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弃营而逃
派出使臣之后,赵德钧就焦急地等待答复,他相信契丹人如果清醒就一定会答应自己。可是回信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晋军和契丹联手发动的猛烈进攻。这天傍晚,赵氏父子正在团柏谷的帅帐里饮酒吃饭,忽然听到营中大乱,有人喊道:
“不好啦,契丹人杀过来了!”
“晋安寨投降了!河东军打过来了!”
赵德钧手里的酒杯“啪啦”一声掉到地上,他问义子:
“出什么事了?”
小赵跑到帐门外张望,只见营中乱成一团,慌慌张张衣冠不整的士兵们有的骑着马有的撒开腿正四下逃窜,他瞅准一个大声叫嚷的骑手,命卫兵将他拦住拽下马来押到帐中,厉声问道:
“你是哪只军队的?刚才在喊什么?”
“报,报告大帅,小的是派出去侦察敌情的探马,河东军从晋安寨方向杀过来了!听说张敬达被杀,杨光远投降,契丹人和河东军合兵来打团柏谷,还有不到三十里了!”
“有多少人马?”
“不,不清楚,漫山遍野都是兵,最少有十几万!”
赵德钧脸色一下变得刷白,面目狰狞道:
“混蛋!为什么不先来帅帐报告,乱跑乱喊搅乱军心!来人,推出去斩了!命令各军统领到帅帐开会,全体整队集合,谁再造谣、乱跑、乱喊,一律军法从事!”
“大帅,饶命啊!小的不负责报告,头儿不知道哪里去了。小的只是回来告诉弟兄们一声啊!”
小校被卫兵拖走。凄厉的喊声不一会儿就戛然而止。这会儿功夫赵延寿已经穿好了外袍,说道:
“爹,还开什么会,来不及了,没听说只有三十里了,赶紧走吧。”
“走?这里怎么办?”
“怎么办?听天由命吧,再不走什么都没了。爹,都是你,不去救晋安寨,现在晋安寨完了,河东军如虎添翼,咱们不走还能怎么办?”
“我给契丹人的信还没答复呢,狗日的怎么会选姓石的?他们一定会帮我的。”
“爹,你还不明白,还等回信呢!契丹人在哪?派去的人早就被杀了,契丹人正帮河东军合兵朝这儿杀过来呢。我早就说过,契丹人靠不住,你就是不信。”
“呸,你小子别没良心,我在幽州好好的,为什么不坐干岸,跑到这个鬼地方,还不是为了你。慌什么,咱们有十五万军队,还怕几个河东兵吗?”
赵延寿也不和他争辩,大步向帐外走,扭头说道:
“好,爹你打,河东兵不是几个,是几万,还要加上晋安寨的降军吧,没听见说契丹人也来了,咱们兵力相当,你一定能打过他们。我呢,带卫兵先撤,替你留条后路,以防万一,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老赵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赵延寿对他这个义父早就不再毕恭毕敬了,老赵有亲生儿女,可却不得不倚重这个螟蛉义子,不是他重情义,而是因为亲生儿女没一个有义子这样的一表人才,能被公主看中,坐了当红驸马;也没一个有义子的身段手腕,能在朝廷里上下活动帮自己在外面稳稳做官。
小赵一走老赵顿时就没了主心骨。冷静一想,还是义子聪明,别说势均力敌了,就是敌人只有一半,自己也打不过。契丹铁骑他早有领教,要不是城高墙厚,可以躲在里面龟缩不出,自己早就被赶出幽州了。石敬瑭是后唐数一数二的名将,李克用军事上靠李亚子,李亚子武功靠李嗣源,而李嗣源打仗的兵胆就是李从珂和石敬瑭。自己连和石敬瑭对垒都不敢,不要说加上如狼似虎的契丹人了。抵抗惨败不如不抵抗,不抵抗不如趁早逃跑,待整军再逃不如自己先溜,就算愿意等,都不知道有几个将帅会来开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幽州大本营在,逃回去再做打算不晚。脑袋里飞快地转了一圈,赵德钧便一边大声下令备马一边匆匆穿上裘皮大氅,在卫兵的簇拥下飞快驶出营门向南疾驰而去。
主帅弃营而逃,营中的情形可想而知。消息迅速传开,就像凉水倒进热油锅,团柏谷顿时炸了起来。将帅士兵争先恐后夺路而逃,都恨不能多生出一只脚来跑得更快些。千军万马不攻自乱、相互践踏,不待敌人追到已经死伤枕籍。赵氏父子当晚就向南奔了四百多里,来到潞州(今山西长治附近)城中,关闭城门略作喘息。
另有一些唐军官兵则向南逃得更远,一口气跑到了怀州(今河南沁阳)。此时的李从珂已经从河阳又向北移驾四十多里,正驻扎在此地。从溃军口中他才得知晋安寨主帅被杀,副帅降敌,团柏谷一败涂地。这个从前叱咤风云的乱世英雄此时全没有了昔日的威风,丧魂落魄不知所措。身边群臣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他选择了最保守的一条路:退守洛阳。闰十一月十七日,晋安寨叛变八天之后,李从珂从怀州撤退回到河阳(今河南孟州)。这里是河东军南下必经之路,他匆匆命人拆除了河阳南北城之间唯一桥樑。
再说赵德钧父子,他们十三日逃到潞州城,开始打算略做喘息继续东撤,派了一支军队先行打通去往幽州的道路。然而陆续有溃兵将士尾随而至,渐渐地在潞州又积聚了几万人马之后,赵德钧又不着急走了,他的野心死灰重燃,心想河东和洛阳还没有分出胜负,自己有大后方幽州,进可攻退可守,不如权且在潞州坐山观虎斗,等到双方两败俱伤,也许就能渔翁得利。赵延寿在中枢日久,最知道朝廷的腐败无能,对洛阳毫无信心。见潞州粮草匮乏,人马多了虽有好处,却也难以为继。几次三番劝义父快撤,老赵说:
“河东的敌人是洛阳,顾不上潞州,你担什么心!”
老赵是军队主帅,小赵只有干着急的份。到了第五天的上午,父子二人又在商议并争论,北门守城官不待通报就闯了进来,气急败坏地报告道:
“大,大王,有人在城下喊话,要见大王的面。”
老赵骂道:
“混账!蠢货!什么人?见本王干什么?本王是谁想见就见的吗?”
赵延寿一见城门官的神态就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听了他的话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步跨到来人面前问道:
“他说了自己是什么人吗?带了多少人马?”
“说了,他说是晋帝派来的,名叫高行周。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埋伏,他的身边只有两千多人。”
高行周大名鼎鼎,赵氏父子自然知道,他曾是后唐的彰武节度使(治所在今陕西延安市,领延、鄜二州),是洛阳派去讨伐河东的主帅之一,和张敬达一起被围困在晋安寨中八十多天。据说他开始支持张生铁,反对投降,但最终还是服从了杨光远。现在他自称是晋帝派来的,显然是投降石敬瑭之后转而为晋军效命了。小赵命道:
“大王这就过去,你让他稍等。”
城门官一走,早就站起来找佩剑、穿袍子的老赵就叫了起来:
“见他干什么?狗日的一定是来攻城的。还不让军队守住城门,咱们赶紧从南门撤!”
赵延寿轻蔑地瞅了一眼义父,冷冷道:
“你不是说河东军顾不上潞州吗?高行周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难道会孤身犯险?一定早就把潞州包围了。这几天爹你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早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不如去见见他,摸清底细,再决定怎么办吧。”
老赵想了想,叹了口气,跺脚道:
“好,听你的,去听听狗日的说些什么。”
来到城门楼上,赵德钧对下面说道:
“你这个不忠不义卖主投降的家伙,见本王有什么话说?”
高行周在马上欠了欠身道:
“北平王,要不是你拥兵观望见死不救,晋安寨何至于投降。你不该骂我,应该谢我,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你好。我和你是同乡,又曾同殿为臣,有缘无仇,只希望你有一个好结果。潞州城现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只要晋军发起进攻,立马可破。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就没有机会了。不如早点开城出迎,向皇上投降。你看我,换了谁当皇帝还不是一样带兵打仗,有职有权。你是聪明人,不会放着阳光道专走独木桥吧。皇上是仁慈之君,我这次来不但带了攻城军队,还带了粮食草料。只要皇上高兴,你这个北平王还是和从前一样。”
老赵踟蹰犹豫,半响不决,回头看着干儿子道:
“你说怎么办?”
“我派人在城上瞭望过了,潞州四边都是晋军和契丹军旗,烟尘滚滚,人马遍野,打是打不赢了,逃也逃不掉,父王说怎么办呢?”
赵德钧在城头上像推磨的驴子一般转了好几个圈子,最后一咬牙说道:
“大丈夫能伸能屈,本王时运不济,先忍了胯下之辱,慢慢再说吧。”
赵氏父子一个一方诸侯、一个当红驸马,长袖善舞内外配合,在纷纷乱世中傲视群雄不可一世,如今陡然从云端坠落尘埃,要向昔日看不起的对手俯首称臣,心里有说不尽的屈辱悲哀,然万不得已,也只好将这口气生生咽下。二人白衣白帽出城十里,来到城北高河献城投降。
石敬瑭本来对这父子俩并无私怨,但自从得知北平王暗通契丹,想要做中原皇帝,差一点就让自己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地,便对他们恨之入骨。他本来可以从团柏谷顺着沁水直下李从珂所在的河阳,进而攻打洛阳,却宁可绕远,先到潞州对付这个死敌。他对契丹皇帝说,潞州是通往洛阳的战略要地,放过逃到那里的唐军就会腹背受敌。于是才有了这场潞州之围。见赵德钧父子满脸通红地跪在路边,耶律德光故做姿态地唤他们起来,温言安慰了几句,而走在契丹皇帝后面的石敬瑭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昂首阔步而过。德光问儿皇帝:
“如今你是中原之主,你想如何处置北平王呢?”
石氏恨不能立刻就杀了这对父子,但他心里明白,北平王在幽州和契丹打了十多年的交道,要是结了深仇大恨,根本就不会有求为中原之主那一段插曲。赵德钧表面上为唐国守边,暗地里没少和敌人勾结,他们中间有着说不清的恩恩怨怨。他知趣地说道:
“恭喜皇上,北平王投降,卢龙十一州(卢龙节度使又称幽州节度使、幽蓟节度使、燕蓟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各个时期辖境有所不同,此时统蓟州、顺州、檀州、儒州、瀛州、莫州、涿州、新州、妫州、武州等十一州)地盘尽归皇上所有了。如何处置这两个人应该由皇上决定。”
他想提醒契丹人,卢龙十一州是老赵的地盘,如今被人夺走,不能不生怨恨,为了免除后患,应该斩草除根。不想德光却笑道:
“北平王求为中原皇帝时曾经答应朕让石郎你世守河东。如今你做了皇帝也应该给他留块地盘啊。卢龙尽管归了契丹,但毕竟也要有人替朕去管,北平王人熟地熟,不如就用他,如何?”
石敬瑭吓了一大跳,心想契丹人怎么想得满拧,赶忙说道:
“赵氏父子不忠不义、反复无常,这一次要不是他拥兵自重背叛君主,李从珂怎么会败得这么快。赵氏盘踞卢龙十几年,让他去管好比放虎归山,敬瑭怕他将来实力恢复,会背叛皇上。”
德光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理,可又的确不想杀他们,说道:
“连杨光远等人都官复原职,朕总不能杀了投降的北平王啊。看来中原他们已难以容身,不如押去皇都交给母后。母后和赵德钧也打了多年交道,听凭母后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