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任何人都可能随时倒下,就算是主将也不例外。就像襄阳之战时,李自成让弟弟李自敬打着自己的旗号指挥一样,高一功对自己的突然倒下也有准备。一直在协助高一功指挥的贺宏器甚至顾不上查看高一功的生死,摘下高一功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两人的身材和盔甲样式都差不多,而且现在都是满脸血污,离得稍远一点就没人能分清了。贺宏器跨上高一功的战马,挥刀前指,声嘶力竭地吼道:“杀!”身旁高一功的亲兵也一起吼叫,向前冲杀。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离得远的士兵甚至没发现自己的主帅离开过马背。
但是高一功确确实实是受了致命的重伤,一支羽箭插在他的颈部,谁也不敢去动。十几名亲兵保护着高一功悄悄退出战场,战斗还在继续,但是局面在不断地朝着有利于清军的方向变化。
左翼的王永强和右翼的贺珍都发现,高一功不再对他们发出命令了。尽管向中军望去,依然能看见高一功的大纛,甚至能看见高一功在冲锋陷阵,可是这个高一功除了吼叫之外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根本不指挥战斗。贺宏器当然不能指挥战斗,一来是因为他从来也没指挥过超过三千人的军队,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二来是他一旦说话,周围的士兵很快就会发现他不是高一功了。
“将军,刘文秀将军遣人来报,虏酋岳乐所部向东猛攻,刘部兵马抵敌不住,且战且退,已经退到惠济河口了。”传令兵把消息报给贺珍,贺珍一愣:“告诉我干什么,请郧阳伯定夺啊。”传令兵说:“适才郧阳伯有命,中路战事紧急,他无暇他顾,请贺将军暂摄主帅。”
贺珍知道高一功绝对是出事了,但是他对眼下的事态也拿不出主意,他们这里的战局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高一功的亲兵队都压上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刘文秀。贺珍喊过部将蒋登雷:“你选三百人,去增援咸宁侯。告诉他,此战关系重大,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把虏军挡在十八里镇以西,绝不能让岳乐接近亳州战场。一旦岳乐与瓦克达合并一处,只怕兴国侯要抵挡不住。当初刘大将军对咸宁侯许诺过,他的兵卒死一个补两个,让他往死里打,拼着和鞑子同归于尽,也要挡住!别说这话是我说的,告诉他这是郧阳伯的命令!”
李过与多尔衮几乎在同时注意到了河对岸友军的窘境,瓦克达的营寨摇摇欲坠,贺珍与王永强节节败退,但是他们两个做出的决定是相同的——置之不理。李过发动此次北伐的战略目标就是削弱清军的有生力量,绝不能放过眼前杀伤清军的机会,目前清军躲在营垒之中挨炮轰,毫无还手之力,假如刘文秀阻挡不住岳乐,岳乐赶来和瓦克达会合,李过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多尔衮也发现自己正对面的明军的状态有些异常,虽然他并不知道高一功重伤的事,但是凭借多年的经验,他能确定这是击败明军的绝好机会,陕西明军是明军的中坚力量,如果给予这支军队毁灭性的打击,就能极大地削弱明军的实力。
虽然友军情况危急,但是李过和多尔衮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猛攻面前的敌人。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激战,士兵们已经很疲惫了,幸好尚未泄气,还能继续坚持。李过部下的士兵绝大部分根本不知道战场的整体情况,只看到眼前的敌人被打得抬不起头了,又因为汤志的牺牲而热血沸腾,士气十分高涨。
李过来到了炮兵阵地上,红夷大炮,曾经导致了闯军在潼关的失败,如今也成了闯军对抗清军的撒手锏。“体泰先生。”李过很客气地招呼着身旁这个在战场之上还穿着长袍,作文士打扮的人。瞿纱微,字体泰,澳门耶稣会派来的随军司铎,他是奥地利人,因为他的头发是黑色的,而且为了便于在中国活动留得很长,所以乍一看还真注意不到这是个外国人。耶稣会和武昌朝廷的合作很愉快,波兰人卜弥格、意大利人毕方济、葡萄牙人曾德昭等传教士都成功地得到了李过的入境许可。卜弥格在医学、植物学、地理学上都颇有造诣,尤其受到李过的器重,被留在武昌,毕方济被派往成都,曾德昭则留在广州。明朝原本不许葡萄牙人在广州停留,这倒也并不单纯是因为观念闭塞,也是因为葡萄牙商人之中什么人都有,经常有人趁机从事各种违法犯罪活动。李过则认为不能因噎废食,之前明朝对葡萄牙人要么纵容无视,要么一禁了之,都是官员的懒政导致的,有的收了葡萄牙人的贿赂,与之沆瀣一气,有的则打着“攘夷”的旗号沽名钓誉,全然不顾实际,对葡萄牙人一味喊打喊禁。有刘希尧在广东坐镇,李过不担心发生这种事,如果连几个葡萄牙商人都管不住,广州府养着那么多衙役捕快是干什么吃的,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商人来到广州,只要有不法之事,依着《大明律》按律处置便是。之前明朝官府总是嫌麻烦,不愿意去和这些外国人,李过却不怕麻烦。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因此更多地从军事角度思考问题。在武昌稳定下来之后,闯军的高级将领们讨论了潼关、襄阳两战的失败,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鸟铳、鲁密铳、佛朗机炮、红夷大炮,这些武器或是从外国传入的,或是根据外国的武器改进的,在潼关之战中重创闯军的清军炮队是葡萄牙人训练的。虽然中华工匠们所做的产品也并不输于他们,但是谁知道将来这些洋人会不会又做出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呢?只有像赵士祯、毕懋康那样不断研究改进火器,才能让自己的士兵一直拥有更好的武器。李过当然想不到二百年后的那个千古未有之变局,但是作为一个军人,尤其是从斩木为兵的农民起义者成长起来的军人,他对武器的渴望是一以贯之的。对于能带来先进武器的葡萄牙人,他认为有必要与之一直保持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