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了村口。不过这群人行动整齐划一,打扮也十分干净,薛全觉得他们并不是普通的衙役。
高旭喊王环看住活下来的女人,独自引着队伍往范捕头家去。那边如今只剩些烧完的残垣断壁,但他们似乎完全不关心,用带来的兵器当工具挖开残骸,要在里面找寻东西,应该是那些银子吧。
夏树怀抱娃娃跟两个哭累的女孩倚在睡在树下小睡。薛全见她鞋子裤管满是泥印,手上绑着的丝巾渗有干涸的血印,知道她肯定一路受了不少苦,不禁一阵心疼,脱下自己的外服盖在夏树和女孩子身上。
白礼轻摇扇子走了过来。鬼知道同样是狼狈地逃出火场,这臭狐狸精怎么能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自己给弄干净了。
“公子,要不要同在下一起进山去?”他看着薛全提议道,“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全部交给捕头吧。”
薛全以为白礼还要拿自己消遣,闷闷不乐回话说:“都结束了,还进山干什么?”
“因为山里的事情还没结束。”白礼说,“还记得死掉的山贼吗?”
如今所谓“山魈犯案”的真相已经大白,是范捕头带人在山神庙抢了官银,随后高旭他们为了查案一路引着自己下来充当诱饵。最后,昨晚的女人因为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点起一把大火,将这地方的累累罪恶全都烧了。
至于后山的山贼尸体,薛全已经想当然认为是高旭为迷惑范捕头故意留下的,但现在听白礼的话似乎并非如此。
“不是高捕头弄得?”他看着狐狸精问话。
白礼走近点点薛全胸口,里面藏着他从高捕头身上摸来的地图。
“去瞧一瞧便会知道了。”
薛全十分讨厌白礼,但这狐狸精确实知道怎么煽动自己。原本死水一片的心又开始激动地跳起来,想着立即就要再进山去。
“二少爷?”
夏树醒了,小心翼翼没有惊扰睡着的孩子,取下身上盖着的衣服为薛全披上。
“到这个时候了,您可别再想着折腾什么事情。”她贴近轻声说道,“咱们赶快回家吧。”
“你看,我就去山里转一下……”薛全试着讨饶:“没什么事情,马上就回来。”
夏树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盯着他,以沉默来反对。
“夏姑娘也可以一起来,记着将小娃娃们带上。”白礼看着她会心一笑:“若是顺利,公子和姑娘应该会比高捕头他们先回到县城哩。”
夏树有些意外,她这才发现在废墟中忙于挖东西的陌生人。和薛全一样,她也不喜欢他们,所以似乎不再反对,轻轻将两个女孩子唤醒,避开众人的眼光一起朝着后山出发。
往山里的路只有一条,薛全看了几张开头的地图,没有发现特别的指示,便让年纪小的女孩骑在自己脖子上在前面引路。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直到过了半山腰以后,路才开始变得崎岖不平。
因为还带着孩子,他们只好走走停停,抵达当初和范捕头分开的地方已是正午。薛全还担心让夏树和孩子看见死尸不好,可随后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停在这边的尸体全都不见了。
“公子,地图。”跟在身后的白礼提醒道。
薛全打开信封里的地图,翻到最新一张,指示的方向却是往之前发现山贼尸体的另一边。他领路在前,穿过一片灰色的林子,找到了一块攀满藤条的巨大山壁。
“这边。”
白礼好像发现了什么,跑到山壁前边掀开一团枯草,下面竟然是个地洞,石凿的阶梯上留有好几个泥泞的靴印。
他看向薛全笑道:“公子,死了的山贼看来就是从这边被人运过来的。”
“地道?”夏树上来看了眼黑漆漆的洞口问,“能出去吗?”
“走一走就知道了!”
薛全放下骑着自己的小女孩交给夏树,做了一个火把点燃,快步走下阶梯。里面的秘道修成螺旋模样,十分狭隘,仅容一人通过。不过没走多久就变得宽敞明亮,原来后半段夹在露天的山石中间,可令人奇怪的是走势非但没有继续往下,反而开始改向上边,两边甚至还凿有铁链当做扶手。
当众人终于走出通道后,薛全愕然发现这里竟是当初拼死爬上来的山顶,这个出口被巧妙地隐藏在山壁阴影中,以致从外面看绝对发现不了。
白礼紧随其后从出口走出来。山顶的景色并不玄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不远处山壁上裂口吸引。薛全记得那边,之前认定山魈的老巢在里头,可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竟然飘出来一股子焚香的味道。
夏树领着孩子们小心翼翼走出来,看见这地方有稀奇的大鸟十分新奇。
“这儿险峻,可别叫她们乱跑。”
薛全吩咐道,然后摸出地图想再看,可发现最后一张竟然是空白的。白礼来到他身旁,当发现纸是空白的,竟十分难得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起来:“……这是给在下的……”
他忽然抢过火把,快步走进山壁裂口。薛全有些意外,让夏树带着孩子先留在原地,自己快步追上。
裂口里是一段阶梯山道,里头昏昏默默,杳杳冥冥,直叫人觉得莫名压抑。摇曳的火光将白礼和他奔跑的身影映在石壁上,显得既古怪又可怕。脚下的阶梯漫长而陡峭,更可怖的是两侧石壁上分别钉有长长的符绳,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画满咒语的杏黄符,一直延展到下方亮着诡异红色光芒的洞窟。
不会真有什么妖怪给封在里面了吧?
薛全兴奋起来,快步冲下阶梯。这下面洞窟的石壁上竟然修了一个大神龛,两扇朱红木门紧闭,上边贴有一道封符,封符上重重叠叠画有无数朱印。顶上垂下两条符纸捆的帘子,左右各贴一副金底的无字对联,前边檀木供桌上留着一大束烧了一半的五色香,旁边是两盏点着鲸油膏的万年灯。
白礼站在神龛门前,伸手将封皮揭去,顺势拉开神龛双门。薛全快步跟上去,可里面却别无他物,只在正中间木台上边供有一只狐狸面具。
白礼看着面具久久没有动作。薛全本以为会有什么机关,但等了老半天没有任何异动,他又进到神龛里头,东找西寻却没有找到任何留下的东西。
“装神弄鬼的搞这么大阵势!”
他骂道,然后走上前端详起面具。这东西面具做得十分精巧,白漆为底、朱色点睛,有狐狸十分狡诈的神采。
“狐狸精,这东西挺适合你的。”薛全禁不住呵呵笑道。
“公子说的好呀……那么在下就收下了。”
一阵沉默过后,白礼看向空无一物的神龛里面沉沉笑道,好像里边真的有什么东西。他伸手面具收入怀里,转头被一阵神龛右侧出来的风吸引,原来那边藏着一处人工凿出来的通道。
“出路在此,公子赶快去接夏姑娘吧。”
白礼说道,面上神情如故,但薛全却觉得有些古怪。可白礼不再说话,两人一起返回上边把夏树和孩子接下来,走过一段长长的通道来到了山的另一侧。出口同样隐藏得十分巧妙,若没有指引绝无可能被人发现,而且没走多远就是一条通往北京城的官道。
薛全听见周围林子一阵琐碎声响,担心又撞上什么东西,立即把夏树和孩子拦在身后。可是没想到,这回从里面走出来是一头驴子。它咕噜噜转了几下小眼睛,然后紧紧盯着薛全上下好瞅。
“好像是我的驴?”薛全也盯着驴子,“喂,你是不是我的驴子!?”
“嗷嗷!”
驴子如此回答他。
“夏树,好像真的是我的驴子唉……”薛全说道,“蠢驴,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驴子哪懂这些,大概是自己在山里跑出来的吧。”夏树笑了出来,牵过驴子的缰绳,把两个小女孩抱上去。
“这边走,好像能直接去北京城呢。”
白礼看向前面自言自语道。
“那感情好,二少爷,咱们可以直接回家了。”夏树逗着娃娃,一起向薛全笑道。
薛全点点头,肚子却一阵叫唤。他打了一夜,走了半天,感觉人都快被抽空了一半。
“夏树……”他轻声问道:“身上,还有没有吃的呀?”
“哪还有吃的呢。”夏树替薛全整理了一下衣着,“二少爷您咬牙熬一熬,等进城了吃香喝辣。”
“在下有。”
白礼伸手从怀里变出了几张饼,先是发给了两个女孩子,然后乐呵呵地在将剩下的一个在薛全面前摇晃起来。
“公子可要?”
“拿来!”薛全一把抢过走吃了起来,“臭狐狸精!”
“呵呵……公子,这次是既然要回去。”白礼慢悠悠摇开扇子,“赌约应该可以尽快兑现了吧?在下想死那十坛美酒呢!”
薛全面上一阵青白,咽下饼脱口便说:“谁、谁说你赢了的!谁说没有妖怪的!”
“犯案的是人,查案的也是人。”白礼笑道,“何来的妖怪呀?”
“最后范捕头和……”薛全看了一眼骑在不远处驴子上的两个女孩子,压低声音说:“她们娘的样子,你也是瞧见了的。那样子,能算是人吗?”
“自然是人。”
“是妖怪!”
白礼笑了起来,不再同薛全争论,转而问夏树道:“敢问夏姑娘如何看待公子与在下的这番争执呢?”
“夏树以为……”她低头想了一下,然后同样看了一眼骑在驴子上的女孩:“最后她们娘回过头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薛全想起女人最后的模样,低头默认了夏树的说法。
“说的好,说的好呀……”
白礼长叹一口气,也看着两个女孩问夏树道:“那么这些娃娃,夏姑娘打算如何安置呢?是打算带到薛府里吗?”
夏树不语,转头看着她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