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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归国东丹

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兵马司 4292 2024-07-06 15:31

  辽河浪滔滚滚,波光潋滟,水面上鸥鸟飞翔,白帆点点。正是水流旺盛的盛夏季节,接近海口的下游,地势低洼,万流归宗,水面更加开阔,是源远流长的辽河最为壮观的一段旅程。

  河的东岸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它是在原来老旧古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早在十年前,那时渤海国还没有灭亡,契丹就在这片有争议的土地上修葺扩建了古城,将许多新归附的汉人迁移到这里开垦定居。如今的辽阳府比那时扩大了无数倍,巍为壮观、焕然一新。新城周长三十里,比皇都还大出四里。和许多城市一样,它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八座高大宏敞的城门分布在四周,东面为迎阳、韶阳;南面曰龙原、显德;西面称大顺、大辽;北面叫做怀远、安远。内城在整个城的西北,其中有一座王宫大内。大内是国王办公起居的地方,分为外廷和内宫。

  国王耶律倍身穿赭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正端坐在大内外廷两仪殿的丹墀之上。坐下的王椅是用上等金丝楠木做的,高高的椅背上端嵌着金镶玉的龙头,扶手上雕了两只龙爪。屋顶高耸,大殿深幽,仍挡不住夏季的炎热。耶律倍的身上直冒汗,可是仍然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冠服和王椅都是四年前先帝亲自定制的。当时,渤海国改称东丹国,耶律倍封为东丹国王,本来只有皇帝才配拥有的许多东西,先帝都下诏赐太子享有:天子冠服,命令称制,建立年号,开元甘露。那时候的耶律倍如日中天,一身兼契丹太子、东丹国王和人皇王,契丹帝国九五至尊的皇冠也正在落到他的头顶上。现在坐在这同一把椅子上,他的境遇却与四年前天差地别。

  登上王位之后的第五个月,先帝驾崩,他得到哀报后立即赶往行宫奔丧。从那时起的整整三年半时间里,他一直滞留皇都,没有回过自己的封国。这本来是应该的,因为他不但是东丹国王,还是契丹太子,理应在契丹继承皇帝之位。可是,事情远非如此,母后剥夺了太子的继承权,将皇位交给次子耶律德光。这个皇位的更迭过程延续了一年零四个月。痛失皇位的东丹王一心想返回封国,远离伤心之地,可是却身不由己,不得不又足足等了两年,在历尽说不尽的辛酸苦涩之后,今年初夏才得以踏上归程。

  耶律倍刚一到,大臣们就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朝会,隆重欢迎国王归来。但那只是一个空洞无聊的形式,他不得不坐在王椅上接受群臣拜贺,连话都没有说就很快草草收场。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发现如堕五里雾中,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封国了。本来应该逢五小朝,逢十大朝,耶律倍找理由辍了几次朝,直到半个月后才召开今次的朝会。这段时间里他对东丹国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现在,他竭力表现出气定神闲的王者风范,对众人说道:

  “本宫三年半以来都在皇都服丧,虽然看了一些报告,但还是不大了解这里的实际情况,今天就想听听你们的当面报告。会议内容已经提前告知,想必都做了准备,现在就开始吧。”

  这个题目出得太大,三年多的事情如何能够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何况正如国王提到的,这里的情况随时都有报告送到皇都,呈国王阅览,一切朝政也都是秉承皇帝和国王的旨意执行的,还有哪些需要重复或补充,国王想听的是什么呢。殿中一片沉寂,只听见太监在窗外摇拽牅扉扇风送凉的的哗啦哗啦声。

  “耶律羽之,你先说吧。”

  耶律羽之是右次相,按位次在朝廷重臣中稍微靠后,他的前面还有左、右大相和左次相。然国王点他的名是有原因的。东丹国建立之初,最重要的大内相职位空悬,任命了两名契丹亲贵和两名渤海旧臣出任左右大相和左右次相。位列第一的左大相是当时的御弟耶律迭剌,第二、第三的是渤海旧臣右大相郭仙成和左次相大素贤,耶律羽之最多排在第四。然迭剌在立国之后不到半年就遇刺身亡,两个渤海花瓶多半是摆设,居于末位的耶律羽之便成了真正的实权人物,实际上充当了大内相的角色。这几年东丹国的朝政就是由他主持的。

  耶律羽之应声出列,他四十岁出头,又高又瘦,长长的尖下巴上留着一撮剪修齐整的胡须,身上穿着蓝色的左衽窄袖葛纱长袍,头上戴了一顶黑纱朝天冠,露出耳后的两条小辫子。他料到自己会首当其冲,早就做了准备,拱手鞠了一躬,胸有成竹地说道:

  “启禀殿下,东丹国建立三年多,新旧更迭,万事初始,朝政千头万绪异常繁剧,但归根结底做了两件事,一是军政、一是民政。军事上主要任务是平定叛乱、恢复和平;民政上则是致力于安抚民众,恢复经济。”

  这番话条理清楚简明扼要,但也空洞无物等于没说,羽之颇为自得。他觉得不过是敷衍一下,这种大朝会只能大而化之泛泛而谈,细致繁琐的内容并不适于在这里讨论。可是耶律倍好像不是像他希望的那样只想走个问政的形式,而是脸色一沉:

  “说得好,那就先谈军事吧。建国三年多了,还没有干戈止息,恢复和平,令人痛心。本宫问你,东丹国现在有多少军队?派出平叛的有多少?主要叛乱发生在什么地方?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平复?”

  耶律羽之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很难答复。关键是什么叫全境,是渤海国从前的疆域,还是目前朝廷内定的边界?这可差了数千里呢,他没有了自信,放低声音嚅嗫道:

  “这,这,……殿下指的全境是什么?现在辽阳府周围,北到鄚颉、东平,东到率宾、显德、鸭渌,都比较太平,叛乱基本平息。再往北往东,山高水远地形复杂,渤海国时期就一直动荡不安,现在贼匪蜂起,作乱的既有渤海反贼,也有从前就不听话的部族,一时难以顾及,朝廷目前的兵力只能保证西南腹心基本太平。”

  耶律倍攥紧拳头,俯身向前,盯着右次相,压抑着怒火,声音好像滚滚闷雷:

  “这么说朝廷的地盘剩了不到一半!这就是你们的三年半的政绩!耶律羽之,孤再问你,民政又如何?上缴的岁贡完成了吗?”

  东丹国建立之初,先帝给这个新属国规定的权力和义务是,只要每年上缴布匹十五万端,战马千匹,其余军政、财政、民政一切不加干预。岁贡和东丹独立联系在一起,国王自然关心。耶律羽之觉得这是明知故问,咕噜道:

  “这三年多来频繁用兵,府库空虚,征上来的布、马还不够军队用的,向皇都请求缓贡,已经得到了准许。”

  “三年前先帝进入扶余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括户口,是本宫提出等战争结束再做。孤离开的时候括户已经开始,三年多了,想必早已完成。现在东丹国户口有多少?每年征税几何?”

  羽之不知道为什么国王要把这些心照不宣的事摆到大朝会的桌面上。过去他一直是当今皇帝的干将,从来没有和前太子打过交道,东丹立国之后,相处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也来不及了解。只听说此人孤高自傲、喜怒无常,还摸不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希望这次归国后的东丹王承认政治上的失败,做一个养尊处优不做实事的傀儡。第一次朝会时国王就什么都没说,后来的半个多月也没过问朝政,羽之松了口气,以为一切都会照常进行,没想到这会儿老虎突然发威。虽然自己只是个执行命令的走卒,并没有真正的主动权,然作为主政的实权宰相,毕竟和东丹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想到那些令人难堪的数字,他不再淡定,红着脸吞吞吐吐说道:

  “实际上,实际上还没有完成,因为,因为数字随时都在变化,很难统计准确。”

  “哼,三年半没有完成一次户口清点,亏你有脸说!且不问你准确数字,大数总有的吧?你说!”

  “大,大,大数吗?户数十万多不到十一万吧。”

  “……”

  耶律倍惊得跌坐到椅子里,把本来想好的话都忘了。东丹和契丹之间往返的正式文书大部分他都能看到,但很多密报绕过了他。他只知道国中户口锐减。战前渤海国户口五六十万,人口近三百万,他估计减少一半就是最坏的情况了。虽然打了一场灭国大战,但战争速战速决,渤海军队只抵抗了不到一个月,远没有到遍地烽烟、赤地千里的程度。契丹为了自己的利益,战后竭力维持和平,连官吏都几乎全班留用。没想到,人口竟锐减了七八成!怪不得耶律羽之说不出口!耶律倍是东丹国王,这是他的土地,他的人口啊。震惊和愤怒让他的胸口几乎炸裂,声音变得尖利刺耳:

  “人去哪了?打仗打死了吗?闹饥荒饿死了吗?”

  耶律羽之不想回答,又不能不答,吭吭嗤嗤道:

  “打仗的确死了不少。另外,北边东边的州府失去控制,人口没法统计上来。还有,还有就是迁都,过去渤海国人口一半以上聚集在五京,南迁之后,到达目的地的只有不到两成。”

  有两百年历史的天福城是渤海国都,朝廷所在官民聚集,各业兴旺经济繁荣,原有数十万居民。经过一年多的强迫驱赶全部迁走,最后被连续多日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而到达目的地的,就是羽之所说,只有十之一二,还包括了朝廷官吏和加眷。除了上京,中京奉命迁到辽阳;东京迁到开州;西京、南京则迁到海州,情况都大同小异。所以人口才会锐减至此。耶律倍再也忍不住了,跳下王椅,大步跨下丹墀,一把抓住耶律羽之袍子的前胸,怒吼道:

  “迁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迁都?!”

  “王,王上,这是王上的旨意啊!微臣只是遵旨。”

  迁都的诏旨的确是以东丹王的名义下达的,可耶律倍只是被告知而已。

  “孤的旨意?呸!是谁在上奏中说‘忽汗城地处辽远,恐为后患,梁水乃其故乡的’!”

  耶律倍一拳挥出去,打在耶律羽之的脸上。没有料到国王会冷不防动手,羽之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鼻子和嘴角冒出鲜血。他半天爬不起来,满脸通红,又羞又愧又恼。迁都是皇帝和太后的既定策略,因为渤海国面积太大,要想全面控制势必牵制上国的极大兵力。而朝廷下一步的首要目标是南下,东边的战略是解除南下的后顾之忧。另外,也许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前太子的势力强大必将对皇位造成威胁,为了避免内讧也必须削弱东丹,把属国国都置于上国兵力轻易可以控制的地方。这件事耶律羽之并非只是被动执行,而是直接参与了政策的制定。正是他揣摩圣意主动写了一份奏章,在决策中起了即使不是决定性也是推波助澜的作用。奏章中说:

  过去渤海国因为害怕中原入侵,建都在地势险阻的忽汗城。这座上京的位置荒邈遥远,既没有意义,又浪费兵力。……国都遥远会成为后患,梁水(辽河上游支流)是渤海人的发源之地,水土丰美,有木铁盐鱼之利,应该乘着东丹国势微小,让百姓迁回故乡,才是长治久安的良策。

  耶律羽之明白了,国王清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之所以要召开这个朝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就是要羞辱和报复自己。国王无法对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发泄愤怒,只能拿走狗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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