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大人,此景可还壮观?”
这个来做说客的师爷吓得都不会抖了,眼前这具尸体,或者说这堆奇形怪状的肉,正是给多尔衮献策剃发的孙之獬。这个阉党余孽靠谄媚换来了兵部尚书的官职,负责招抚江西,结果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做出半点成绩。多尔衮翻脸不认人,将他革职为民。孙之獬灰溜溜地返回老家山东淄川,却正撞上谢迁、丁可泽等人率领的起义军破城。
谢迁本是明朝礼科给事中韩源家的仆人,甲申国难之际,韩源摇身一变,又成了大清的礼科给事中,而谢迁却选择了带发入山,入了绿林道。自从剃发令下达之后,越来越多不肯剃发的百姓逃入山中投奔谢迁,擎天王宫文彩又派蔡仕带着一批兵员物资来支援他。谢迁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遂于义兴二年正月正式起义,连克高苑、青城、长山、淄川等地,打出了反清复明的旗号。
孙之獬被谢迁抓住,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山东百姓恨透了这个无耻汉奸,给他全身插上猪毛之后乱刃分尸,孙家一家八口都被杀死。恰好山东巡抚丁文盛派人来劝降谢迁,谢迁就带着他“参观”了一下处决孙之獬的场景。
谢迁说:“回去告诉丁文盛,子民只为自由生活,江山易主非我百姓阻扰,但绝不雍缚异族之习惯,如今逼我汉人子民弃祖万万不能,更勿想吾人替清朝卖命。”丁可泽拔出短刀,揪过使者,割下他一只耳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给你留个记任。你也替我告诉丁文盛,不许这个王八蛋再姓丁。”
哄笑声中,丁文盛的使者被乱棍打出。如今山东已是遍地烽烟,潍县的张广,冠县的裴守政、刘丝桐、王奎光,峄山的丁鸣吾、周魁轩,高唐的蔡乃憨、周桂轩、崔三棱,夏津的宋鸭蛋、陈国造、三帽檐子,东昌的丁维岳、杨云山、张尧中,都以复明为号召。马应试、张七、范次吾、梁敏、黄镇山、任七等人领导的榆园军更是声势浩大。
回想一下两年前的情景,大明朝在山东哪里还有什么民心,山东各地全都在忙着开了城门迎闯王。可是短短两年时间,在大清的衬托之下,大明的声望竟奇迹般地回升了。目前山东的义军基本上都接受了宫文彩发给的官凭,宫文彩刚刚被刘宗敏提拔为山东权将军,因为山东处在敌后,不能事事请示,果毅将军以下的官职都由宫文彩自行任命。谢迁、马应试等授果毅将军,丁维岳、丁鸣吾等授威武将军。
从前年腊月开始,清朝便开始在直隶圈地。“圈田所到,田主登时逐出,室内所有皆其有也。妻孥丑者携去,欲留者不敢携。其佃户无生者,反依之以耕种焉。”在这种明火执仗的掠夺政策下,大量直隶百姓流离失所,逃入山东。与此同时,被清朝掳去为奴的汉人也大批逃亡,清廷颁布了残酷的逃人法,对于胆敢收留逃人者实行连坐。圈地、追逃、剃发三大暴政将百姓源源不断地从直隶驱赶向山东,老弱者投河觅井,强壮者便铤而走险,正是有了这无数流离失所的难民作为基础,山东的义军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短短数月时间便席卷全鲁,并蔓延至直隶、河南。
如果仅仅是流民造反,吃几个大户,打几个县城,清廷倒也不怎么在乎,然而马应试、丁维岳、张尧中等人频频袭击大运河,这就是清廷所不能容忍的了。清廷决定把浙江总督张存仁调任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负责围剿反清义军。张存仁是在大凌河之战中降清的,在汉军旗将领中是比较有能力的,以为清朝效力死心塌地著称,追随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参与了前屯、中后所的大屠杀。不过此时,他却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八旗精兵几乎全都投入了陕西和南方的战场,张存仁能调集的仅有绿营兵马,还是绿营中的二流。他面临的最主要对手是马应试领导的榆园军,这支队伍与宫文彩的满家洞义军同出一脉,会合了散落在北方的闯军残部之后,战斗力又上了一个台阶。最棘手的就是他们的地道战术,满家洞的矿工几乎全部参加了义军,打洞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凡是榆园军活动的地方都挖有大量地道,使得义军神出鬼没,清军屡次进剿,屡次劳而无功。
宫文彩、谢迁、马应试等人都为山东抗清义军的大发展感到欢欣鼓舞,如今已经是山东按察使的蔡仕却不这么看。就算张存仁只能调集二流绿营,山东义军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山东义军中真正有战斗经验的只有宫文彩、马应试、马宝三人的嫡系兵马,其余基本上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参与进来的老百姓。一旦遭到清军正规部队的大举围剿,必然损失惨重。眼看谢迁并无放弃淄川的想法,蔡仕的心里更加焦虑。
虐杀孙之獬,驱逐劝降使者的仪式结束了,虽然很暴力,但是在这种时候是非常必要的,能够鼓舞士气,昭示抗战到底的决心。谢迁和丁可泽擦干刀上的血迹,准备离开,蔡仕快步赶上:“谢将军,丁将军,还不组织搬运城中的物资吗?”谢迁说:“淄川周围也没有多少清兵,我看也不必放弃吧。”蔡仕说:“我们做下这般大事,恐怕胶州总兵海时行很快就要来了。由此向西八十里,章丘县境内有个大村叫朱家峪,三面傍山,北面对着平原,粮食丰沛,一旦事态紧急,可以向南进山,是个安身的好去处。”丁可泽是淄川本地人,比谢迁更不愿离开:“有这个必要吗?就凭我们全县万众一心,难道还挡不住一个海时行?何况去了章丘,那不是离省城济南更近了吗,岂不更加危险。”蔡仕说:“清兵训练有素,又有鸟铳大炮,不是靠万众一心就挡得住的,我们或能坚持数月一年,然而只要鞑子下决心要破城,筑长围绝粮,架炮攻打,终究是能打进来的。章丘虽靠近济南,但济南城里只有驻防旗兵和山东巡抚的抚标而已,都已经被丁维岳吸引走了,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我们倒可以借机和冠县、高唐、东昌的义军取得联系,相互呼应。”谢迁点了点头:“鞑子肆虐山东,如今已是第三次了,前两次我都亲身经历。海时行我们或许打得过,但满洲真虏我们是打不过的。不仅是因为真虏剽悍善战,还因为只要有真虏压阵,那些走狗就一个个敢打敢冲了。”蔡仕说:“先闯王早年曾据守山西辽州抵抗明朝官军,被官军围困,兵马死伤甚重,最后不得不突围而走。我们这些义军人数虽多,却不谙战阵,暂时还是要避敌锋芒。少打大仗,多打小仗。我们有山东的父老乡亲们做眼睛,随时能知道哪里敌强,哪里敌弱。专挑小股敌兵下手,杀夜不收,劫粮草,鞑子兵越杀越少,我们的兄弟也越来越熟悉厮杀,我们大举反攻的时候便到了。眼下且宁耐一时。”
谢迁点了点头:“蔡大人说得有道理。淄川就像《水浒传》里的清风山,被敌兵一围,就无路可走了。所以宋江不肯守清风山,要去梁山。朱家峪就像水泊梁山,梁山靠水阻敌,朱家峪靠山阻敌,有大山依仗,敌兵想围也围不住,真要围,我们钻山便走了。”蔡仕赞道:“正是这个道理。”丁可泽虽然是个粗人,没听懂蔡仕和谢迁的意思,但是对谢迁十分信服:“那我这就去安排。”谢迁说:“这一下倒是歪打正着,刚才来劝降的那个狗汉奸看见我们挖壕沟,放拒马,回去肯定告诉他的主子我们要守淄川城,这回教他们扑一个空。”
谢迁打量着刚刚光复的淄川城,叹了口气:“要多留暗探,告诉淄川的老百姓,我们迟早还会打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