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泰出身舒穆禄氏,是在朝鲜被义军击毙的清朝开国功臣扬古利的堂弟,巴哈纳更是个觉罗,虽然是济尔哈朗的政治对手,但他们对清朝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二人拼死将已经负伤的济尔哈朗从乱军中抢了出来,由谭泰负责断后,巴哈纳保护济尔哈朗突围。
清军之中从来不缺乏勇士,他们的拼死抵抗让数千明军倒下,最后留在谭泰身边的更是勇士中的勇士。他们大呼酣战,即便身被多创、血流盈甲,都要死战到底。当明军最终将他们全部歼灭,双方的尸体竟垒成了一座小山。
从两翼包抄上来的明军骑兵追上了巴哈纳和济尔哈朗,能跑得这么快的当然不会是重骑兵,巴哈纳左右开弓,将他们一一射杀。在这种骑兵追逐战中,满洲勇士超人的箭法确实能起到重要的作用。济尔哈朗的护卫个个箭法绝伦,追击而来的明军伤亡惨重。直到渡过了索卢水,来到衡水县境内的洚水之畔,他们才算摆脱了明军的追击,收拢残兵一千多人,暂且歇马。
巴哈纳派人去衡水县城要求县令接待,提供食物和民夫牲畜,没想到,衡水城大门紧闭,任凭清军如何叫门,城头都无人应答。清军正在逃命,当然没有任何攻城器械,拿这个小县城毫无办法,巴哈纳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济尔哈朗的情况却十分不妙,在之前的混乱中,他的坐骑中箭,坠马受伤,右腿不能动弹,肋骨似乎也摔断了。济尔哈朗已经年近五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在马背上颠簸了一百三十里,腿上的伤口又一直在缓慢失血,哪里还扛得住。
“巴哈纳,你是我的弟弟,之前这般对你,很是不该。我无才无德,葬送大军,令大清蒙受自太祖开国以来未有之耻辱,三十年血战成果,一朝丧尽,我实无颜再回京师。谦巽二王恐怕亦凶多吉少,国事皆托于博洛、岳乐,你将将士们好生带回,当尽力存我族元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济尔哈朗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战场之上,求生者必死,求死者必生,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撤退自保的念头,那样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其实这一线生机也是有限之至。当清军发现自己用两年时间都没能消灭闯军,反而让刘宗敏统一了南方时,就该知道自己的失败已经注定了。
济尔哈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衡水城外的一片小树林中。他的预测没错。满达海与明军会战于大同城外,遭到了刘文秀和姜瓖的内外夹击。瓦克达放弃太原突围,可当他拼尽全力杀到固关的时候,却发现刘体纯已经从潞安星夜兼程赶来,先于他两天赶到,封闭了山西和直隶之间的大门。
山西清军全军覆没,石廷柱和李率泰也在塔天宝和李成栋义子李元胤的前后夹击下成了俘虏。巴哈纳前后收拢了残兵败将四千余人,带着济尔哈朗的尸体返回了北京。闻听济尔哈朗的死讯,刘之源和吴守进也向明军投降。博洛放弃了保卫天津的计划,将全部兵力用于保护从北京到山海关的道路。满洲人已经无法在关内立足了,是到撤退的时候了。
随着李来亨部攻下宣府,是战、是和、是走,清军必须做出决断了。
岳乐计点目前满洲人的所有丁壮,不算伤病员,还有一万一千六百八十二人。蒙汉仆从军还有数万,不过每天都有人在逃跑,具体数目已经无法统计了。目前朝中大臣的主流意见是走,以鳌拜为代表,建议在北京周边进行彻底的杀光抢光烧光,带着掳获的人口财富退回关外,以待重整旗鼓。然而,按序本应成为摄政王的博洛却始终待在香河县,始终没有表态。
岳乐能理解兄长的悲观失望情绪,大清都这个德行了,这个摄政王当不当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局面还是必须有人来收拾,十岁的小皇帝担不起这个重任,太后布木布泰也没什么政治才能可言。更何况,这个做出最后决断的必须是一个能得到八旗将士、满朝文武支持的人,一个连汉语都不会的蒙古妇女显然不适合这样的角色。
经皇帝与太后提名,议政王大臣会议公决,岳乐毫无悬念地出任了摄政王。现在成年的王爷只剩下两个了,既然博洛已经颓废了,除了岳乐也没别人可以承当此任。而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明军议和。
祖大寿被请到了安王府的花厅,在另一时空,这座位于东交民巷的建筑最后变成了使馆区的奥匈兵营。故城之战后,由于祖泽润和祖可法的背叛,很多人主张处决祖大寿,但是岳乐始终没有任何答复。
祖大寿当年做明军的时候,死在他手上的女真人不在少数,大凌河之战中,他的诈降又结结实实地耍了皇太极一回,所以投降之后,他在清廷中的人缘极差。只有少数满洲王公愿意和他来往,岳乐就是其中之一。
祖大寿对于岳乐为什么叫自己来心中有数,如果要开刀问斩,早就来人抄家了。祖大寿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岳乐论年龄只能算他的孙子,但是祖大寿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态度。清廷招揽他,只不过是为了树立一个榜样,故示宽宏大量而已,如果不当好这个吉祥物,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他可以不用再在孙子面前装孙子了。
很快,清朝的谈判代表便抵达了位于天津的明军大营,李定国已经进驻了这里。谈判代表一文一武,文的是左懋泰,武的是祖大寿的次子祖泽溥,岳乐的意思很明白,你们在京城搞的那点小动作我都清楚,但我不在乎。
祖大寿降清时,祖泽溥正在关内,后来他效力于南京弘光朝廷。左懋第北使时,他是使团的一员,弘光朝廷想通过他的关系联系祖大寿,以促成联清灭顺。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白日做梦,祖泽溥抵京之后,便被软禁在祖大寿家中,祖大寿也根本不敢和左懋第有任何联系。左懋第就义之后,祖泽溥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去死,剃发投降了,之后一直充任一等御前侍卫。今天,他又跟着左懋第的堂兄一起作为清朝的使者来到明营,心中的浪涛翻涌自不必提。
接待他们的当然是刚刚投降的祖泽润和祖可法。祖泽润是祖大寿的长子,不过是从族中过继的,祖可法则是祖大寿的养子。兄弟相见,别有一番尴尬,祖泽润和祖可法都在大凌河之战中被皇太极扣为人质,但是祖大寿撇下他们两个逃回了锦州,继续和清军为敌。皇太极并未为难祖家兄弟,而是给予厚待,让他们负责劝降祖大寿等辽西明军。现在却反过来了,他们成了明军,祖泽溥倒是清军。
看到两个哥哥都带上了久已不见的网巾,祖泽溥突然觉得眼眶湿润。网巾由朱元璋所倡导,汉族男子以此束发,后来受汉文化影响的其他民族乃至朝鲜、越南也普遍使用,因为剃发令,网巾在清朝是违禁之物,私藏即为死罪。为了捍卫这件小小的物什,不知多少人为之牺牲性命。现在祖泽润和祖可法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却硬要套上网巾,看起来颇为滑稽,其实若不是由于连日行军,条件不允许,他们俩还想各弄一顶假发。
不管这次谈判结果如何,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本民族服饰的日子都要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