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对潞安的攻击十分猛恶,但是守军多达三万之众,在人数上也并不吃亏。守军以刘体纯带来的黔军为核心,这部分军队以闯军老兵为骨干,大多是吃苦耐劳的贵州山民,经过了长期的正规训练,战斗力很有保障。刘体纯又整编了本地的义军,城破被屠的威胁使得这些本地军队的战斗意志极其坚决。清军不仅攻击无果,而且还接连被守军主动袭击了好几次。最关键的是,清军现在还连潞安的边都没摸着。塔天宝守在壶关,虹梯关、玉峡关也都被明军堵住,清军卡在太行山的山道上,调动困难,处境极为被动。太行山三十六家期间,这里是农民军频繁活动的区域,刘体纯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大兵团在这里施展不开,山地步兵则可以大展拳脚。当年豫南山区的毛葫芦兵在这里让农民军吃过不小的亏,现在刘体纯从贵州带来的苗人、僮人、土人、侗人、彝人士兵们也同样能不断袭扰清军。满洲人也来自辽东的深山老林,比山地战当然不会怕,可是他们为了筹粮大肆杀掠,把老百姓全都逼到了明军一边,明军处处有向导带路,有人准备热饭和铺位,有人给他们提供清军的情报。而清军则像瞎子一样在太行山中乱撞,每一步都有可能遇到敌人的伏击。
清军就没打过这样的窝囊仗,从长江边上开始一退再退,现在都退到太行山来了。明明打的是攻城战,现在却变成了刘体纯在攻击,他们在防守。想当年清军纵横直鲁,所向披靡,明军要么是死战殉国,要么就是抱头鼠窜。可自从和这帮流寇交手以来,起初清军也能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连连得胜,可敌人每次撤退都是有条不紊,清军始终无法追亡逐北。再后来,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到现在,居然变成流寇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追着清军打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军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了,和明军作战是一个时刻有可能丢命的险恶差事,甚至有的部队都有被歼灭的危险,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根据屯齐的汇报,郝摇旗一直追在他后面不放,而且明军有大队人马调动的迹象,李定国的主力很可能已经在北上了。
济尔哈朗原本寄希望于明朝会清算郑芝龙勾连洪承畴一事,在江南的清军谍报也传来消息,陈奇策没有参与北上山东的行动,而是回广东去了,黄斌卿也留守浙江。但是并没有发生济尔哈朗预想中的明军征讨福建的大战,武昌朝廷将郑鸿逵叛变事件完全归结于他个人,没有丝毫向郑芝龙问罪的意思。李定国再次感慨,济尔哈朗实在不如皇太极和多尔衮远甚,如果是那两个枭雄中的一个在主持清廷,绝不会有这样畏缩的操作。虽然在徐州决战不见得有利,但这样一退再退,对于清军的士气是极大的挫伤。现在他们一头扎进了太行山里,在那种地方是抢不到足够的粮食的,他们耽搁的时间越多,处境便越不妙。
党守素、谢迁、张鹏翼、阎可义四部已经连成了一片,不过清朝的山东巡抚吕逢春还在死守济南,急切不得破城。李定国传下大令:别管济南了,留下谢迁继续负责平定山东,阎可义部编入谢迁麾下,党守素与张鹏翼直接北上天津,彻底把清军的后方搅乱。
不止一个人感觉到,李定国有些冒进了,清军在幽燕仍有重兵,党张所部约四万众,要夺取天津是有难度的。刘体纯在潞安新复之地以寡敌众,不见得能持久,刘文秀对阵满达海,孙可望、李来亨对阵瓦克达,均胜负未分,明军局面虽好,却也并非绝对优势。
在数量上,当然是明军占优势,参加江南之战的明军虽有损折,但是都补充了绿营降兵,不计党守素部,共有约十一万人随李定国北上,再加上张能、郝摇旗所部以及从安徽北上的预备队,多达十八万众。入晋明军整编当地义军之后,总数也超过十万,党守素部近四万人,谢迁与阎可义加起来接近两万,随李成栋反正的绿营也有两万多人,再加上一些零散的民间义军、州县驻军、辅助部队和水师,明军投入此战的总兵力已经接近四十万。
如此庞大的军团,在过去无论闯军、西军还是明军都是不敢想象的,但是这样的大规模动员,代价便是明军的后勤已经在全力运转,大运河两岸纤夫络绎不绝,河南、陕西也是力夫满道。牛金星不止一次提醒李定国,如果半年内还不结束战争,武昌朝廷的财政便要扛不住了,到那时就必须靠加派和强拉壮丁来继续维持转运。这也使得李定国的部署更加激进,其实牛金星应该再多提醒他一句,打败仗花的钱更多。
济尔哈朗会合了屯齐、张存仁两部之后,其兵力也多达十六万,虽然总数比明军差得远,但是在某个战场上却足以形成优势。刘体纯部依托太行山阻击,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党守素部在平原上孤军深入,就危险得很了。博洛已经统率京师、卢龙一带的兵马前往天津阻击,如果济尔哈朗突然转而向东,他们的处境将十分危险。
济尔哈朗会怎么做呢?不仅明军将领们在苦思这个问题,清军将领们也是如此。明军在山西、山东两个方向的攻势如同一对铁钳向清军夹来,再不有所动作,一旦大同和天津两地不保,明军将直捣京城,形成一个围歼清军全部主力的巨大包围圈。因此,清军必须迅速选择一个方向的明军,将之一举击破。
四月十三日,济尔哈朗突然率领清军的主力离开他在林县的大营,前往东昌与屯齐会合,只留下石廷柱、李率泰两部兵马阻击刘体纯。清军在东起东阿,西至寿张的地域沿广济渠与大清河排开阵势,准备阻击明军。
济尔哈朗最终还是选择了与李定国决战,如果他东进去攻击党守素,将会遭到李定国从背后的追袭,党守素固然危险,他的处境更危险。所以他将对付党守素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博洛,趁着明军还没能合围,在东昌府周边与李定国打一场大会战。
现在看来,济尔哈朗的做法也并非全无道理。若在徐州决战,他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明军的全部主力,不仅李定国的主力全部压上,孙可望、刘体纯也会东进前来夹攻。于是济尔哈朗选择了大踏步后撤,拖延了时间,将山东山西两省都变成了战场。假如明军的主将足够刚狠,丝毫不顾晋鲁义军付出多大伤亡,济尔哈朗此举便没有多少意义,然而李定国选择了出兵接应这些义军,孙可望、党守素、刘体纯三部分往两翼,使得李定国的兵力减少了四分之一。除了堵截刘体纯的兵力之外,清军还要分兵在高唐和濮州阻止山东义军和李成栋部夹击他们的侧翼,所以济尔哈朗目前手中掌握着的兵力大约是十四万人,相较于明军的十八万众略处劣势,不过考虑到明军中的新兵和反正绿营较多,而清军中的绿营兵以原明朝边军为主,差距并不明显。
四月二十日,郝摇旗部的前锋抵达了张秋镇对岸。大清河与大运河在这里十字交汇,广济渠的东端也在这里,形成了五角形的水道,若是太平年月,这里的繁华自不必提。但是现在,镇上已经没有一个居民,成了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清朝最后一个汉人王公尚可喜的旗号在塔楼上飘扬。指挥前锋的威武将军张尽孝不禁感慨万千,开战之期居然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