣等机会,代罪立功,将功折罪。”

  众将听他如此说,虽然有人觉得委屈,有人认为不公,都不得不佩服他会说话,纷纷学着他的样子跪在地上,参差不齐地附和道:

  “皇上,臣等有罪,请皇上处罚。”

  众将如此,让耶律德光的气泄了一半。其实他心里清楚,最该罚的是自己,还是太轻敌了,过于急切地想赢得这场战争。否则,正像萧翰所说,将白团卫村死死包围起来,用不了多久敌人就会投降。也许正因为知道错在自己,才会如此气恼吧。然不能罚皇帝,只能罚臣子,打了败仗他们当然有罪。听说汉人一场大败之后会有人掉脑袋,契丹人从来不会责罚败军之将,因为契丹人好勇尚武,爱惜荣誉,打仗都会拼尽全力,用不着这一套。然今天一来不罚不能对上对下交代,二来这会儿自己也下不了台。想要区别轻重按责任处罚,又怕掺杂了亲疏远近各种关系,更加掰扯不清,沉吟片刻说道:

  “都起来吧。军将以上每人二十杖,自己去军法司领罚,忽没里监刑。下面的将帅如何处罚,你们自己看着办。这次只是轻责,给你们机会将功赎罪。朕要再次南伐,再有临阵逃脱的,加上这笔账一起算。”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二十杖可轻可重,忽没里最通人情世故,自会从轻;最主要的是不当着手下将士,又不分轻重,人人有份,颜面上没有大伤。俯首齐声道:

  “谢皇上从轻处罚,臣等一定立功赎罪。”

  萧翰大声嚷道:

  “皇上,什么时候再南伐呀?这二十仗赊着行不?下次臣弟一定立功,把它赎回来!”

  德光道:

  “萧翰,你的罪最大,没有多罚是给你面子,再不知好歹,加罚一倍!不过,赵延寿,萧翰的话可以用在你的身上。听说要不是你在后面苦苦抵挡,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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