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入县城的时候天色才近黄昏,路上却已不见行人,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跟热闹的薛家庄很是不同。
夏树放下窗帘一角,不安的心境终于稍稍缓和。回想起刚才路上发生的事儿,她依旧有些害怕,双手也不住微微发颤,无法平复。
马车颠簸了几下,发出阵阵“咯吱”声响。二少爷薛全就趴在夏树的身边,轻声呻吟了起来。在他屁股上插着一支箭,已经干涸的血迹将裤子染了一大片。
夏树挑开车帘一角,告诉掌车的福安说:“稳点,二少爷身上还有伤。”
“我没事!”
薛全赶忙抬起头,瞥了一眼坐在福安身边的白先生。他轻摇手中的扇子,正对绑在毛驴上的土匪滔滔不绝说些什么二十四节气,后者满脸丧气低着头并没有回话。
“等到县衙,叫人把我抬进去便是。”
薛全脸皮抽筋般嘱咐道,又让夏树赶快放下帘子,然后才低声哼唧起来。夏树见薛全好像疼得厉害,伸手从怀里取出手巾帮他拭去额头冷汗。今天真亏得二少爷天生神力,否则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是不敢多想。
“夏树……夏树?”薛全抬起头看着她,轻声说:“箭头好像是活的……它在咬我!你、你快看看是不是?”
夏树记得白先生先前查看过伤势,说只是普通箭矢,等进了县城找些工具就能取出来。
“白先生说了没大碍。”她安慰道,“二少爷您忍一忍,马上要到了。”
“狐狸精的话不能信!”薛全咬牙打断说,“真的,我肯定那箭头刚才又在咬了!会不会,这箭头也被他施妖法了?”
真跟小孩子一样。
夏树叹了口气,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可薛全却十分惊讶,紧紧抓着腰带反问道:“你……你干嘛呀?”
“不解开看,怎知道二少爷伤势如何?”
夏树要继续动手,可薛全却依旧死死拽住腰带不放。看他精神气儿这么足,应该是没什么事情,她心想。
“那……那就不用看了!”薛全结结巴巴说道。
“折腾。”
夏树小声道,松开了手。此时车外天色已开始变暗,路两侧的人家里也几乎没什么灯火亮光,只能听到马车行进发出的阵阵声响。先前的不安像一阵挥之不去的灰霾,重又萦绕上夏树的心头。
“二少爷。”夏树暗暗握着香囊,通常这会叫她立即感觉安生,有些看着薛全说,“明儿还是请崔大人多安排些护卫,送您回家养伤吧。”
“不成。”
薛全不情愿地嘟囔着。
“您现在身上有伤。”夏树又劝道,“再说不是已经抓了一个土匪吗?回去禀报老夫人,也是大功一件。”
“那算什么?才一个小毛贼而已,我们是来抓妖怪山魈的。”薛全瞥了眼车外白礼的位置,“就这样回去,岂不跟认输了一样?”
“哪会有什么妖怪?您本来就是要输的。”她无情地笑了一声。
二少爷低头不再回话,显然又在生闷气。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夏树听见福安喊县衙里人过来帮忙的声音,心想应该是不会有事了。
“公子,夏姑娘。”白先生在外边说道,“县衙到了。”
夏树掀开帘子,一眼就瞧见颇为寒酸的县衙,比薛家下人住的别院还要小一圈。白先生候在马车边,身后跟有两个拿着火把的衙役。她走下车吩咐衙役道:“去拿一副担架,二少爷身上有伤;再去喊个郎中来,要有本事的。”
“都已让人准备了。”白先生在旁回话道。
县衙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夏树见崔公带着两个她在薛府见过的捕头和几个衙役迎了出来。
“先生终于来了!”
她有些意外,崔公一上来竟然紧紧握着白先生的手,热情说道:“崔某听手下报告,先生此行还拿了一个土匪?”
“是我抓的!跟那个狐狸精没有关系!”趴在车里的薛全大喊道,“四姨公,夏树和福安都是人证,土匪是我亲手抓住的!”
“哟,我外孙还有这本事?”崔公走上前掀开帘子,看见里边屁股插箭的薛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全儿,你怎么给弄成这样了?”
“路上没穿盔甲,被毛贼暗箭偷袭了……”薛全抬起头说道,“四姨公,真的!土匪真是我抓的,你千万不要给弄错了!我的功劳!”
崔公顺着薛全的目光看向绑在毛驴上的土匪。夏树发现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吩咐衙役举着火把走近,抓起土匪穿在身上的黑色硬毛皮仔细看了几回。
“先生!”崔公回头看向白先生,“这难道是……”
“公子拿住的土匪,其他的同伙都跑了。烦劳崔大人先将此人收监了。待明日堂审,应可问出不少事情来。”
白先生看着崔公微微一笑。明明入夜后外边都开始凉了,可他还是打开扇子轻轻摇了起来。崔公露出原来如此的欢喜颜色,立即喊身后两个捕头将土匪拖进衙门里。
“先生还没有用过膳吧?”崔公抓起白先生的手殷勤道,“我已叫人备好酒菜,还都是热的呢。”
“先为公子疗伤要紧。”白先生从袖中取出一份方子交予崔公,“可否麻烦崔大人差人去取些药来?”
两个抬着担架的衙役总算来了。夏树吩咐其他人一起帮忙,将二少爷小心抬到担架上,再平稳地送进衙门里边。
转过身,她无意瞥见崔公随手把方子交给身边下人,开始给白先生讲起什么本地的案件,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二少爷的情况。她小心留了一耳朵,听见崔公说什么他已经把所有的卷宗备好,只等白先生过目。
这下夏树全都明白了,崔公要找的人分明是白先生。老夫人果然没说错,这个先生不是什么寻常的人物。
“崔大人费心了。”白先生拱手称谢,“容晚生先为公子疗伤,再去查阅一番。”
崔公满意地点点头,挽起白先生的手一起走进衙门里,其他人也跟着走进去。方才还挺热闹的门口立即变得冷清下来,只剩下两盏挂在梁上的昏黄灯笼随风摇曳。
夏树叹了口气,回到马车边收拾薛全的行李。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叫人不寒而栗的夜风,灯笼里的光跳跃起来变得忽明忽暗,门板也不断发出“咯咯”声响。先前她强压的不安又开始一丝一点漏出来,化身为无形的恐惧鬼魂缠上了心头。
“夏树。”
福安的声音差点叫她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后,夏树回过头。只见福安牵着马绳,另一手拽住驴子,满脸疲惫地看着她:“咱们……该到哪去?”
周围只剩下了自己和福安,还有一辆空荡荡的马车。
“谁知道呢……”夏树顿了一顿:“我且问一问安排,你先在这里等候吧。”
她拿上行李走进衙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