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畔的小镇河西务,突然一下繁华了起来,大量的明军进驻这里,吸引了无数的商贩、妓女。李定国的军纪极其森严,“如兵余小子有擅夺百姓一物者,立刻取斩;如该主不首,连坐;该管官失察,责八十棍”。所以“所过大路,鸡犬不惊,百姓卖酒肉者路旁不断”。
五月二十八日,一队清军乘船自北而来,进入了河西务,这一次,百姓们没有再四散奔逃,而是像看西洋景一样饶有兴致地围观。
岳乐的步伐十分沉重,他是来此宣判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死刑的。他身上穿的是一身四开器儿的白粗布孝袍子,腰扎白布孝带,头戴青布小帽,足穿青布靴。在他的随员的脸上能看到各种表情:悲愤、迷茫、哀痛、冷漠、释然、欣喜,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初次见面,李定国和岳乐都惊讶于对方的年龄,李定国今年二十八岁,岳乐只有二十四岁,他们原本都以为对方应该是更年长成熟的人。
明朝诸将被一一引见给岳乐,他们的名字岳乐大多听说过,这些将他的族人们一一葬送的对手大多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尤其是袁宗第、刘体纯、党守素他们这几个人,从相貌上来看,就是任何一个北方农村都可以见到的农夫,身材矮小的田虎怎么看都是个老兵油子,满脸髭须的郝摇旗像个码头上扛大包的。就是这些人,毁灭了纵横北地近三十年无敌手的八旗大军?岳乐也不大在乎这些了,反正输了就是技不如人,既然他们能打胜仗,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没有唇枪舌剑,没有言辞交锋,岳乐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条款,到了这般地步,逞口舌之利又有什么意思。
岳乐献上了清廷的所有的印玺符记、文书档案以及各种皇室仪仗,递交了降书。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定国这才问道:“将军为何服丧?”岳乐的随员都是常服,他可不像是故意穿丧服自降身份的人,不屑于搞牵羊肉袒、负荆舆榇这种无聊的花样。岳乐答道:“家兄博洛于昨日病故了。”
博洛当然不会是自然死亡,他在清朝投降的前一天选择了自尽。同样选择自杀的还有范文程等一批位列战犯之人,给自己留了个体面。李定国看了看闯军诸将,刘芳亮说:“博洛亦一猛士,不能与之决胜于疆场,甚为可惜。”刘宗敏就是在于博洛的战斗中身负重伤,以致不治,博洛可以说是闯军最大的仇人之一,但是既然已经被逼到自杀了,闯军诸将看他的心态也平和了。闯军、西军的仇人多了去了,杀是杀不过来的,能杀多尔衮、博洛,难道还能杀杨展、孙守法吗?有些仇注定是报不了的,他们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李定国说:“不知将军选择哪条路?”岳乐年纪很轻,从未作为一军主将出战,所以也不在战犯名单之上。岳乐说:“末将两条路都选,我会带着自己的族人回到关外,但我也不再姓爱新觉罗。”
普通的女真人不改姓也没什么,但爱新觉罗家不同,如果关东依然还存在姓爱新觉罗的土司,那么就会继续提醒明朝的帝王将相、军民百姓们这三十年来血流盈野的历史,招致更多的敌视和仇恨。“爱新”为黄金之意,所以有人认为如果要改汉姓,应当改姓金。但是岳乐不同意,他只让巴哈纳这样的红带子的觉罗们改姓金,但黄带子的近支宗室却各支有各支的姓氏,只有彻底让爱新觉罗家族不复存在,才能解除明廷的忌惮,让剩下的人平安地活下去。
努尔哈赤二弟穆尔哈齐一支,改姓穆氏;
三弟舒尔哈齐一支,改姓舒氏;
五弟巴雅喇一支,改姓巴氏;
努尔哈赤长子褚英一支,改姓褚氏;
次子代善一支,改姓代氏;
三子阿拜一支,改姓阿氏;
四子汤古代一支,改姓汤氏;
六子塔拜一支,改姓塔氏。
七子阿巴泰一支,改姓泰氏。
九子巴布泰一支,改姓布氏;
十一子巴布海一支,改姓海氏;
十二子阿济格一支,改姓济氏;
十三子赖慕布一支,改姓赖氏;
十五子多铎一支,改姓多氏;
皇太极长子豪格一支,改姓豪氏;
四子叶布舒改姓叶;
六子高塞改姓高;
七子常舒改姓常;
十子韬塞改姓韬;
十一子博穆博果尔改姓博。
明朝诸将不由得吐槽,岳乐这些个姓氏起得够没水平的,都是直接从名字里摘一个字,好多姓他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太稀有还是岳乐瞎编的。爱新觉罗家的嫡支宗室就此被分割为二十个家族,而且除了岳乐一家之外,全部留在关内,分散在全国各地融入汉人,再也不复为明朝之患。
明朝设立辽东布政使司,下辖宁远、锦州、义州、广宁、海州、盖州、复州、金州、辽阳、沈阳、铁岭、开原、凤城十三府,在原建州女真居住地设立了宽甸、桓仁、新宾、清原、西丰五个直隶州,从内地迁徙流民过去,建立户籍,全部以流官管辖,与内地等同。再往北,设立了吉林、扶余、阿城、宁安、三姓、珲春、卜奎、嫩江、瑷珲、呼伦、双城、伯力、庙街、黄河、库页十五卫,每一卫设立一个指挥使,若干副指挥使,均为世袭的土司,另有一个制将军率部驻防屯垦,民政、司法事务上,制将军与正副指挥使各管辖自己的属民,一切军事问题均需服从制将军指挥。
十五卫指挥使中,大部分是新满洲的酋长,他们才刚刚被编入旗籍不久,甚至还没编入旗籍,基本上和清朝没有什么关系,还有几个是蒙古人。只有库页卫的指挥使由岳乐担任,库页卫,顾名思义,管辖整个库页岛。这么坑人的安排当然也是孙可望的主意,他查阅了清廷上缴的档案,在东北各部的朝贡记录中得知黑龙江江口以外的大海中有这么一个荒岛,于是决定把岳乐送过去,让他这辈子再别回大陆了,而且岳乐辖下的几个副指挥使全都是费雅喀人、虾夷人、赫哲人、鄂伦春人,牢牢牵制着岳乐和他的族人。
四年前,三十万满洲人浩浩荡荡迁入关内,意图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而今他们仓皇出关,只剩下了三万人。每个卫都会分到大约两千女真人,到了各卫,还要拆开分到各个副指挥使辖下。这些女真人被拆散之后,不可能再成为明朝的威胁,反而会是戍边的助力,所以明军只夺回了被清朝圈占的房屋土地,至于各家女真人的私产,全部允许他们兑换成牲畜、粮食、农具、车辆等屯垦所需之物带去关外,要是有傻子愿意带着金银珠宝去开荒,倒也不必拦着。根据黄河卫敖拉副指挥使阿尔巴亚的描述,五年前有一群妖魔一般的人来到了达斡尔人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人长得有些像他在明军中见到的洋和尚,大有赖在黑龙江流域不走的架势,现在他的居城雅克萨已经岌岌可危。明军中的传教士们一致认为,这肯定是东方的异端俄罗斯人。由于现在的明朝决策者们对于欧洲国家的了解比原来的大明皇帝多得多,但地理知识又不是很准确,所以他们过高地估计了俄国掠夺者的力量,而且误以为俄国人的大本营就在蒙古高原以北,离黑龙江流域很近。明朝刚刚历经三十年苦战,对于北方的边患十分敏感,明军高层立刻怀疑,俄国刚刚改朝换代不久,这个新上台的罗曼诺夫王朝是不是也像清朝一样有入主中原的企图,又担心蒙古人以及女真残余力量与俄国人合流。于是,他们把防俄作为了一件大事来办,决定增强各卫制将军的力量,从内地又抽调了大批绿营俘虏和囚犯到东北戍边。这些来自西欧的传教士们也懒得告诉李定国等人俄国到底在哪,大明要和俄国人开战,就会继续有大量的军火需求,这对于教会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大量戍边军人的及家属的进驻,极大地改变了东北的人口结构。随着和平的到来,内地人口迅速增长,直隶、山东等地出现了“闯关东”浪潮,东北的人口快速增长。到了十九世纪后期,东北地区的所有居民都开始使用汉语北方官话。女真人和鲜卑、沙陀、契丹等族一样,最终融入了中华文化之中,李自成的后人、努尔哈赤的后人、林丹汗的后人、索伦博穆博果尔的后人,成为了并肩抗击沙俄侵略的兄弟,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