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不要讲师!”薛全不服,插嘴辩解道,“而且,这家伙肯定有问题,搞不好还是个狐狸——”
“闭嘴。继续站着!”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喝道。薛全只得低下头,双手揣在袖里,站住一旁不再发声。
“这孩子生性本来就有点孤僻,十年前我们薛家庄又遭遇了些变故,他就开始成天叫嚷要捉什么妖怪。”老太太叹口气,转头看向白礼说,“请来许多名医、方士,什么名贵的药也都吃过,却始终没什么起色……”
薛全在一旁不屑地小声念叨:“我没病,真的是有妖怪。”
扶着老太太的夏树皱起眉头瞅了他一眼。薛全只得乖乖闭上嘴,继续委屈地靠在墙边生闷气。
老太太无奈摇摇头,依着拐杖慢慢坐在身边的椅子上,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被注意的疲倦。白礼则微微一笑,新拿过一个干净的茶盏倒了些热茶。
“南方武夷山的酵茶,可为老夫人提神解乏。”
白礼奉上茶盏。
老太太拿起茶盖拨了三下,一股清茶香气立即四溢开。
“好香的茶。”
老太太称赞道,随即一口饮下,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还是头一回喝到这样的茶。”老太太看着他问道,“怀安,你这是在身上藏了多少好东西呀。”
白礼从袖口内摸出一个用纸包着的小盒子,双手请夏树替他转呈给老太太:“今年产得不多,幸得老夫人欣赏。这里还有半斤,赠知己,聊表心意。”
老太太伸手接过来。那是一个做得十分精美的红黑色漆盒,里面放着的却是一些仿佛是多年陈茶的黑色块状物。
“哦呀呀,这茶叶怎么是黑的呢?”
老太太有些疑惑,叫身旁的夏树也细细瞧了一番。
“老夫人。”夏树好像认得这东西,“这应是酵茶,以前听往来的客商说起过。”
“酵茶?”
“是呀。”夏树点点头继续道:“酵茶和寻常茶叶的制法不同。采摘后先要使其发酵,然后经烘培等多道工序,在摊凉后还需要人再次复培才能成。所以虽然看着好像又黑又干,但只须用热水泡开,便是香溢满堂的好茶。”
白礼看了一眼在边上生闷气的薛全,嘴角溜过一丝微笑,接着夏树的话说道:“在下以为,公子也是这般。虽然看起来像是病了,但其实不过是淤气堵了七巧玲珑心,显得有些一叶障目,不识泰山罢了。”
“咦?”
薛全暗吃一惊抬起了头。老太太也是有些意外,支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向白礼踱步而去问道:“怀安,你方才说什么?”
夏树赶忙跟上扶住老太太并递上拐杖。白礼也迎上去一并搀扶住,微笑着回答道:“公子无病,只是需用得当的方法来引导。”
“你可有什么好方法?”
老太太很急切地追问道。
“老夫人。”老管家在外面轻轻敲了几下门:“吉时已到,客人们都在厅内候着您呢。”
老太太看着门外的方向低头想了想,亲切地抓起白礼的手说:“怀安,你且随我去前面一起吃点酒,等一会儿晚上我让人再给你安排一间房,明儿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薛全迟疑了一下,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讨厌的家伙留在家里,于是赶紧上前插嘴道:“奶奶,这个人不能留在我们家里——”
“闭嘴,赶紧给我一边呆着去。”
老太太瞪了薛全一眼,并用手里的拐杖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脚,直疼得他连连咧嘴往后跳开。
“多谢老夫人的盛意,在下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白礼十分感激地作揖鞠躬。老太太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让夏树将白礼送的茶叶收起来,自己则挽着书生的手一起先离开了内堂。
“唉!”
薛全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身边的茶案上放有一个茶盏,里面还微微飘着些热气,是方才白礼给他倒的茶。挡不住胸口突然升起的一股莫名怨气,薛全抓起茶盏朝门口摔去。
“二少爷好大的脾气。”夏树将装着茶叶的漆盒用手巾包好收入怀里,“赶紧收敛了,去前厅陪老夫人吧。”
“不去!”薛全凝眉摇摇头,转身说道:“刚才的家伙肯定有问题!你也看见中午他什么样子了,到我们家里来肯定别有用心!”
“到薛府来的人哪个不是别有用心?”夏树叹气说,“要是您平日不在外惹祸,老夫人犯得着从外面请这么一个人来吗?”
夏树在颔首沉默了片刻,瞥见薛全低头不语,好像因为自己的话有些触动,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二少爷,其实早想给您说了。”
她看着薛全:“大火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当年的人不是已经老得不经事,就是成了坟冢里的枯骨,没人关心了。再说,这事情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我明白了!”薛全忽然跳起来说道:“夏树!刚才那家伙真的是妖怪!他才是集市上的老丈要找的狐狸精!”
夏树脸上的表情在一瞬凝固,薛全却觉得自己终于恍然大悟了。
“中午其实是狐狸精故意设局,他先勾了人家的儿媳妇做引子把我们困在那边,然后自己乘机偷偷溜进来我们家!”薛全激动道:“就是因为我不在,所以家里压根没人能识出他的真面目!奶奶也被他骗了!你快跟我来,我们赶快把他抓起来,免得最后又弄成十年前那样!!”
“二少爷!”夏树几乎是急红了脸:“今儿是老夫人寿辰!您要是在这个节骨眼还想着闹腾事情!……不如先叫我一头撞死在这里吧!”
说罢,她当真就往不远处的柱子跑过去。薛全立即吓出一身冷汗,飞一般冲上去使劲拽住夏树的臂膀不让胡来,更是连连赔不是道:“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可好容易将夏树拉到身边坐下,她却只是以袖掩面低声泣哭。薛全完全是不知所措,原地团团转了好几圈,最后只得拉住她的手讨饶说:“哎呀,姑奶奶别哭了……我错了,真的错了!好不好?”
“外边这么多的客人,二少爷还要闹事,可有想过老夫人怎么办吗?”夏树一把甩开他的手,依旧哭腔道:“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什么样儿!”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脑子。今天先不给那狐狸——呸呸呸,是那个先生计较了!”薛全不得不继续好话哄道。
“今日不计较,明日二少爷还是照旧会闹腾。”夏树起身又要去撞柱:“还是叫我碰死,干脆一了百了!”
“不计较!以后也不在家里给他计较!!”薛全只好死死抓住夏树,虽然嘴上讨饶,但心里已经将姓白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个遍:“咱们别哭啦,成不成?”
夏树却依旧只是在低泣,并不理睬他。
“姑奶奶,求求你别哭啦……”薛全轻轻摇她两下央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今天说什么我都答应,真的!我发誓!”
“当真发誓?”
“发誓,发誓!向天发誓!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千人踩踏,不得好死!”
“好啦,好啦。”夏树嗤笑一声,连忙掩住薛全的嘴,“我只要二少爷答应这回不再轰人家先生走,好好跟着在家念书写字吧。”
薛全瞧见夏树脸颊上并无什么泪痕,这才明白过来她只是在假哭赚自己,但已发誓不好改口,只得闷闷生气哼了一声:“何时学得这般本事欺我!”
“夏树只盼二少爷您能克己复礼、好好念书。等到将来金榜题名,也好为老太太面上增光。”她打开房门看着前边,那厢鼓乐齐鸣,想是寿宴已经开始。
“咱们快去吧。”夏树又劝道:“今儿您是晚辈里唯一的男丁,按规矩得向老夫人敬一杯寿酒。”
薛全无奈叹口气,压下胸膛里的闷火起身。
他顺着夏树站的地方看出去,走廊里边点着无数灯笼,显得灯火辉煌。天上的云层却是十分厚重,将银色的月光完全遮蔽,一丝也没有漏出来。
遥望,薛家庄外面不见灯火的地方完全一片漆黑,仿佛都被永恒的深渊给吞噬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