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定国没有把征虏大将军之位留给自己的儿子李溥兴,而是交给了孙可望。他就是再没有政治头脑,也早就看出孙可望的不臣之心了,但是因为孙可望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李定国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他也看开了,王朝一兴一替,自然之理,自己活着的时候能保得皇帝周全,至于死后之事,也不必计较了,只盼孙可望不会对明朝旧人和昔日兄弟下杀手就足矣。
孙可望需要杀人的时候眼都不会眨一下,但是他也并非一个以杀戮为乐的人,现在天下尽在掌握之中,他有充分的条件可以沽名钓誉,所以他也不介意装出宽仁的样子。实际上孙可望本来也谈不上残暴,尤其是在对待百姓上,比无数以正人君子自诩的人要公正仁慈得多。
二十年前灭清战争胜利时,朝廷论功行赏,有人提议加封李定国为秦王,但是李定国拒绝了,徐达、常遇春的封爵也不过就是中山王、开平王,而且还是死后追授的,能和他们比肩,李定国已经很满足了。于是,朱慈烺赐了一批将领国姓。农民军出身的将领们对此都不怎么在意,甚至不太喜欢,他们不知杀过多少明朝宗室,对于姓朱毫无兴趣,就连李定国平时都依然使用本姓,只有受的是传统儒家教育的郑森对此很看重。清朝灭亡之后,郑芝龙与清朝暗通之事也该秋后算账了。没想到,上了岸的海龙王居然这么好对付,郑芝龙被轻易地骗到泉州府城扣押起来,郑家随即树倒猢狲散。在郑森的力保之下,郑芝龙保得性命,流放海南终老,而郑森则完全抛弃了郑家公子的身份,改用朱慈烺赏赐的姓名,成为了大明延平侯朱成功。
然而朱慈烺宣布避位为僧之际,却突然提起了这桩二十年前的旧事,称孙可望既然已受国姓,便是明朝宗室的一员,有大功于国,才德服众,当继大位。朱慈烺的两个成年儿子以及永王、定王两个弟弟也都上表支持。孙可望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该铺的道路早就铺好了,朝中的异己尽数清除,于是,他毫无争议地以“大明秦王朱可望”的身份继承了皇位,改元兴朝。虽然理论上大明还是那个大明,但是显然兴朝政权是一个以崇祯年间的农民军为主体的,基本上另起炉灶的新政权,朱可望和朱元璋也毫无血缘关系,所以历史上一般都称朱元璋建立的明朝为前明,朱可望及其子孙统治的时期称为后明。
在后明初期,李自成—刘宗敏—李过—李定国—孙可望这一系的政策得到了很好的延续。吏治有了很大改善,豪强势力被遏制,税收、科举等制度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再加上农业、手工业技术的提高,新作物的引进推广,水利设施的修建,对外贸易的发展等各种因素,后明不仅从明清战争的创伤中得到了恢复,人口更是飞速增长,经济、文化都出现了巨大的繁荣,远胜于前明的全盛时期。
然而,正如之前的历朝历代一样,王朝初期的改革红利在历经几代帝王的统治之后,迟早会衰竭。从十八世纪末开始,后明政权逐渐出现了虚弱的迹象,国库亏空,军队素质下降,吏治也渐渐败坏,奢侈、结党等前明后期的不正风气又渐渐蔓延。农民军的后代,终于又变成了封建权贵,越来越多的人尸位素餐。田兵制度是最先废弛的,在孙可望晚年就已经出现了要瓦解的迹象,毕竟没有农民战争的狂飙来威慑,既缺乏受教育的条件,又没有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的佃农们是不可能长期制衡地主的。土地兼并又开始愈演愈烈,十九世纪上半叶,四川、河南、陕西、湖北等地又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了农民起义。
一八四二年,长达两年的明英战争以明军的失败告终,海军力量的孱弱最终使明朝丧失了马来亚殖民地。虽然英军在付出相当的代价之后,也放弃了继续进犯明朝本土的企图,但是这场失败还是在明朝国内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后明朝廷的腐败无能,已经引起了国内各阶层的不满。
地主加剧了对佃户的盘剥,地租增加,贫民大量涌入城市,鸦片输入,苛捐杂税增加。后明朝廷虽然也不乏有识之士意图救亡图存,办工业,练新军。但正如前明的灭亡一样,整部国家机器的腐烂又岂是几个朝中大臣修修补补就能解决的。东南绅商对外国商品的涌入和朝廷的新税收政策产生强烈不满,衣食无着的佃农和城市贫民更如同浸了油的干柴。
起初站上历史舞台的是立宪党人,但从一八五一年的广东权将军遇刺案开始,共和党人的活动日趋激烈。一八六四年,已经被共和党人渗透得千疮百孔的新军起义于江宁,拉开了甲子革命的序幕。
起初,明军在战场上占据优势,一度兵临江宁城下,但是随着武昌、成都新军参加起义,长江流域易手。到了一八六八年,这场长达四年的内战终于落下了帷幕。随着后明最后一任皇帝朱子明宣布退位,二百年的后明王朝宣告终结。
岁月似长河东流,古战场渐渐被村落与农田覆盖,昔年的沙场争锋逐渐被人淡忘。八旗铁蹄践踏中原的记忆,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历史,但这一次,书写历史的胜利者不再是暴虐的奴隶主和他们豢养的学界蠹虫,而是那些历百折而志不改,以无数次浴血奋战最终拯救了国家的人。
“无他,不欲为奴耳。”
“均人也,奈何以奴呼我?”
“王侯贵人剥穷民,视其冻馁,吾故杀之,以为若曹。”
“吾辈本大明臣民,中国沦陷于外寇,则当严辨夷夏之防,以中国为重。”
“子民只为自由生活,江山易主非我百姓阻扰,但绝不雍缚异族之习惯,如今逼我汉人子民弃祖万万不能,更勿想吾人替清朝卖命。”
“吾虽尝为巨寇,亦自磊落行志,安能作此狗彘行乎?”
“顽民无所为,将欲存中国于一隅,全礼义于百世,岂徒惜此数茎顶上毛而已。”
“自陈一生素行暨反正辅明皆本至诚,何皇穹不佑至有今日。若明祚未绝,乞赐军马无灾,俾各努力出滇救主。如果大数已尽,乞赐定国一人早死,无害此军民。”
“宁死荒徼,无降也!”
这些话有很多没有机会在历史上出现了。没有磨盘山的血战,没有茅麓山的烈火,昆明、湘潭、赣州、广州、汶村、龙门岛……依然是一派祥和的世界,仿佛这世上从没有战争的存在。
只剩下冰冷的墓碑,长久地矗立在那里。牺牲并不可怕,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甚至称得上稀松平常,重要的是牺牲是否有价值,牺牲之后的结果是遗忘还是铭记。
这一次,牺牲带来的是胜利和自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