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薛全前往花园拜别了老太太,这才终于扛起大枪骑上驴子,在府里一众人异样的注目下,跟着马车离开了薛家庄。他们打算沿官道往崔公的属地出发,预计在日落以前就能到。
官道十分旷阔、热闹,各路出入北京城的行商和马队在此络绎不绝。他们往东北方向走了一阵,官道就渐渐变窄,两侧的行道树从稀疏变得茂密,连绵的矮丘成了崎岖的山峦,路上行人也少了许多,只剩推车的小买卖人和附近农闲的百姓。
胯下的驴子不知是倦了,还是嫌身上穿盔甲的薛全太重,突然就开始“嗷嗷”叫唤,任他怎么牵缰绳就是不肯再挪半步。周围路人瞧见一个武官打扮的人骑着毛驴原地打转,还以为是什么地方上来的戏班子,纷纷过来看热闹。
眼见看笑话的人多了,薛全着急地拿起马鞭对驴屁股就是一通猛抽。可没想到蠢驴倔强,直接就把薛全掀落下地还以颜色,惹得周遭一阵捧腹大笑。薛全涨红了脸,大骂几句重新骑上驴,拽住缰绳想往前走,可驴子死活就是不动弹,只是嗷嗷乱叫然后再次把他掀翻下地。
如此折腾了许久,摔得满身尘土的薛全只好脱了盔甲放在车上,自己扛起大枪拽住驴子往前走。这幅可笑的模样叫不少路人印象深刻,但真正吸引人目光的还是高大枣红马拉的车。车身是以坚实的黄花梨木制造,表面还涂有一层漂亮的漆,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
在京城外边很少能看到这般华贵的马车,肯定是哪里的大户人家出游了。
一名戴着遮阳草帽的男子坐在路边,眼睛直勾勾盯着马车。等到薛全骂骂咧咧拽着驴走过去,他才拉下帽子跑进路边小树林子里,从藏在里面的笼子里放出一只灰色鸽子。
鸽子拍拍翅膀向薛全他们去往的前方飞去,那边是一处因有野猪出没而被唤作野猪岭的地方。早年此地是商贾往来的一处要道,两边很多树林丘陵,经常会有些不知来历的土匪拦路抢劫。官府虽多次组织围剿,成效却始终有限。
鸽子很快落在林子深处的笼里,发出“咕咕”的叫声。长着一张尖嘴猴腮雷公脸的王阿强应声寻来,他先从怀里出姻缘符暗暗祷告,然后才伸手拿住鸽子解下纸条,快步往不远的小山丘跑去。
在山丘半腰平缓处有一盏用树枝支起的帐篷,里面一张矮桌边坐有几个人布衣打扮的人,十分懒散围着喝冷酒,低声在讲些什么话。
“大王哥呢?买卖来了!”王阿强顺手从矮桌上拿走一片肉干,却被一旁斑白头发的年长者打手夺了回去。
那人骂道:“又手贱?他在那边!”
王阿强呲牙凶了他一脸,转头朝外边的丘顶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留着两撇胡子的壮年男子依在野枣树旁,正聚精会神监视着下方的官道,身旁还摆有一张和他齐高的长弓。
王阿强快步跑到丘顶,将鸽子送来的纸条递上,兴奋道:“大王哥,买卖来了!”
被他唤作大王哥的男子接过纸条扫了几眼,露出高兴的神色。
“肥羊!”他向坡下帐篷里的人喊道:“赶紧准备,就要到了!”
王阿强拉住他的袖子,露出泛黄的龅牙说:“大王哥!上回你可讲了,这次做买卖要是碰上年轻的姑娘,就给我做媳妇儿!”
大王哥瞥他一眼,转身嗤笑说:“出息!”
“我急啊!他们都有媳妇儿了!”王阿强追上说:“大王哥,求你啦!每次出来做买卖,我都是冲在头一个的!”
“晓得,晓得。”大王哥挥挥手让他也赶紧准备,“这次要是有,就给你留着。”
王阿强这才笑着跑下山丘,套上一身黑色野猪硬毛皮做的衣裳,低身握起钢叉,好像一只野兽埋伏在官道旁的树丛里。身边很快挤来几个同样打扮的人,压低身姿注视着官道上的动静。
约莫半柱香过后,官道上边缓缓驶来一辆马车。王阿强眯着看了几眼,很快确认这就是他们要等的买卖。只见车前边坐着两个人,一个车夫,另一人瞧着像个书生。后边不远还跟有一个拽着毛驴走的男子,无精打采拖着一杆大枪,看模样像是个护卫。
王阿强摸出姻缘符,求神保佑这次能叫他碰上自己的媳妇儿。身边众人已经蠢蠢欲动,只等山丘上边的信号。
终于,一支响箭划空而过。
埋伏的众人一齐发出“呜呜”怪叫,王阿强一马当先手持钢叉冲上前制住马车。车夫显然是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只喊了一声“野猪怪”就给吓得不敢动弹,而旁边书生却异常镇定,脸上还有一丝叫他觉着十分诡异的微笑。
王阿强擒住车夫向后看了一眼。那个护卫抽着马鞭骑驴赶来,只是胯下毛驴突然闹了脾气,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上。
“呆子。”
王阿强嗤笑几声,将车夫拽下丢给其他人,着手要掀开车帘子看看里面有没有女人。可书生却张开手中的扇子挡在他面前。
“好汉,上车的步子可要踩稳了。”
书生轻蔑笑道。这惹恼了王阿强,龇牙抬手就要赏他一记耳光,可不知什么东西突然猛抽在腰间,一下子就把他从马车上边打落下去。
“总算让我找着了!”
护卫骑着毛驴赶上来,满脸兴奋地自言自语说。
王阿强呸掉嘴里的尘土,撑着钢叉站起身。其他同伴已经摆开阵势,将那护卫围在中间。可护卫脸上却挂着笑容,两眼露出的凶恶目光瞧得众人心里阵阵发毛,就像是在山里碰上的大虫。
一阵对视,王阿强不禁有些心虚,瞧瞧移开眼。护卫将大枪扛在肩上,指着王阿强等人叫骂起来:“孽畜,还不速速显出原形来!”
这是啥意思?莫不是什么暗号?
王阿强和身边的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发现彼此都拿不准主意,只能抬头看向山丘顶上等大王哥的吩咐!
“山魈——!”
那人洪亮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大风而起,四周灌木林里的叶子被吹得哗哗大响。王阿强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十分惊恐地四处张望,只怕附近的林子里埋伏有千军万马,就要一齐冲出来将他们正法。
在众人的瑟瑟发抖中,风停下了来。周围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就只有毛驴在胡乱“嗷嗷”嘶叫。
王阿强抬头看着骑在驴子上的护卫,那人也看着王阿强。
“咦?”
两人异口同声叫起来。王阿强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立即恼羞成怒地拿住钢叉就向骑驴的脸上怼。不料对方速度更快,大枪一甩抽在他胸口,摔得屁股差点裂开。其他人见状也举钢叉围上来要合攻,可骑驴的护卫丝毫不畏惧,摆开架势就是要打。
“住手。”
马车的帘子被揭开,一个身穿青色丝制长袄的仙女走出来了。王阿强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仙女,好像天上的嫦娥,眼睛丝毫不愿挪开半分,直盯着她从马车上边飘下来。
“不要伤了和气。既然各位大爷是来讨财的,拿去便是。”
仙女挡在骑驴的身前。那护卫似乎很不乐意,伸手搭住仙女的肩膀想说话,却被她一眼瞪回去。仙女又从车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边是八锭白花花的银子。
“少许过路费给各位大爷买些酒肉,烦请各位让一让路吧。”
她冷冷说话的腔调叫王阿强非常喜欢,这次跟出来做买卖实在太好了!
他跳上马车紧紧抓住仙女的手:“小仙女儿,跟我回家吧!”
“放肆!”
她被吓得不轻,可还是反手抽了王阿强一记耳光。原本捧着的木盒掉在地上,银子也全都翻落在外边。
斑白头发的年长者见到银子,立即就放下抓着的车夫低头去捡。其他的人也被感染到,纷纷上前去争,闹得马车周围变得十分混乱。王阿强只想着小仙女,一把抢过她扛在肩上,感慨这次回家就去给菩萨烧香还愿!
“公子请。”
书生忽然说道。
王阿强瞬间觉得腰间一阵剧痛,就像是被狂奔的牛给顶了,失手丢了仙女落下车。他吃了一地尘土,急急抬头寻找仙女,生怕她也给摔了,却瞧见仙女已经被书生接住,一把推回马车里。
“躲着别动!”
那个护卫喊道,旋即提起大枪向其他众人冲去。众人正忙着抢地上的银两没有提防,立刻就被护卫打翻在地。
王阿强呸掉嘴里的尘土站起身,拿起钢叉朝屡次坏好事的护卫刺去。可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像水车的轱辘一般在天上转起来,最后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好像被无数的锅碗瓢盆一齐砸中,疼得直哆嗦。
一番打滚撒泼后,王阿强终于强忍痛楚撑住钢叉站起身,抱住脑袋冲那群被打散的同伴喊道:“别跑!一起上!他只有一个人!宰、宰了他!”
虽然乱了阵型,但王阿强提醒的及时,众人立即明白自己在人数方面是占了绝对的上风!于是他们不再溃逃,纷纷手持兵器扑上去和护卫打作一团。可谁知道,那个傻子护卫真的很能打!七八个人同时围上去,竟然被他三两招就打退!
更叫王阿强眼花缭乱的是护卫手里的大枪,感觉就是一条巨蛇,上下翻腾、左右隳突,简直无人可挡!短短几合,他的同伙就一个个好像断线的风筝,纷纷被护卫用手中大枪挑翻在地。
这回莫不是要翻车了?
王阿强撑着爬起身,回头看向山丘顶上。
大王哥还在,已经张开了他的长弓。
对,有什么好怕的!出来做买卖这么久,也不是没碰上过厉害的人!哪一回不是靠大王哥最后来解决的!
“散开!散!散!”
王阿强吹哨发出信号,众人顿作鸟兽般各自散开逃命。护卫拽着毛驴缰绳想要追赶,只是驴子又撒了倔脾气,嗷嗷乱叫就是不挪步。结果他只好舍了毛驴,独自徒步追上来。
果然中计了!
“也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王阿强站在原地,露出龅牙一阵歹笑道。只等大王哥的箭把这护卫给射了,他就能把小仙女给抢回来了!
“公子,上边有暗箭。”
车上的书生看了一眼山丘说道。
虽然不知道书生是怎么发现的,但说时迟、那时快,大王哥的箭也在同时追着风射过来!但见护卫满脸惊愕,显然是没有防备,只“哎哟”叫唤一声,狼狈不堪地中箭跌进官道旁的林子里。
“弟兄们,上!”
王阿强得意地大笑三声,回身招呼四散的众人重新围上去。可他发现那些伙伴并没有回头,一个个撒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喂!跑啥??回来抢啊!”
没有人理他。
王阿强听到身后一阵枝叶声响,连忙转身才发现护卫居然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而身上只是粘了一些残叶断枝。
“这咋回事?!”
他反复揉了好几回眼睛。跟着大王哥这么多年,不论是山里凶猛的大虫,还是路上身手出众的镖客,从来没见过大王哥的箭会落空。
“干你姥姥的全家狗蛋!干你老娘一家!干你祖宗上下八十八代!暗箭伤人!他娘的,有本事滚下来打啊!”
护卫涨红了脸,撑住大枪往山丘上破口大骂。
王阿强又听得一发响箭。那是真正撤退的信号,他都差点不记得有这回事情。可是护卫已经来到自己的面前,额头青筋暴起,好像个活雷公。
跑?
不等王阿强想出办法,护卫端起手中大枪一挑,将他又一次重重撂倒在地。
“福安!拿绳子给我绑了!”
他高声喊道,表情十分凶恶。王阿强脑袋里各种嗡嗡声不绝,浑身疼痛已经站不起身,只得靠手使劲挣扎往林子里爬。同来的人早已逃得不见踪影,而原本蜷缩在马车下边发抖的车夫却仿佛换了一个人,精神抖擞地拿起马绳跑上来,将他的双手双脚捆作一团。
这下是完了。
还没娶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