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张鹏翼指示的那样,西湖满城内除了一百多名绝望自杀的满洲人之外,“全是汉人”。马得功的人头被献了出来,清朝安排驻防旗军的家属和他们同居,是为了安定其心,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让八旗兵没了斗志,有老婆孩子的人,在投降能给家人活路的情况下没有那么多血勇去当亡命之徒。所有降人都已经剃成了秃瓢,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区别来。按照战前的安排,在浙江俘虏的清军都要发配海南戍边,虽然环境艰苦,但是海南很多地方经过多年开发,都已经不是当初那种让人闻风丧胆的“瘴疫之地”了,这些流人中的大部分都会活下来,几代人的时间之后,他们就会彻底成为海南土著,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分别。
可是,人不是本来就该没什么分别吗?
瓜洲的清军兵营中,此时正是一片安静的景象,夜已经深了,隐隐能望见大江对岸有点点星火,那都是明军的堡垒或船只上的灯光。
布丹、拉布登二人站在塔楼上,遥望着江南的夜空,这两个达斡尔猎户的孩子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拉布登满怀艳羡地说:“这些种田的人真了不起,把寨子造得像山一样大。”布丹说:“等这一仗打完,我们也要做种田人了,听说能分到好大一片田。”拉布登摇了摇头:“种田人的日子不好,我还是喜欢打猎。这次族里的男丁都来南方了,我们的猎场不会被罗刹人占去了吧?”布丹叹了口气:“我也不喜欢打这些不认识的人,之前去南方的人,十个里要死三四个。听回来的人说,有一个叫‘流寇’的部族最厉害,比罗刹人还凶。”拉布登说:“不过我们换了这么好的鸟铳和盔甲,应该打得过他们吧。”布丹说:“可是这条大江比黑龙江还宽,南方人的船大得像漂在水上的山寨,那些穿鱼皮的赫哲人都说拿这些船没办法。最好还是等他们过江来,我们在寨子里放铳打他们才好。”
这个小卒当然想不到,他的想法居然和尼堪不谋而合。杭州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尼堪更不想冒险渡江了。南京不比杭州,有洪承畴部数万兵马坐镇,轻易不会失守,与其冒着在大江之上被明军水师截击的危险去和洪承畴会师,倒不如等着李定国主动过江来攻击自己。
尼堪迟迟不渡江,让李定国也很难办,这使得明军不得不投入大量水师兵力沿江巡逻,陆师也在长江南岸的各处堡垒设防,极大地分散了兵力。明军又连续几次尝试攻击南京,都没能得手,洪承畴的防御确实是滴水不漏。李定国也不得不考虑,是否要渡江攻击清军?
李定国当然不会直接在敌前渡江,目前刘汝魁、郭升所部正驻扎在和州,与江浦、六合一带的伊尔德、祖泽润所部对峙,李定国计划从和州渡江,然后派出先头部队攻击江浦、全椒、滁州等地,迫使尼堪不得不西进决战。从扬州西来的这一路上,尼堪无法利用被明军控制的长江水道,而长江以北汇入长江的河流都是南北向的,不仅不能成为清军的运输渠道,反而会成为清军的阻碍,迫使清军连续架设浮桥。这样一来,交通不畅,清军的物资供应势必受到影响。
但是,李定国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执行这个计划。洪承畴毕竟手上还有数万军队,明军必须有相当一部分力量在南京城外牵制他,那么这样一来,在兵力上相较于尼堪就会处于劣势。李定国考虑,是否要将后方的预备队调集过来。
九江、安庆等地的预备队,只是战役层面的预备队,明军更大的底牌是战略层面的预备队。
十一月十一日,尼堪接到消息,明军刘文秀部已经渡过黄河,攻下了保德,清军董学礼部被杀得大败亏输,而明军贺珍部从韩城东渡黄河发起攻击。目前山西提督姜瓖正在调遣兵力全面堵截,朝廷计划派谦王瓦克达前往太原坐镇。
尼堪立刻发现这里面有问题,中枢的济尔哈朗、满达海、岳乐等人也持同样看法。目前,明军是两个拳头打人,分别进攻江南和山西,而中路的河南战场却毫无动静,而且,尚有孙可望、艾能奇、李来亨等名将尚未露面,不知所在。极有可能是想待清军把兵力集中到两翼之后,突然从中路突破。或者是从洛阳、郑州一带攻破黄河防线,打垮李成栋部,随即进攻畿南;或者是夺取归德,进而攻打济宁、徐州,切断尼堪的后路。
鉴于这种情况,尼堪认为不能再这样和李定国耗下去了,他亮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虏军渡江了!”
叶云林从金山寺塔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清军。两年前,清军就试图从镇江渡过长江,结果遭到了郑家水师的迎头痛击。今日,他们又选择了这个路线。叶云林看向身旁的郑芝豹:“三将军,这次又要你们郑家军大显身手了。”
郑芝龙的三个弟弟中,老三郑芝豹是最默默无闻的一个。他已故的二哥郑芝虎勇冠三军,是东南大海上的头号猛将,四弟郑鸿逵足智多谋,很早就成为了郑芝龙的副手,只有他才具平庸,现在也只是个普通将领。
郑芝豹叹了口气:“叶将军,对不住了。”一拍手,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在哨总刘国轩的率领下冲了进来。刘国轩说:“三将军,真要这样干吗?”郑芝豹说:“废话,还不快快动手。”叶云林笑道:“是啊,还不快快动手。”郑芝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刘国轩等人按倒,绳捆索绑。
自从发现三山要塞的异状之后,郑森就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荷兰人。最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是沈廷扬和陈奇策干的好事。但是受刺激的却并非荷兰人,而是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