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从人群之中飞过,收割着满洲勇士们的性命,在冲锋阶段,这是无可避免的伤亡,纵然是神勇无敌的巴图鲁,也可能被一枚小小的铅子夺取性命。明军以他们最快的速度竭力开枪开炮,等到清军冲到面前,明军的火炮发射出最后一轮霰弹,紧接着,这股巨浪便狠狠地拍击下来。
但是,明军并没有如济尔哈朗和屯齐所料那样崩溃、逃走,迎接清军的是如林的长枪,就连铳炮部队都拔出了腰刀、匕首,做搏击的准备。
汹涌的怒涛卷去了数以千计的明军,但终究在这道血肉组成的长城前停下了。而在他们的右侧,另一股钢铁洪流汹涌而来。
“磁国公突阵了!”指挥这次攻击的正是刘芳亮本人,刘汝魁和张洪这两个左营旧将分别指挥左右两翼。明军骑兵总计八千余人,打头阵的三千人是久经训练和战阵检验的三堵墙骑兵。在这样的平野之上,任何人也无法阻止三堵墙的冲锋。
“国家命运,在此一战!”刘芳亮手持长枪,亲自指挥着进攻。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那时的他,身上没有一块铁片保护,骑着一匹李自成造反时从银川驿带出来的瘦马,刘宗敏给他打了一个枪头,绑在木棍上就算长枪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捅杀的第一个明军的容貌和脸上的惊恐,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
谁愿意死呢?可谁能不死呢?
环顾四周,刘芳亮没有见到太多熟悉的身影。担任权将军之后,江西一省事务系于其身,还要兼顾浙江、安徽,实在没有多少时间亲自下部队。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士兵们脸上的神情很熟悉,在他们身上依然可以见到李自成和刘宗敏的影子,对于生存与胜利的渴望永远是相通的。
最让他欣慰的是,虽然有了明盔亮甲、宝马良驹,他还依然是那个流寇刘芳亮,依然是洪承畴口中的那个李自成手下冲锋陷阵的骑将。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岁了,恐怕不会再有多少上阵的机会,但那样也挺好,天下就要平定了,至少一代人的时间之内,不可能再发生这样牵动天下的大战了。
刘芳亮甚至有些遗憾,自己没法在这一战中战死作为一生的谢幕。
明军一刀捅在清军柔软的下腹部,穿着号衣的绿营骑兵和穿着皮衣的蒙古人,在装备、纪律、勇气上都无法对抗这样的钢铁洪流。他们开铳放箭,不断将明军骑士击落马下,但是转瞬间,他们便在三堵墙的拍击下灰飞烟灭。
第一波冲击过后,混战开始了,明军骑兵开始散开,砍杀人仰马翻的清军。然而,屯齐却拒绝了少壮派军官们立刻反击的要求,而是执行了济尔哈朗的命令:保存元气。
屯齐和济尔哈朗一点也不和睦,正相反,正是当初由于屯齐的诬告,济尔哈朗才失去了摄政王之位。不过济尔哈朗虽然没那么识大体,却也并没有小肚鸡肠到连国家都不顾的地步。爱新觉罗宗室中能统兵的已经没有多少了,对于自己这个侄子,济尔哈朗再恨也不得不用。尼堪死后,屯齐统带其部,他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而屯齐本人也深知自己的任务,满洲的青年勇士大半在自己手中,如果他们死在这里,这个族群也就要灭亡了。
所以,屯齐果断抛弃了一切的“累赘”,把汉人和蒙古仆从军留给刘芳亮砍杀,带着满洲铁骑撤出了战斗。坐镇东昌的济尔哈朗发现了前线情况之后,也立刻率领清军老营北返。
在济尔哈朗和屯齐的率领下保持建制撤离战场的清军大约有三万人,大约半数是满军旗,其余是汉军和蒙古旗人。至于剩下的十万清军,他们就是济尔哈朗逃命的保障了。广济渠—大清河防线全面崩溃,清军各部纷纷逃散,最后一个坚持在岗位上的是尚可喜。在部下纷纷叛变的情况下,他继续率领自己的亲兵在张秋镇拼命抵抗,最终被全部歼灭。干掉了尚可喜的郝摇旗十分不解,这汉奸王爷在坚持什么?是因为后路被断跑不掉?是因为担心在北京的人质?是因为害怕被清算?还是真的对爱新觉罗家死心塌地?不过无所谓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没人会在乎一具身名俱灭的死尸的想法。郝摇旗此时无比愤怒,清军的临阵脱逃让他的胜利几乎毫无荣誉,除了向尚可喜倾泻了一堆炮弹之外,就只剩下打扫战场了。
成千上万的清军被俘虏,他们拥塞道路,也确实阻止了明军对清军主力的追击。一同被俘的还有东昌大营中的数万随军商贩、民夫、工匠、妓女,大部分人都在割掉辫子之后释放了,只有那些跟随清军一起南下的人牙被全部就地处决,先杀后问。
伪军多几个少几个并不要紧,关键的是真虏还有多少。
济尔哈朗、尼堪两部清军中的满洲人不下三万,经过镇江、东昌两役,只剩下了一半,损失掉的部分有大约三分之二是新满洲,他们在镇江之战中就被歼灭了很多,在东昌之战中,由于顶在最前线,所以没跑出多少。被明军俘虏的还算好,如果落单逃跑,往往被老百姓活活打死。杭州、南京两地的四千满兵已经全军覆没,目前满洲人的成年丁口已经下降到了三万人左右,而且其中还有不下五千人正陷在山西战场。
济尔哈朗的策略还是蛮成功的,毕竟就算是十万头猪,明军也得抓上半个月。不过人还是比猪好抓多了,因为你不能拿鸟铳指着猪喊“投降不杀”,那是找顶。由于明军是在正面进攻中击溃了清军,没有形成包围圈,除了几支整建制投降的绿营部队之外,溃逃的清军士兵全部分散在了大平原上,明军不得不费极大的工夫去把他们都抓回来。一部分清军见机得快,脱下戎装冒充难民,倒也能安然脱身,那些脑子没那么灵光的就要见识见识一个月前还像绵羊一样任他们宰杀的老百姓有多凶残了。
最倒霉的还是索伦人、锡伯人这些“新满洲”,他们中大部分是新近才被征来甚至抓壮丁抓来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来了什么地方,不知道打的是谁。南征路上杀人放火抢粮食的工作自有熟悉情况的老满洲兵和汉兵负责,他们也没参与。在山东老百姓的眼中,他们当然是毫无疑问的“真虏”,可真正的满洲人又不拿他们当满洲人,逃跑的时候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逃离阵地时,他们为了快速躲过明军,大多抛弃了盔甲,所以根本对抗不了搜杀败兵的百姓,而且他们也不会说汉语,不像那些老满洲那样可以冒充直隶来的难民蒙混过关。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认路,这里离他们的家乡有三四千里远,就算放他们随便逃跑,他们也根本回不去。当一个锡伯军官发现用蒙古话可以和明军沟通时,他立刻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投降了,当俘虏比逃跑还要安全一些。
“新满洲”这个词,存在于历史上仅一年,而且成为了一个极具讽刺意义的笑话。
追捕这些已经失去斗志的敌人固然很重要,但是明军将领们深知,战争远未结束。济尔哈朗带着清军中最精华的力量遁逃了,不把他彻底击败,依旧是后患无穷。李定国毫不理会那些败兵,率部从东昌府城旁快速通过,刘芳亮、袁宗第等人各自带领部下精锐加入其中,明军共三万人马,全速向济尔哈朗发动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