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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夏树

万历寻妖记 苦工A 5165 2024-07-06 15:32

  当年薛家老太爷还在时,老太太同他两人是一起住在附近的别院里。

  后来老太爷不幸在关外害了急病早逝,薛府之后又遭遇大火,大老爷薛义也因故被谪贬辽东。是老太太强撑着总理家事,终于没让薛家垮下。

  后来,老太太觉得是府里风水不好,便请来一位有名的风水先生。那风水先生看了一阵,说是薛府里的屋子小楼修得零散,不利家族的长久安泰。所以老太太命人将别院拆了重建,并要以此为契机,要将薛府的里屋和小楼一起改修,用狭长的走廊连成一体。

  老太爷的几个族弟当时还健在,竭力反对动土改制,老太太却喊人直接推倒围墙。不想同日大喜临门,二老爷薛忠的女儿被皇上选为贵妃,族里众人这才服顺,薛府也因此定下了如今的模样。

  老太太自那时便一直独居在内堂里。

  空闲时,她就在屋里专为她修的小佛堂烧香念经,祈求佛祖能保佑薛家一门的大大小小。不过若是族里有人来访,厚墙厚窗的内堂就成了机密室,老太太会在这里处理一些“家长里短”。

  只要看到内堂的门口的长廊上守着两个忠实的哑仆,夏树便知道此刻里边有客人。于是她备好一碟红枣参茶和糕点,亲自端着走入长廊。两个哑仆见是夏树没有阻挡,她便径直走到内堂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老太太的声音有几丝疲惫。

  夏树推开门,见到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客座只有一个愁眉不展的老者。夏树认得那是老太太的妹夫崔公。几年前来过,是求老太太给自己侄儿在地方上行个方便。

  她走到老太太身旁放下茶盘,轻轻唤道:“老夫人,该用茶点了。”

  老太太听见声音一扫倦色,睁开眼瞧着夏树笑道:“可回来啦?怎么样?”

  夏树在案桌上放下茶盘,为老太太端上红枣参茶:“二少爷在灵山寺里为您烧了头香,祈求菩萨保佑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谁管那呆子去干嘛了。”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手:“有没有给你自个儿许个愿?那边很灵验的。”

  她低下头笑道:“夏树每天在府里陪着您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哎哟哟……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成天陪着我这老太婆干啥哟?”

  老太太轻轻抚着夏树脸颊埋怨道。

  走廊里响起大步声,是二老爷薛忠来了。崔公偷偷抬起头,瞄几眼走到老太太身旁的二老爷,又很快低下头。

  老太太早瞧在眼里,神态自若地笑道:“我说崔公,茶点是不是不合胃口呀?”

  崔公连忙从座椅上站起身,躬着腰结结巴巴道:“老、老太太明察!崔某……不、不饿……”

  夏树发现他又偷偷看了几眼二老爷的脸色,然后才作揖说:“其实,崔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太太能成全。”

  老太太呵呵笑了一阵,转头看着夏树问道:“你记得上次崔公的不情之请是什么时候吗?”

  “五年前腊月初八,午时刚过来的。”夏树回话说:“他侄儿在松江府吃了官司,求您给通融照顾。”

  “哦,我想起来了。可麻烦着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崔公赔笑几声,凑近说道:“这回不麻烦,是很容易的小事。”

  “好,小事。你就说说呗。”

  老太太端起茶杯又饮了几口。崔公又看了一眼二老爷,然后站直身子开始说话。

  “其实……就是我那边闹妖怪的事儿。先前不是有一队行商被害吗?可谁知道这次朝廷对这个案子很是看重,勒令崔某限期内破案,否则就要治一个渎职之罪!可、可当地人都说,那是山魈作祟!全都避之不及,不愿多说!派出去的捕快什么线索都没查到!眼瞅这上面的限期越来越近了……崔某……崔某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呀!”

  说罢,崔公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老太太放着崔公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盖上茶碗放下,让夏树拿块手巾给他擦脸。

  二老爷薛忠厉声道:“四姨夫,你好歹也是一方知县,堂堂的朝廷正七品官员,百姓的父母官。现在这副哭哭啼啼的窝囊模样,成何体统啊?!”

  崔公这才连忙接过手巾擦去眼泪,躬身继续说道:“对,对,外甥说的是……所以,所以崔某想请您让家里的长孙薛正帮忙,请他派些人到我那边帮着查一查……呃,或者给上面说说话,通融宽限些时日也好。”

  老太太放下茶碗顿了片刻,看着崔公道:“我妹妹现在可好?”

  “健康如旧,只是时常挂念老家,说想要回去看看……”崔公抬起头回话,“对了!今年若没有这一岔子事,崔某还想着要向朝廷告病还乡,陪夫人去老家走一走,看一看。”

  “老家啊……”老太太满是怀念地闭上眼睛回想了一番,“我姐妹四人自嫁入北京,算来也有四十余年了。可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离家时园中梨花盛开的模样。满枝的小白花连成片,可真好看呐。”

  二老爷薛忠顺势握住老太太右手轻抚道:“母亲若是愿意,我就让下人们好好筹备,派些人陪您回去看看。”

  老太太略微感慨地拍拍员外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崔公,又叹了一口长气。

  “可谁想,去年在城里过元宵时,大家还一起有说有笑,约好要一同回老家去看看。结果这才多久呀,大姐她就一下子没了。老三更是福薄缘浅,早早撇下我们走了。现在我就剩老四这一个妹妹了,她嫁你多年也没享过什么福。往后你就陪着她,一同回绍兴的老家住吧。”

  “是、是。老太太说的是。”

  崔公不断顿首。

  “今天就这样吧。”老太太侧过身看着夏树说,“坐得久了,浑身有些不舒坦。”

  崔公一愣,连忙抬起头:“啊?可这……您?”

  老太太闭目养神,不再理睬。夏树伸手开始为老太太揉肩舒背,轻轻捶打。崔公却好像不死心,上前想要再问几句,结果被二老爷皱起眉头狠狠瞪了一眼,只得简单行礼,转身推门离开了内堂。

  等崔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的长廊,薛忠转向老太太轻声问道:“母亲,四姨夫这事如何处理?要不要请大侄子帮忙查一番?”

  老太太没有回应。薛忠以为老太太没有听见,于是贴近上前把话又复述了一遍。

  “薛正现在是朝廷栋梁,不要什么事都去找他。”

  老太太慵懒地说道。

  “母亲,大侄子是出了名的孝子贤孙,只要是您嘱托的事儿他一定会照办的。”

  二老爷轻轻拉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却将手一下子抽走,慢慢睁开眼,目露寒光地盯着薛忠一阵冷笑:“忠儿,别以为我小孙女现在宫里当贵妃,就可以把自己真当成什么国舅爷了!”

  “孩儿不敢!”

  “树儿,给二老爷讲讲,大少爷近来都在忙些什么事情。”

  夏树停下捶背回话道:“前几日大少爷来信,说去年冬天冷得紧,以致屋檐下面的冰柱如今还没有化开,但家里的下人等不及想烧火融开,不想结果都被冰凌砸得鼻青脸肿。全当一件趣事,写来给老夫人解闷。”

  二老爷满脸懵懂:“……这是何意?”

  夏树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点点头让她继续往下说。

  “世人皆知当下国本未定,大少爷的意思恐怕是说最近朝廷内阁会有所行动,提醒府里不可轻动,以免天意难测。”

  “原来是这样……”员外想了一下,却又抬头问道:“可四姨夫不过是碰上了些山贼土匪,想让大侄子派些人手帮忙调查。我们如此提防……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倒是收了多少好处,这么关心他的事情。”

  老太太忽然发问道。员外几乎是吓出一身冷汗,赶忙站在老太太面前解释:“薛忠不敢!只是四姨夫毕竟是家里亲戚,如果这样不管他,怕是会有损和气!”

  “树儿,你帮我再弄一会儿。”

  老太太示意夏树继续敲背,重新闭上眼说道:“若是平时,兴许会托人想想办法。可如今朝堂正值多事之秋,这内阁官场看似平稳,却早已经是暗流涌动。你好好想想,只是一队行商遇难,哪怕它真是件能震动京师的大案子,朝廷又怎么会严令你四姨夫,一个出了名无能的知县去查?”

  “这……”薛忠想了一想,脸色突然大变,“莫非有人想借机搞我们薛家?”

  “惟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老太太依旧闭着眼睛:“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要贸然行事。”

  “母亲教训的是!”薛忠连连点头。

  “不该搭的人,不要搭;不该理的人,不要理。”老太太继续说道:“你大哥现在辽东戍边,家里男丁就属你年龄最长。我也老了,所以这个家早晚是你的。只是你要记得,事缓则圆,事急生变。”

  老太太睁开眼又瞧了薛忠一眼:“不要心太急了,知道吗?”

  “是,孩儿明白……”

  薛忠跪在地上一脸懊悔请罪,老太太只是摆摆手让他起来。

  “好了,你放心吧。自古国家缺才不缺官,崔公顶多是个罢官革职。原本他做人就目光短浅,所以这次顺势退下去了,也好免得将来哪天会惹上什么大麻烦。”

  薛忠只是点头,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此时门外长廊走来一个小厮,却被哑仆拦在外头,只能着急地在外面看向内堂里边的薛忠。

  老太太微微笑道:“忠儿,外面有人找你。”

  薛忠回身才发现小厮,焦头烂额地赶出去将他训斥了一通。夏树跟了一眼,发现薛忠从小厮那边接过两份信笺收在兜里。

  老太太同样也看见了,两人彼此微微一笑,等着薛忠重新回到内堂里。

  老太太揭开茶盏喝了一口:“又有什么事情了?”

  薛忠取出一封信笺呈上前:“是大侄儿给您的信。”

  老太太轻皱眉头,“只有一封?”

  “呃……”薛忠眨了两下眼有些犹豫,但还是从兜里取出了另一封黑色的信笺:“还有……儿委托大侄儿查了一下那个姓白的书生来历……”

  夏树替老太太收下了信笺。

  “母亲,孩儿先告退了。”

  薛忠恭敬地向老太太鞠躬请安,立即转身快步走出内堂。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廊尽头,夏树才将信呈送给老太太。

  “老夫人——”

  “怎么教你的?”老太太坐起身面露微笑道:“没人的时候喊奶奶。”

  “奶奶。”夏树暖暖笑着递上信笺,“确是大少爷写来的信。”

  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太开心,瘪起嘴嘟囔道:“我才不看,这时候写信来肯定是不回来了。”

  她示意夏树自己处理。于是夏树只好自己打开信封,极快扫了几眼:“大少爷说今日有要事脱不开身,于是特意安排人给奶奶送来翡翠玉如意和玛瑙万寿幡,改日待他回府再亲自向您赔罪认错。”

  “翡翠玛瑙……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来何用?”老太太苦笑道,“也罢,今天就只有二呆子和你陪着我老太婆咯。”

  夏树接着打开黑色的信笺,里面同样是薛正写的字,只是全部内容都是一个名叫白礼的籍贯信息,家人族谱,甚至近年到过何处,做过何事都详细有记录。

  “这上边是一个名叫白礼的籍贯、行踪……”

  夏树呈上请老太太定夺。老夫人瞥了一眼,许久才摇摇头叹气道:“真是好生厉害,连一个人去过些什么地方都查得如此清楚……”

  “奶奶,这白礼是什么人呀?”

  “是个来应聘薛全讲师的小书生。”老太太拉起夏树的手说:“树儿,你说大少爷那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张纸,记着我俩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大少爷这么做,应该也是替二少爷和您着想……”夏树轻轻抚着老太太的手安慰道,“眼下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这样子小心一些也不为过。”

  “小心是对的……不过这等事情是阎王爷才能管的。”

  老太太拿下灯罩,从夏树手里拿过信纸以烛火点燃丢在盆里。看着一点点化为灰烬,她苦笑着说道:“这才离家几年呢,竟然能有这本事了……”

  她叫过夏树让她自己身边坐下,似是有话要讲。

  不想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大声喧哗。哑仆虽然不为所动,但夏树见到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她缓缓抬头凝望雕饰有百花的天花板,似是能一眼望穿直达天穹,亲见到薛家的各位列祖列宗。

  “二呆子怕是又犯病了。”

  老太太无奈而深沉地叹了一口长气。长廊外,几个年轻下人快步往后堂方向跑去,嘴里还说什么二少爷又犯病,要把讲师当狐狸精给打死。

  “奶奶,您先歇着,我这就去收拾他。”夏树说道。

  老太太却摇摇头,亲手取过拐杖站起身说:“还是一起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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