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亳州返回武昌的路上,李定国接到了义兴皇帝朱慈烺册封他为征虏大将军的圣旨,同时,还接到了朝廷对于浙江问题的处理意见。浙江权将军由黄斌卿出任,当初刘宗敏拉拢黄斌卿时,曾经对他许诺过这个官职,因为浙江一直不在武昌朝廷控制下,所以这事也没人提。现在浙江大半光复,如果不兑现这个诺言,恐怕会引起黄斌卿的不满。黄斌卿虽然始终没有取得什么大的战果,但是他自归降武昌朝廷以来,统率长江水师牵制了相当多的清军兵力,在抗清问题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另外,设立安徽权将军一职,管辖安庆、徽州、池州三府,由刘汝魁出任。刘汝魁去年驰援浙江,取得了昱岭关大捷,也确实该提拔了。沈廷扬如愿出任浙江布政使,他的兵马与黄斌卿部、张鹏翼部、马进忠部、张煌言部及四明山义军合编为新的浙军,其他舟山明军如王之仁、刘孔炤、张名振、王朝先、阮进等都随刘希尧前往广东安置。鲁王朱以海不再称监国,保留鲁王尊号,居于宁波。
这些处置都算得上合理,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份文书不是来请李定国批示的,而是通知李定国的。
南直隶方面的战事很快就结束了,洪承畴收缩防御,明清两军各自后撤,郝摇旗留在了亳州,张能留在了许州,李定国只带少数亲兵返回武昌。途中他一直在想,这次的浙江事件,究竟是谁在后面主使?
刘宗敏和李过活着的时候,绝没有人敢这样挑战他们的权威。李定国自己虽然没太把这个大将军之位放在心上,但是也容不得别人不把这个职务放在心上,征虏大将军的权威意味着全国军令、政令的统一,是抗清战争的根本保障,绝不能削弱。
李定国也清楚,征虏大将军之所以有权威,关键靠的是全国各地都有闯军将领执掌兵权。刘宗敏是李自成最倚重的副手,李过是李自成的嫡亲侄子,他们在闯军中的权威自然比李定国这个外人大得多。这次的事件,嫌疑最大的当然是袁宗第,他是现在武昌朝廷的最高领导人,但是李定国觉得袁宗第不像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对付自己也会明着来,一切还是等回了武昌再做定夺吧。
“阁部,此时若不把握良机,将来恐追悔莫及。若真让流贼成恢复中华之功,大明三百年江山,便要就此断送了。今虏酋多尔衮授首,福临小儿暗弱,东虏已不足为虑,而刘、李、高三贼皆亡,闯贼、西贼不合,此乃天绝流寇,令大明江山重光……”蒙正发讲得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瞿式耜很是无奈:“樵云,你也曾招募家乡子弟投军,捐粮捐饷,我本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闯军、西军岂同于寻常盗贼,实与耿京、杨安儿之辈相类,所以落草为寇,不过因贪官污吏蒙蔽圣聪,虐害百姓。今周奎、陈演、魏藻德等佞党皆已伏诛,闯西诸将洗心革面,报效朝廷,三年来军功卓著,民心归附,何仍以贼谓之?”蒙正发说:“正因为民心已渐属贼不属明,此事才更加迫切,公不见袁宗第扶灵入城之时,满城军民嚎啕,便是先皇驾崩之时,也不见他们这等悲伤。长此以往,大明便要国将不国了。”瞿式耜心中苦笑,大明的国早就不国了,难道你今日才知?两年前左良玉要纵兵屠城之际,是刘宗敏赶走了左军,此战中殉国的李过、高一功、王文耀、汤志、黑承印、王永强、秦一藩、明承祖、关维藩等人,收复了半省国土,击退了多尔衮的大军,可以说都是武昌老百姓的救命恩人,百姓哀悼悲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袁宗第把其他阵亡将士的遗体都埋在了亳州,只将李过和高一功的灵柩带回武昌,要和刘宗敏一起大办丧仪,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提振士气之举。至于先皇驾崩的时候……那时左良玉正打着崇祯皇帝的旗号在武昌大肆敛财,老百姓都管崇祯叫“重征”,谁有心情哀悼。
瞿式耜郑重地说:“多尔衮虽诛,然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等名酋皆非等闲之辈,虏兵尚有数十万众,何谈不足为虑?三原伯战阿济格于黄河,武安侯拒洪承畴于钱塘,国家板荡,万姓涂炭,两京未复,黄龙未捣,岂可同室操戈,开门揖盗?今河南新复,被兵难民急需赈济,驻防军马要粮饷供应,我等文臣虽不能上阵杀敌,却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全力筹粮北运,何尝有余暇顾及他务。方此青黄不接之际,万事以粮为本,朝廷若拿不出兵士之安家粮,百姓之赈济粮,二十万将士浴血拼杀之功将毁于我等之手。今后若非粮米之事,大人便不必来见我了。”
没想到蒙正发依然不识趣:“阁部有济世之才,何必斤斤计较于此等细务,为闯贼做账房先生。朝中忠义之士不满闯贼把持朝政者极多,只是苦于一直无兵可用,但如今情势不同了,有启翁主持此事,不愁没有闯营将领愿意效忠朝廷……”
瞿式耜愣了一下,启翁?哪个启翁?随即他想了起来,是牛启东,牛金星!
过去瞿式耜对牛金星和刘宗敏一般地痛恨,认为李自成这一文一武两大爪牙是倾覆明室的元凶首恶。实际接触刘宗敏之后,他更加厌恶刘宗敏的粗暴无礼、目无君上,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刘宗敏做了许多有益国家之事,他虽然私下和刘宗敏绝无来往,但是对于刘宗敏交办的公事从来都一丝不苟地执行。得知刘宗敏因襄阳之战的战伤而死之后,对刘宗敏的恶感也随之不复存在了。
但是对于牛金星,瞿式耜了解得越多就越不喜欢。倒不是说牛金星就不做对国家有利的事,他兴屯田、建水利是把好手,也是颇有贡献的。只是此人的行事做派,让瞿式耜十分看不惯。牛金星想方设法地往各个岗位安插自己的党羽,排斥异己,有时甚至做得肆无忌惮。在朝堂之上,越来越多的明朝大臣被拉入牛金星的私党。不过牛金星倒也没做更出格的事情,朝中大事皆决于刘宗敏和李过,牛金星自然无从施展手脚。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袁宗第不熟政务,诸事不敢擅专,时常要请教牛金星,牛金星又连接着袁宗第和皇宫,故而牛金星在实际上掌握了很大一部分决策权,比如说这次浙江问题的处理,基本上就都是牛金星的意见。瞿式耜过去一直习惯性地认为,牛金星和袁宗第都是李自成的旧部,应该是一党,但是蒙正发这句话提醒了他,牛金星和袁宗第的立场并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