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刑千户谭文是东厂中的二号人物,他心思缜密,处事果决,亲自指挥过多次对要犯和朝廷大员的抓捕,向来深得丘聚的器重。他首先对两封信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属下相信,六万两绝对是个连玉皇大帝也无法拒绝的数字。它能使刘太监对杨一清不计前嫌,也足够让他和李梦阳化敌为友。但我大明官俸之微薄,为历朝历代之最。杨一清官居二品,每月俸禄不过六十一石。李梦阳一个五品官儿,更是只有十六石。这点可怜巴巴的俸禄,说得难听一点,还没咱们东厂的番子办一个案子收的孝敬钱多。杨、李二人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往上送?我看信中所述,未免夸大其词。厂公不可不察。”
谭文的担忧不无道理。当时官员的生活过得多半都很拮据,监察官们对贪污公款的问题又盯得很紧。要攒齐六万两,除非杨一清和李梦阳一年到头坚持不懈地去劫运钞车。
首先,明朝的薪俸标准本来制定得就很低。其次,在发放的过程中,还会经常拖欠或者变相克扣。
拿宋朝来比较,宋朝官员的俸禄主要是以现金形式发放,兼以米粮。此外,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各类日常用品,全部都有相应的补贴。到了明朝,俸禄主要以米粮的形式发放。随着朝廷财政状况的日益恶化,粮食开始被折算成银两发给官员,称为“折色”。但这种“折色”要远低于市场价。也就是说,李梦阳每月的十六石俸禄,到手的可能只有八石,另外八石被折合成银两,但这些银两在市面上只能买到两石粮食。
折合成银子还好,有时官员的俸禄会被折合成香料等极不实用的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倒逼出一种风气:官员们出门前都玩命儿地往自己身上撒香粉,撒的时候还要唱着“香香歌”。若是在这时,家中妻妾投来鄙夷的眼光,他们就会理直气壮地回击:“女人家家的,看什么看!塑料直男撒点香粉有什么好看的!这些都是人家的血汗,是人家俸禄换来的。人家偏要撒!人家当然要撒!人家就要让自己香香的!”
再到后来,香料也没有了。俸禄的相当一部分都以大明宝钞的形式兑现。这种纸币由宝钞提举司印制,发行于明太祖洪武八年,上书“大明通行宝钞”的字样,大小跟今天的A4纸非常接近。它在使用过程中不断贬值,到了正德年间,几乎跟废纸没什么两样。民间再度使用金、银和铜钱作为货币,大明宝钞名存实亡。官员们拿到这样的“俸禄”,简直要怀念之前用香料的日子了。
被克扣后的俸禄,供养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十分勉强,再要应付官场中的人情往来,就万万不够了。这样便催生了一系列不成文的规定:地方官向民间征收各种附加税,以此作为自己的收入。京官中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可以定期收到地方官馈赠的财物,用来填补开支。还有一些收不到馈赠的呢?毫不夸张地说,李梦阳经常哼的那首歌——“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便是他们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听了谭文的话,丘聚不禁冷笑:“你也知道连你手下的番子都会收别人的孝敬钱?他杨一清经营陕西边防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攒下一些家私?
“不过若是仅仅靠下属的馈赠,要筹集六万两也难于上青天。但有一点你可能不大清楚。以往各朝各代,朝廷都允许地方官占有一定的官家田产,称作‘职田’。经营职田所获的收益往往不菲。我朝开朝以后,地方官员的职田被尽数收回,但唯独允许边防将领保留职田。
“向来说‘关中之地,沃野千里’。杨一清久在陕西,如果想从职田中抽银子,五六万两还是办得到的。李梦阳的一万两想必也是杨一清资助的吧。再说,刘瑾的亲笔信就摆在这里,白纸黑字,无可辩驳。”
“话虽如此,可属下觉得这两封信来路蹊跷,内容骇人听闻,到底是疑点重重呀。”谭文仍然坚持道。
丘聚语气一变,厉声喝道:“谭文!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何尝不知这件事疑点重重?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东厂和西厂早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刘瑾既然选择站在谷大用那边,那也就再不把我丘聚当兄弟。虽然你做事向来谨慎,但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谭文沉默半晌,淡淡说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哈哈哈哈……”听到令自己满意的回答后,丘聚再度爆发出惊魂夺魄般的狂浪笑声,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谭文委屈万状地咬住嘴唇,双拳紧握,身体陷入一阵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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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丘聚一身便服,领着两个番子,步态款款地走进客厅。宾主落座,家丁上茶。李东阳见丘聚气色从容,神情悠然,实在猜不透对方的来意。
东阳微笑道:“这是前些日子友人刚从武夷山中带回的岩茶,产此茶的茶庄设于九曲溪之畔,据说在元朝一度被封为御茶园。我尝过一次,高香浓厚,不同凡响,一个‘岩’字确实妙不可言。还请丘太监品鉴。”
丘聚笑着连连摆手:“李阁老雅韵高远,哪是我们这些俗人能学得像的?对于品茶,我是一窍不通,我看不喝也罢。只不过,我近来越发爱上读诗。李阁老是公认的‘天下文宗’,世人都说‘以阁臣领一代之文章者,自李先生始’,所以我特来求教。”
“‘天下文宗’的名号,老夫哪里担当得起?丘太监想要探讨诗文,翰林院倒有一批青年才俊。譬如康海等人,才华斐然,文思卓著。丘太监何不去同他们一论古今?”
“李阁老就不要过谦了。我听得,阁老四岁时便能写出一尺见方的大字。当时景帝在位,对您喜之不尽,还亲自将您抱至膝上,特赐果品和大明宝钞。这件事早已传为佳话。您入阁后,以诗文提点青年学子,以至四海之内皆谈文学。这等才德,除了您,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位。”
丘聚的一番恭维让李东阳不胜其烦。毕竟李东阳今年已经六十高龄,把这样一位老者四五岁时的轶事拿出来闲聊,即使说的是好话,也多少有些不恭敬,并且会让对方十分难堪。
同时,东阳也知道丘聚言语之后必有图谋,于是便不再绕弯子,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呵呵。都是些陈年往事,丘太监就不要拿来取笑老夫了。只是不知道丘太监最近都在读谁的诗?”
“哦,我今天早上刚读到一首今人的作品,写得甚好,我读来给阁老听听:‘昨夜芙蕖淡弄妆,几分旖旎几重香。瑶琴抚尽杯中月,玉燕飞临殿外梁。四海漂遥常病酒,一生羁旅总离肠。桃源若许青衫伴,何必高台觅凤凰?’如何啊,阁老?”
东阳刚听到第一句,就一声冷笑,心想:“早该料到。”等丘聚念完,东阳随即说道:“惭愧,这是前几日老夫受他人所托,代为写的一首诗。言辞粗拙,不成章法,怎么竟然入了丘太监的法眼?”
“这个‘他人’不是别人,就是西厂提督谷大用吧?”
“呃……正是。”李东阳明知丘聚会指出这一点,还是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一丝慌张,脸色也变得铁青。他自己没有察觉,却被丘聚仔仔细细看在眼里。
“阁老可知谷大用一个给皇上当差的内臣,怎么会用到这种吟风弄月的诗作?”
“这我倒未详询,当初只当是一桩小事,便随口应承下来了。多余的,谷太监既然没说,我自然也不便问。”
“据我所知,谷大用进宫之前在家乡曾有一位相好的女子,叫唐芋苗。两人情投意合,却最终天涯分散。后来,那位唐芋苗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叫黄四的樵夫。到底谷大用是个痴心情长之人啊。一个月前,他竟然派人暗害了黄四,又将唐芋苗骗至京师,现在就安顿在东城的一座别苑里。”
李东阳已经很清楚丘聚接下来会说什么了,但他还摸不清眼前的这个人最终要对谁下手。他不露声色,静静地听下去。
“这个谷大用真是色迷心窍到了极点。给相好送尽了金银珠宝,最后居然还想学别人以诗传情,因此就求到了阁老您的头上。可是一个乡野妇人,给她写这种诗,她又哪里读得懂?完全是对牛弹琴嘛。谷大用一个内臣,承蒙皇恩,才有了今天的声势和地位。现在却做出残害百姓、强掳民妇的勾当,当真是无耻之尤!若任由他干出这般丑事,试问天家颜面何在,大明体统何在?再说,拿这种鸡鸣狗盗、荒唐透顶的事来打扰阁老,不是玷污您的清誉吗?此事倘若外传,以后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阁老呢?”
丘聚说的一点也不错。李东阳虽然比不了东、西二厂,但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谷大用和相好的事,他多少有所听闻。谷大用托人来求诗的时候,虽未说明具体的用途,却已经让李东阳深以为耻。他一把年纪,在重大典礼中替刘瑾写一些虚伪的道德文章已经是迫不得已,难道现在还要帮宦官给村姑写情诗!东阳恨不得对这群阉人食肉寝皮。他推不掉,却绝不可能亲自动笔。那首诗不过是他让手下一个叫刘子观的门客随便写来应付谷大用的。可这事他不能让谷大用知道,也不方便跟丘聚说。
丘聚说得越多,东阳反倒越泰然自若,他冷冷地道:“丘太监所说之事,老夫确实一无所知。但东阳既然是代人捉刀,所作的诗文自然也归别人所有,没有署自己名字的道理。谷大用把诗送给谁,做什么用,按理说都是他个人的事,我想管也管他不得。至于雇凶杀人、强占民妇的事,如若属实,丘太监身为东厂提督,职责所在,理应奏明圣上,依大明律予以查办。”
丘聚一怔,没料到李东阳这个老狐狸一点也不肯上钩,不禁有些乱了阵脚。他端起面前的茶盅一饮而尽,又尝试用王太医教的“深呼吸调节法”平复心情。片刻之后,他又笑吟吟地问道:“阁老可知道,我来拜访您之前,先做了件什么事?”
“老夫不知,还请丘太监明言。”
“我刚杀了我的副手掌刑千户谭文,外加二十几名贴身干事。他们一半都是我的得力干将。”
“什么?你这是为何?”李东阳睁大眼睛看着丘聚。
“这件事确实令我痛心疾首。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丘某也不打算把阁老当外人。我刚刚得知,谭文和那二十几名干事全部都是刘瑾和谷大用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只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就里应外合把我废掉。”
东阳心想:“这就对了,看来这才是你来找我的原因。谷大用素来是你的死敌,只是不知道这当中还牵扯着刘瑾。”
“本来我和谷大用一起给圣上办差,我只愿与他勠力同心,不负皇命所托。但谷、刘二人咄咄逼人,处心积虑要将我除去,好大权独揽、进而胁迫圣上。他二人媚惑圣上、残害忠良已非一日。我看在眼里,只恨没机会为社稷除害。我深知阁老对他们的滔天恶行也是恨之入骨,如今大义当前,我们何不联手将他们铲除,共保大明万代江山?”
东阳长叹一口气。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提出要跟自己联手诛杀刘瑾了。之前那次是杨一清。连一清那种正直刚勇之士,自己都拒绝了,何况眼前这个阉宦?丘聚和刘瑾、谷大用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双方现在因为分赃不均而引发火并。
换作刘健或者杨一清,一定会对这件事加以利用。李东阳则不然,他认为推波助澜远比不上隔岸观火。在合纵连横一类的思维中,有种说法是:“大难临头之时,你可以与魔鬼同行。”但李东阳对此绝不认同。在他看来,以暴易暴和以毒攻毒是最冒险、最不明智的做法。即使行动成功,权力也极有可能被新的邪恶势力接管;倘若行动失败,自己就会和声名狼藉的盟友一起遗臭万年,永远丧失自己的立场。与虎谋皮之人,向前一步就粉身碎骨,后退一步便万劫不复。东阳告诫自己,绝不能在丘聚的计划中扮演任何角色。
“丘太监若真有志向为大明江山惩奸除恶,老夫与天下万民都将铭感于心。老夫虽有心相助,怎奈如今有职无权,又无一兵一卒,恐怕无法助你一臂之力。”
“阁老能体会我一片赤胆忠心,我感激不尽。我要杀刘、谷二人,自然不会用大批人马跟他们硬拼。但真要动起手来,我也必须有个防范。这几年,西厂大肆招兵买马,实力已经在我东厂之上。兵部尚书刘宇是刘瑾刚提拔起来的同党,所以到那时候,兵部在京师的人马也会把矛头指向我。神机营都督张永和谷大用多有往来,即便不帮他,也必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如今倒是五军都督府还剩下一批人马,或许可以为我所用。但要说服都督府那群武将,恐怕只有阁老您能办得到。”
“丘太监恐怕是抬举老夫了。实不相瞒,依我看,五军都督府的人一来不会愿意卷入这场纷争,二来也绝不会听从我的游说。此路断然不通。我唯一能承诺你的,就是如果你失败,我会带领内阁和六部百官全力保你性命。”东阳的声音铿锵掷地,完全不容许对方再作任何的讨价还价。
丘聚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他此时已经看出李东阳是铁定不会跟自己联手了。李的承诺对自己多少还有点价值,但真到了那一步,李还会言而有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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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的果断出击首先由一封匿名的奏章开始。
六月初九,正德帝朱厚照按照惯例来到奉天门,准备参加早朝。这是明成祖朱棣时定下的规矩,早朝一律在奉天门的内厅中举办,称为“御门听政”。那天早朝开始之前,朱厚照发现台阶上无端端放着一本奏折,便命令身边的宦官去捡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列着刘瑾的数十条罪状。他一条条看下来,嘴角渐渐浮上一丝神秘的浅笑。大概在四五年前,地球上另一个角落有个叫蒙娜丽莎的女同志也这么笑了一下,笑完居然大受追捧,以至于百世流芳。参加当天早朝的大明官员们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笑掉大牙,说西方人少见多怪:“一个妇女,不过那么笑一下,就被你们捧上了神坛,我们圣上可是天天都那么笑!还跟我们整什么‘神秘的微笑’?你们知道啥叫‘神秘’吗?你们知道‘神秘’二字的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怎么写吗?”
朱厚照一边炫耀着自己神秘的微笑,一边把奏折递给刘瑾,轻描淡写地说:“你来处理吧。”
刘瑾接过奏折,还没等看完,就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出,冲阶下的群臣怒声道:“圣上有旨,所有官员一律到奉天门外跪着,听候发落!”
等待上朝的几百名官员像被牧羊犬驱使的羊群,半带懵懂,半带惶惑,清一色跪倒在奉天门外。张永、黄伟、李荣等一批宦官奉命站在奉天门东侧,密切监视百官的动态。
皇帝这一笑,百官这一跪,宦者这一立,像一阵疾风骤雨,瞬间撕碎了皇朝体面的华衣,完全暴露出正德一朝严重畸形化的政治生态环境和士大夫群体压抑又懦弱的精神底色。前代贤君遗留下的盛世梦想还未成熟,就已经开始发酵变质。大明王朝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眼前重心不稳的彪形醉汉,一味自鸣得意地手舞足蹈。那形象绝不是朱厚照以为的洒脱,而是一种刺人眼目的无知与凌乱。
过了小半个时辰,刘瑾可能也感觉做得有点过了——毕竟大面积的罚跪传出去会让世人以为自己性格不好,不利于以后交朋友,于是他下令让二品以上的官员先退下。阁员、六部尚书和都御史们因此幸免于难,神情尴尬地逃离现场。
御史们见他们一走,都破口大骂:“只顾自己,不顾下属,内阁和六部这帮孙子太不仗义!我们要向皇上参他们!”
刘瑾一脸嫌弃地冲他们摇摇头:“参什么参?你们拉倒吧!”
随后,翰林院的高级知识分子集体向东跪拜,申辩道:“刘太监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一直待我们翰林院不薄,我们知识分子是有良知的,怎么可能去干匿名举报这种勾当?”
刘瑾觉得言之有理,自己平时对这群人确实不错,写匿名信的应该不是他们,于是下令翰林院众官员也先回去。
这样一来,御史们又不干了,继续骂道:“只顾自己,不顾同僚,翰林院这帮孙子太不仗义!我们要向皇上参他们!”
刘瑾仍旧满脸不屑:“唉,你们可拉倒吧!”
眼看叫骂不起作用,御史们转变策略,也集体向东跪拜,并替自己解释道:“诬告官员是重罪,我们御史深晓大明律例,怎么敢干诬告刘太监的事呢?”
刘瑾听后,终于对他们起了恻隐之心,暖言安慰道:“别废话,老实跪着!”
烈日当头,酷热成灾,很快就有十几名官员昏倒在地,被拖了下去。
太监黄伟终于看不下去了,冲百官喊道;“奏折中所写的,全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实话。写这封奏折的,也必定是一条好汉!好汉子既要敢作敢为,又要敢作敢当!这个时候应该自己站出来。何必还要连累这好几百口子?”
“混账!”刘瑾望着黄伟,怒火登时冲到头顶:“他算哪门子的好汉!连大名都不敢亮出来,这种人就该一头在宫门上撞死!居然还有脸来圣上跟前告状!”说完,便带着一群宦官回奉天门内厅,找皇帝禀报去了。
时近中午,炎热逐渐达到顶峰,除少数几个平时爱好汗蒸的同志,其余众人无不叫苦不迭。白居易笔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场景可不是为文弱书生们设计的。张永怕他们出现意外,便让大家站起来休息,又差遣李荣去紫禁城内的雪池冰窖取些冰块,冰镇了西瓜分给大家消暑。
官员们刚吃了几口,只听黄伟喊道:“快跪下,刘太监回来了!”大家急忙把瓜扔掉,再度跪成一片。
刘瑾看到满地的瓜,知道是张永的安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永只装作没看到,并不去理会。
“哼,这世上还真有‘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的活菩萨,今儿个跑到奉天门来普度众生了!我倒想看看他有多大的善心!”刘瑾说完,又转身进了内厅。
黄伟在张永耳边悄悄说道:“等着吧,还不知道怎么跟皇上编排你呢。”
张永还是一副不惊不惧不喜不忧的神态:“有皇上在,他还欺不到我的头上。”
这样一直耗到傍晚。朱厚照耐不住无聊,跑回后宫玩儿新学会的“明军荣耀”去了。刘瑾一直查不出结果,干脆召来锦衣卫,将奉天门外的三百多名朝官一个不落全部带进诏狱。
官员们被带走后,刘瑾瞬时恍然大悟,他转头看向张永,眼神像嵌进石缝里的铁钩一般不肯腾挪。
张永一惊,他知道刘瑾这是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他哭笑不得,也懒得做出解释,满怀轻蔑地回敬了刘瑾一眼,拂袖而去。
刘瑾望着张永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紧拳头,恶气汹汹地念叨着:“你就烧香拜佛吧,可别让我查到你的身上!”
奉天门的夜色像玉瓶中温润的水倾泻而下,丝绸般铺满宫门内外的墙壁和砖石。官员们白天滴落在地上的汗水、泪水、口水以及其它不明液体,都已被赶来打扫的宫人冲刷干净。但这场风波的气息并未散去,反而愈加浓烈,混合着许多人的狐疑、忧虑、惊惧、不平、侥幸和期许,像一只无主的游魂来回逡巡,只待将恰巧路过的无知莽汉吓一跳,或是躲在哪个缺德鬼身后,出其不意朝他屁股踹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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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打道回府,轿子刚出宫门,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掀起轿帘,便看到十几名番子快步朝他走来。领头的一个上前说道:“奉东厂提督丘聚丘太监之命,请刘太监前往一聚,有要事相商。”
刘瑾顿时警觉起来:“要商量事情,让丘聚亲自来找我。”
“督主有令,刘太监非去不可!”十几个人像一张迅速收拢的捕兽网,把刘瑾的轿子团团围住。
刘瑾终于知道那封匿名奏疏是出自何人之手了,他更加知道自己此刻面临的状况。但是一切都太迟。他只能被这一队人马挟持着走向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