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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泥牛入海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309 2024-07-06 15:31

  耶律德光看了赵延寿一眼,仰头望向一群变换着队形飞向北方的大雁,像对魏王又像对鸟儿,说道:

  “求和么?朕正等着呢。”

  战争与和谈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又像是两条平行的道路,同时并存,并通往同一个目的地。有人说战争是谈判的施压手段,也有人说谈判是战争的骗人花招,其实都是对的。就像这次南伐,谈了一年多,症结是称臣还是不称臣,谈判解决不了,于是开打。之所以诉诸武力,因为双方都认为通过武力可以达到谈判桌上达不到的目的。至于什么时候回到谈判桌,是刚一开打双方就对敌我实力有了重新认识,为了避免更大损失,谈判让步,还是僵持不下直到拼个你死我活,就凭双方或明白或糊涂的权衡判断了。

  德光仿佛预料到这一幕,也许他在等待的东西中就包括这一项。谈判一年半解决不了的问题,出兵一个月就解决了,这仗也算没有白打。他的目光回到满头大汗,衣冠不整但精神抖擞的赵延寿身上。这位平时非常注重仪表的魏王为什么要亲自来报告?派个小校把使者送来就行了,最多让副将来报告一声也就足矣,此人做事从来深思熟虑,看来一定是有话要亲口对皇帝说。

  “石重贵答应称臣了吗?”

  “是的。信使要见皇上,只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其余他没讲,臣也不敢多问。使者正被送到御帐,就在后面。臣以为这是大事,特意先赶来报告。”

  “你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不无揶揄地笑着问道,魏王的脸似乎红了一下,随即便坦然了,说道:

  “陛下明鉴,臣在前线,晋军哨兵说话都听得见。要是对方进攻,要不了半个时辰就杀到了,不能不关心是和是战。皇上会答应姓石的吗?”

  “你说呢?”

  “陛下,万万不能!不是因为陛下答应过臣取代姓石的臣就反对讲和,而是不能让不忠不义的狗东西欺骗皇上。”

  他偷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那上面并没有显出厌烦之意,便接着说下去:

  “狗东西早干什么去了,给了他一年多的时间都不肯答应,大军打到这儿了知道害怕了,太晚了!御驾亲征不是打猎,几十万大军出动也不是捺钵,他现在说同意称臣了,回头又变卦怎么办?如果皇上答应了,他会觉得反叛不需要付出代价,还会一叛再叛。难道皇上收了兵再次出兵么?”

  “那你的意思呢?”

  “皇上,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求和不是不行,他要继续做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但陛下,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知道反叛的后果不是轻易承担得起的,让他记一辈子,记几辈子。背叛盟约,挑起大战如果不付出惨重代价,谁都可以轻言造反了。”

  德光看着对面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心想,做事要负责任,一国之君如何能恣意妄为,做错事必须付出代价,背叛盟约,挑起大战这样的大逆不道,当然要加倍惩罚。然战争到底是谁挑起的?也许当初过分屈辱的盟约就是祸根,也许是国内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有意煽风点火,就是这位魏王又何尝不是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呢。不过,现在要算的是石重贵的帐,他必须承担最大的责任。

  “什么样的条件你觉得才能收兵呢?”

  魏王仿佛胸有成竹:

  “让他割让河北。”

  “直到黄河?”

  “对!陛下。”

  想不到白面书生般的人竟有这么大的胃口。那就包括了脚下站着的土地,包括了唐末镇定、沧景、魏博几个河北最大的藩镇。想当年刘仁恭就做过这样的美梦,他已经打下了沧景,又付出牺牲数十万士兵的生命的代价去打魏博和镇定,招致了惨败。德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如果提恰如其分的要求,就不是赵延寿了。他说不是惦记着取代石氏,实在是言不由衷。他最怕南伐半途而废,石重贵继续坐龙廷,那他岂不是白忙活。提难以接受的要求,仗才能打下去,打到中原易主才是他的目标。此人心有七窍,八面玲珑,唯一不变的怕就是这一个痴念吧。

  魏王最聪明之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坦白,又说道:

  “臣信不过石重贵,更信不过他身边的小人。就是他不想反,那些人也会鼓动他反,一个傻乎乎的臭小子能识别得了好赖?皇上,臣在契丹八年了,是忠是奸,臣的五脏六腑陛下都看透了吧。如果臣代替姓石的做镇开封、守卫中原,会永远效忠陛下,世世代代都不会背叛,皇上可以高枕而眠。陛下,给臣半年,不,三个月,臣保证拿下开封。”

  赵延寿知道皇帝派了麻答去接应杨光远,在他看来,皇帝根本用不着期待那个白眼狼,自己的燕军分分钟都可以吃掉对面的晋军,杀到开封。等待只是贻误战机。现在石重贵求和,他最怕皇帝一口答应,那不但开封龙椅没份,就连刚刚得到的魏王也得原封不动退回,回去接着当自己的燕王。所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和谈成功。

  德光再一次上下打量起魏王来,只见他穿着皱巴巴的军袍仍似玉树临风,那张汗污仍难掩丰采的脸透出真挚的忠诚。这位在后唐出身卑微,以养子身份寄人篱下,却当到驸马、官至枢密使的奇才,来到契丹八年,又从一个战俘一跃成为魏王。人人都喜欢他,上至太后、太子,下到芸芸武将,除了有直接利害冲突的安端等,几乎没有敌人,连和他观点对立的老枢密忽没里也没说过他的坏话。包括自己,听他说这番野心毕露的话,并无反感,还觉得他说得有理,真是不知此人究竟凭的是什么。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皇帝沉下脸,严肃道: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守好前线,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一边谈判一边发动进攻的时候多着呢。”

  使者是个小校,带来的也是口信,只是投石问路。如果皇帝有意,对方便会派正式使者来谈。不知这是石重贵还是景延广的主意,是君臣一致的行动还是分歧争执之后的结果。虽是试探,皇帝也要召集重臣商议,大臣们并不知道魏王的态度,和他的目的也是南辕北辙,却不约而同地都反对接过橄榄枝。拖了一年半不肯低头的晋帝这会儿认输,所有的人都觉得太晚了。武将们本来就手痒,一心想打仗立功、封妻荫子,这会儿更被轻而易举的胜利、势如破竹的猛进和敌人在武力面前屈服刺激得血脉贲张。就连持重惜战的老忽没里都欲罢不能。德光将澶州小校打发回去,让他告诉石重贵:

  “想要讲和可以,然条件不是从前了,除了继续遵守盟约里的所有条款,自然包括继续称臣,还要增加新的内容:割让河北的恒、定二州,并且要景延广和桑维翰亲自来谈。”

  皇帝和魏王及诸将不同,他的内心深处希望谈判继续。这一仗并不像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和武将们以为的那样好打,谈和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当然不能仅仅退回到盟约就算完,然要石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并不是一定要如第一次还价所说的那样。谈判就是要谈,必须讨价还价。然小校一去,便如同泥牛入海。不知石重贵和景延广是根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还是缺乏外交上的经验,以为敌人开出的条件既不能答应就没有了谈判的余地,反正是三天过去都没有回音。

  耶律德光不能再等。如果谈判不能继续,开战就是必然,进攻才能掌握主动。更重要的是,大军深入必须速战,拖延只对晋军有利。山东的消息不能再等,因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结果是好还是坏。

  二月二,龙抬头,急不可待的魏王终于等来出兵的命令。第二天天还没亮,在冰雪刚刚融化的魏州平原上,一条黑色的人流就像抬起头的巨龙一样,悄悄伸向对面的晋军阵地。魏州和澶州之间的这片土地,被当地人称为戚城,大概古代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城镇,如今却是一片只有低矮丘陵的广袤平川。

  赵延寿站在望楼之上,紧张地观察战局。自己布署的长龙阵从东到西伸延,再向两翼迂回包围了晋军的防线。他原来最担心的是敌人像流水一样运动起来,将长龙切断,分割包围。然令他惊喜的是,敌人的阵地从东到西分为三段,各段都像脚下生了根似地死守阵地。皇帝答应的五万援军及时赶到,他手里有了十万兵马,敌人兵力差不多相当。他下令手下两名大将各率两万五千人马,包围东西两段,一名副将率领其余的五万兵马形成优势兵力,集中对付中间的三万敌人。

  赵延寿的注意力集中于中间战场,只见常年都在打仗的晋军战斗力并不弱,然差在战术呆滞,一味严防死守缺乏机动性;己方训练有素的金戈铁马,在战阵中骁勇凶猛地疏忽来去劈刺冲杀,加上人数上占优势,渐渐占了上风。

  暗淡的太阳高高在上,冷眼看着人间的相互厮杀,一点也不影响它的悠然脚步,很快就爬上中天。中间战场伤亡惨重,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晋兵损失倍于赵军,眼看就要被击溃。魏王在望楼上激动得搓手跺脚,不停地转着圈子,口中喃喃道:

  “快,快吃掉它!”

  突然,南边烟尘滚滚,冲过来一彪晋军,大概足有两万人马,前面一杆黑边黄底的大旗上清晰绣着一个大大的“石”字。

  “石重贵臭小子亲自上阵了么?”

  赵延寿盯着大纛下面的骑手,看不清相貌,只能辨别出是一个身材敦实、动作矫健的年轻人。只见他杀入西边战团,顿时打破了原来的势均力敌,实力顿增的晋军奋力杀出包围快速向南撤退,赵军紧追不舍,晋军突然向东转头,杀向晋军被打得接近崩溃的中间战场。生力军的加入令中段垂死挣扎的敌人士气大振,一时间喊声震天,血光飞溅。东边的晋军不知怎地也改变了战术,不再痴守阵地,而是疾速向南突围,然后转向西边,加入中段战团。中间战场变成一团混战,围外有围,攻守难分,晋军变得格外激昂顽强,燕军渐渐优势不再。天色变得昏暗,士兵们的饥渴疲惫从喊杀声越来越弱中反映出来。再战下去也是胜负难分了,闹不好自己还会吃亏,魏王心不甘情不愿地命人传令收兵。

  回到南乐帅帐,赵延寿只喝了一杯参茶,没顾上吃一口东西,就带上卫队骑马飞奔元城,亲自去向皇帝报告战况。

  六十里路,快马跑了两个时辰,到的时候天已黑尽。皇帝立刻让人将他引到议事帐。进去一看,忽没里和萧翰、安团、兀欲也在,众人的脸上都挂着霜,帐中气氛沉闷。皇帝的轻松显然是装出来的,大声道:

  “赵爱卿,你来了。还没吃东西吧。来人,给魏王拿吃的来。”

  赵延寿感动得要流出眼泪,说道:

  “皇上,今天这一仗没打好,臣对不起陛下。本来应该赢的,要不是后来那批人马赶到,我们已经胜了。”

  “你知道那是谁吗?”

  “打着石重贵的旗号,不知道是谁,难道是景延广?”

  “是石重贵。”

  “他亲自上阵了?这小子会打仗?”

  “就是他,还真小看他了。枢密院的侦骑抓了一个晋军的通信兵。让忽没里给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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