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家宅位于书林坊,书林坊在崇化里,崇化里属麻沙镇。
麻沙镇位于麻阳溪的中上游,马车沿着麻阳溪顺流而下,途径中下游的伏楚镇,不久便可抵达建阳县城。麻阳溪自西北向东南流淌,于建阳县城注入崇阳溪。
崇阳溪发源于崇安县,自北向南,流经建阳县城之后,又接纳了发源于浦城县的南浦溪。南浦溪自东北方向流淌而来,与崇阳溪汇合后,注入了建溪。
建溪一路向南,在省城汇入闽江。古语有言,闽在海中。这闽江口便是奔向大海的入口,潮起潮落,汐来汐往,波澜不惊。
当下,刘舜心里不禁觉得,眼前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不过只是时空变了而已。
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刘舜想起今日外出的任务是去一趟县城,拜访一位别号齐云的杨老先生,至于具体事由,老爷子昨日并未说明,只叫刘舜今日问刘孔。
于是,这会儿在马车上,刘舜向刘孔问道:“父亲,祖父叫我去县城拜访一位杨老先生,却未说具体事由,还请父亲说明一二。”
“怎么?老爷子没跟你说?”刘孔诧异道,心想,老爷子兴许是忘了,兴许是想测验刘舜的能力,兴许是不想多管请人写书之事。
请人写书之事本就是刘孔的主意,这会儿,刘孔已然把黑锅甩在刘舜的身上,得以全身而退,也就没必要跟刘舜说清楚,于是简单说道:
“拜访杨老先生,自然是为了书坊的事。乔山堂准备筹划出版一本书,想聘请杨老先生撰写一个衔接《西游记》的新故事。”
“原来是向杨老先生约稿呀!”刘舜说着,若有所思。
“不错!约稿一词,用得恰当!”刘孔笑道,心下思索,吾儿被打,傻子可教!
刘舜又问道:“若是杨老先生问起,稿费怎么算,提前预付多少,孩儿该怎么说呢?”
“这个嘛?老爷子是这么说的。”刘孔想了想,说道:
“因为这位杨老先生和老爷子是故交老友,所以这个润笔之资,老爷子说了,完全不需要预付,等书出版上市了,再根据售卖情况,酌情支付报酬。”
刘舜听了,见刘孔的眼神躲闪,便觉其中有猫腻,随即问道:“莫非老爷子的意思是,万一书卖不出去,看在故交老友的面上,报酬不给也可?”
刘孔一脸诧异,没想到刘舜竟然还能猜到了这层意思,转而轻轻“嗯”一声。刘舜顿感错愕,果然不出他所料,老爷子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此时,刘孔的注意力已经从刘舜的身上转移了,只见他掀开车厢前面的帘子,对坐在前面的小伙子问道:“刘庆侄儿,马车到哪里了,让车夫赶快点!”
“伯父,已经到伏楚了,县城就在前面了,侄儿让车夫再加快点便是。”刘庆回应道。
刘孔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的重点。刘舜这才发现,马车前面除了车夫以外,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且听见他以“伯父”称呼刘孔,刘孔又喊他“刘庆侄儿”。
刘舜不禁猜测,这个叫刘庆的人是自己的堂兄弟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堂兄弟,是直系?还是旁系?会不会跟他争刘氏的书坊产业?
刘舜还没来得及问,只见刘孔神情凝重,似乎正在酝酿一番话。刘舜本以为,此次请人写书,关于润笔之资的敏感问题,刘孔不会再开口了。谁知这会儿,刘孔却又说道:
“杨老先生写的书,必须卖得出去!这是为父替乔山堂筹谋的翻身仗,若是败了,乔山堂就彻底走上绝路了。到时候,刘氏一族不仅我们嫡系要变卖书坊产业,像刘庆他们那几家刘氏旁系,在书坊里做了一辈子的刻工印工,恐怕都要饿肚子了。”
从刘孔的这番话中,刘舜听出了两点意思。第一个,刘庆只是旁系的堂兄弟,威胁不到嫡系的的书坊产业。第二个,对于书坊产业乔山堂,刘孔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眼看刘孔就要再次忧伤起来,刘舜自然见不得,若是带着这样的烦恼去省城参加乡试大比,考砸了的概率恐怕要从百分之九十九陡然上升至百分之百了。
于是,刘舜赶紧安抚道:
“既然父亲已经答应让孩儿接手乔山堂,孩儿一定尽全力避免乔山堂走上绝路,父亲尽管安心去省城应试大比,哪怕乔山堂真的有一天要变卖了,那也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不错!吾儿这番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刘孔的脸上顿时没了凝重的神情,转而笑道:“为父可以安心应试了,且胸中坦然许多,想来更有把握能高中举人了。”
“真的?”刘舜顿时机灵,小声问道:“敢问父亲,能有多大的把握?”
刘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说道:
“为父昨日已经跟老爷子说了,自我启程离开建阳去往省城,乔山堂便可交由你来经营。老爷子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但既已命你去拜访杨老先生,想必定是默许由你接手乔山堂。”
“那是当然,祖父昨日说了,会在家等着我今日的好消息!”刘舜也笑道。
殊不知,刘孔此时却在心里感叹着,我的儿呀,你是真的被人给打傻了呀!
刘孔觉得,自己这三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乔山堂被余氏的双峰堂打压,乔山堂已然走上了凄惨冷清的绝路,刘舜这个逆子,又有何能力避免乔山堂继续在绝路上走下去呢?
更何况,老爷子和刘舜都还不知,杨老先生早已被余氏的双峰堂给聘请去了,乔山堂的这场翻身仗还未开打就注定败下阵来了。
刘孔想到这,竟又突然慌了。
原来刘孔担心,刘舜只是暂时被打傻了,日后乔山堂要被变卖的时候,这逆子难保会清醒过来,把一切又推到刘孔的身上来。
对此,刘孔故作忧伤,叹息一声,矫情了起来。真是一张阴晴不定的脸啊!
刘舜见状,先是疑惑,然后是诧异,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怎样!随即问道:
“父亲心中若是还有什么不爽,尽管跟孩儿直说,免得带去了考场,误了前程。”
“此话当真?那为父可就直言了。”刘孔也不停歇,随即继续说道:
“万一,乔山堂真到了需要变卖的一日,为父是说万一,你想想,到时候,老爷子要是怪罪下来,那责任可就大了。”
刘舜瞬间明了,这个当爹的刘孔,原来还是怕担责,想把乔山堂这口黑锅死死绑在刘舜的背上,不给刘舜还回去的机会。不过,他倒也不怕。
这一个月的时间,刘舜在家宅观察了书坊的经营状况,倒也没有刘孔所说的那么不堪,刻印的书籍基本卖不去,只因都是一版再版的老生常谈,产品缺乏吸引人的内容罢了。
于是,刘舜拍了拍胸脯,应道:“请父亲尽管放飞自我,安心去应试去吧,乔山堂翻身之仗,不论成败,罪在孩儿,绝对不会牵累父亲挨骂!”
“好极!好极!好一个放飞自我!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刘孔禁不住摇晃脑袋,笑道:“有子如汝,吾生之幸,今岁大比,胸有成竹矣。”
“父亲,你还没说有几成把握呢?”刘舜嬉皮笑脸地追问道。
刘孔呵呵一笑,推脱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恰时,车厢前面的刘庆喊道:“伯父,县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