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大营之中,汇聚了不下十万清军。博洛与对面的刘宗敏一样,心中忐忑不安。清朝的一大致命弱点就是满洲人口太少,合族男丁仅有五万余人,在旗的蒙古人不足三万丁,汉军四万余丁,还有包衣二十余万。这三十多万成年男子就是清朝赖以征服天下的全部人口,蒙古人和汉人还好说,满洲人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清朝一直认为,得到十个汉人或者朝鲜人,不如得到一个蒙古人,得到十个蒙古人,不如得到一个满洲人。这个观点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要役使一百个汉人或朝鲜人,还得一个满洲人带着十个蒙古人去监视。自入关以来,清军迭经血战,仅灵丘一战,刘芳亮就歼灭了上千真满洲兵,忻口、太原、瓦窑堡、潼关、襄阳、采石矶的历次血战中,满洲大兵都有伤亡,真满洲丁口损折数千人,已经接近一成,更有三个王爷战死。很多人虽然负伤之后痊愈了,身体状况也不如从前。皇太极时期,还可以靠把黑龙江地区的生女真纳入治下来增加满洲人口,如今生女真大部分都已经被清朝吞并,满洲丁口的增长基本只能靠生育。而入关以来,清军还饱受疫病的困扰,人口不仅有战死,还有病死。清廷诸王中的有识之士都忧心忡忡,照这么打下去,满洲人都要拼光了。可是对付闯军这样的对手,单靠汉军和蒙古又是肯定不行的,还是不得不派满洲兵上战场。这次三路大军出征,抽调的满洲人不下一万五千,分在博洛这一路的接近九千人。如果这些满洲兵有大量的损失,那么博洛就算打赢了刘宗敏,恐怕将来在清廷之中也不好混了。阿济格就是前车之鉴,打死了李自成,却因为损失过大被降成了郡王。
这一次,清军加强了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沈志祥五部汉军的兵力,又大量征调察哈尔、额鲁特、土默特、巴尔虎等部蒙古人,博洛的十万大军大部分都是汉人。然而清廷诸王都清楚汉人军队有多靠不住,汉军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吴三桂,当初在山海关大战时凭借坚固的城防抵挡李自成六万部队,结果才打了一天就扛不住了,不得不向多尔衮跪地乞援。清军对这些都看在眼里,起初信了洪承畴的鬼话,以为流寇是一群乌合之众,真的打起来才知道,流寇纪律比官军严格,训练比官军认真,打仗比官军不要命。其实洪承畴也冤,他崇祯十一年就调到蓟辽前线去了,六年没和闯军打交道,哪里知道闯军早已今非昔比,还以为要对付的是六年前被他追得到处跑的闯军呢。如今清朝诸王都已经清楚,闯军是他们面对过的最强的对手,每次和闯军作战都要全力以赴才行,故而想让汉军能和闯军对抗,大量满洲太君的督战是必不可少的。
南阳到襄阳之间一马平川,有白河连接,两地之间的中点就是新野。博洛的主力抵达南阳之际,开归总兵高第的兵马占领了这里。但是没过几天,高第便狼狈奔回了南阳,高第报告说,有一支明军歼灭了他派往襄阳联络孙定辽、王光恩的三百前锋,并且突袭了新野,他抵挡不住,只得弃城而逃。根据高第的汇报,明军的数量在一万到两万之间,打着闯字大旗,但是听口音却似乎不是陕西人。
博洛对高第的表现并不感到意外,山海关、襄阳两次战役中,高第被李自成杀得屁滚尿流,如今看见一个“闯”字便闻风丧胆。西南方向的邓州也发现了明军的踪迹,博洛判断,刘宗敏的主力应该正忙于攻打襄阳,新野、邓州明军的任务应该是切断博洛大军和襄樊清军的联系,迟滞清军的行动。博洛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冲破闯军的拦阻,打通到襄阳的交通。博洛认为刘宗敏不会派出太精锐的部队,不过高第已经算绿营里比较能打的了,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被明军轻易打败,说明一般的绿营去执行这个任务还是有困难的,于是博洛任命孔有德为指挥官,率领耿仲明、金砺等部前往新野。
此时,这支明军前锋的主将荆江伯张能正在视察自己的部队。张能是李过的副手,也是跟随李自成十余年的陕北老兄弟,曾亲手斩杀明军总兵俞冲霄。他是一员骁勇善战的悍将,但是军事指挥能力并不出众,只是如今陕西元从已经所剩无几,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以张能并不算太高的水平来看,自己统率的这支军队也堪称“乌合之众”。他麾下的一万五千军队中只有三分之一是由原来闯军的部队发展来的,剩下全都是刘希尧从广东派来的援军。其中最好的是王兴的部队,王兴纵横广东十余年,所部兵马纪律严格,训练有素,意志也很坚决。其次是李明忠,他带兵很有一套,他的副手邓耀也是个很出色的人才,只是部队新组建不久,还没有经过磨合,除了邓耀的嫡系兵马之外,其他的还算不得真正的强兵。但是李明忠有一点很让张能担心,他是东江出身,毛文龙的旧部,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全都是李明忠昔日的同僚,所以他的忠诚度也是值得怀疑的。李明忠还有一个部将叫刘俊,是当年战死在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将领刘綎的儿子,这一次是挂孝出征。更次一等的是严遵诰、童以振、赵千驷、朱家臣等人的部队,是原来广东的明朝官军,参加过镇瑶的战斗,有起码的组织纪律性,也算不错。
其余兵马的战斗力就一言难尽了。必须承认,这些广东义兵很有保家卫国的热情,但是他们的军事经验最多就是在家乡打土匪、海盗而已。清远卫指挥使白常灿带来了一千多人,全都是他家的族中子弟和部曲佃户,这还算是好的,至少他们打过土匪,打过瑶人,虽然都是没什么烈度的小仗,战斗经验还算丰富。一个叫何兆宁的书生,曾经到河南参加过围剿农民军,很有谋略,擅长用谍,但是带来的都是新招募的民兵。刘保是广东的奴仆起义军的首领,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打仗。南乡所指挥使陈懋修,是抗倭名将陈璘的后人,带来的兵马除了本所的卫所兵之外还有土司狼兵,勇悍倒是勇悍,纪律性却不行,结阵而战的时候很吃亏。乳源的秀才陈万龄,父亲是常州通判,被强盗杀害,他和二十四个结义兄弟一起给父亲报了仇,投入军中。广州卫的军人由施焜然、施煇然兄弟率领,施家有兄弟八人,焜然、煇然是老四、老五,老大炯然、老二惚然、老六灿然都在之前清军入关劫掠的时候加入勤王军战死,老三炜然、老七焕然都是勇卫营的成员,只剩下最小的弟弟在家奉养老母。还有个叫彭琛的,原本是广东德庆香山寺的住持,把寺给卖了当军费,带着全寺和尚还俗来参战。
刘宗敏把这些人派来也很无奈,李定国、焦琏、秦翼明等人率领的强兵悍将得保存实力,准备最终决战,前期消耗清军的任务只能交给这些战斗力不强的部队,刘宗敏制定的根本方针很简单,通过对汉奸伪军的不断打击,逼得清军投入真满洲兵马,满洲人就这几万壮丁,打死一个少一个,打死超过一半,清朝基本上也就亡了。但是消耗清军的同时,明军也会被消耗,总会有人当炮灰。刘宗敏给张能的部队安排了退路,保证他们大部分都能活着回来,但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活着回来。在接下来不知要持续多少年的残酷战争中,这些人中只有足够强悍又足够幸运的人才能活下来,他们没有时间接受经年累月的训练,就必须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用生命换生命。当年闯军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无数人会倒下,但是倒下的人会为后来者铺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