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的鬻题案,错宗复杂,扑朔迷离,到底是谁做的,已成历史的迷案,真相已经掩没于历史的尘埃中。但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虽然史书并无真凭实据,也是有所指向。
《国朝献徵录》记载‘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嗾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愤恨而死’,因为鬻题案太过隐秘,没有证据,都不能点明是谁做的。
《明史》记载‘或言敏政之狱,傅瀚欲夺其位,令华昶奏之’,虽然点明是傅瀚干的,却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又用了‘或言’二字,当作传闻来记载的。
这种记载的可信度如何?
非常高!
因为傅瀚是最大的受益者,程敏政死后,礼部尚书倪岳告老致仕,傅瀚顺利当上礼部尚书。要是程敏政不死,傅瀚一点机会也没有。
历来只见损人利己,就没见过损己利人之事,蓄谋如此之久,费尽周章,弄死程敏政,便宜别人是不可想象的,利己倒是顺理成章,因而傅瀚就是幕后黑手。
在得到程敏政下狱的消息时,程堂就有了怀疑对象,但是,考虑到史书的记载实在是太模糊,程堂为了稳妥起见,这才去大理寺见了程敏政,程敏政锁定了傅瀚,李莹也认为是傅瀚,唐寅也认定是他,程堂就知道不会错了。
让程堂意外的是,康海这个状元郎仅从蛛丝马迹就推断出是傅瀚,展现了不凡的才智。
傅瀚的府第也在昭回靖恭坊,顺着皇城而行,没多久就到了。程堂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傅瀚府第就想笑。
傅府占地四五十亩,门口两只石狮子,朱红的大门上一块木匾,上书‘傅府’两字,比起程府,那就是寒酸,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程敏政和傅瀚同为三品命官,府第却是相差极大,傅府只有程府一半大,作为装饰门面的狮子也只是石头雕成的,而程府的狮子是用白玉雕成;傅府的匾额是木匾,而程府的匾额是镏金的;傅府匾额上的字是一个善于书法的臣工写的,程府的匾额是弘治亲题。
同为朝廷三品命官,待遇却是如此天差地远,傅瀚肯定是大受刺激,怪不得处心积虑,费尽心力,干出如此恶毒事。
三品和二品差的不是一阶,而是两阶,三品之上还有一个从二品,从二品之上才是正二品,也就是礼部尚书的官阶。只要当上礼部尚书,就是朝廷重臣,身份地位待遇,都会截然不同,也只有内阁阁员比礼部尚书更大了,可以说位极人臣了。
程堂头戴冠,身着锦,腰佩玉饰,足蹬鹿皮靴,右手握着折扇轻摇,一副贵公子的模样,昂首阔步而来。
门口有四个身材健壮的家丁,一个家丁脸上陪着笑脸:“敢问这个公子高姓大名,小的好通禀。”
坏人不会把‘坏人’二字写在脸上,同样的,他的家丁也不会是满脸横肉,见面就仗势欺人,傅瀚虽然做出构陷程敏政,谋夺礼部尚书高位的恶毒事,却是喜欢博取美名,他对府里下人要求甚严,莫要无礼,莫要轻易树敌。所以,这个家丁礼节周到,很是和蔼。
但是,程堂却不领情,右手一挥,重重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笑脸相迎,却是换来耳光,这个家丁被打懵了。余下的三个家丁也是蒙圈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被打那个家丁脸色凶狠,怒吼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这是甚么地方?你睁大狗眼瞧瞧,这可是傅府,岂容你撒野。来啊,给我打,狠狠的打。”
另外三个家丁捋起袖子,准备暴打一顿程堂,出口恶气。
康海眼睛一瞪,眉毛一立,断喝道:“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对程公子不利,是不是不想活了?”
程堂衣着华贵,气质不凡,肯定是个贵公子,要不然也不敢如此见面就开打,家丁惊疑不定,一个家丁试探着问道:“哪个程公子?”
刷!程堂右手中的折扇合拢,轻击左手手心,傲然而立,根本就不把家丁放在眼里。
康海冷哼一声:“亏你们还是堂堂三品命官家的家丁,竟然连程公子也不知道。大明除了少小成名,以神童荐于朝廷,英宗赐宴,首辅李贤彭时收为学生亲为讲学,首辅李贤招为乘龙快婿,陛下之师,太子授业之师,上程讳敏政程大人,还会有谁?”
为了达到以势压人的目的,康海把程敏政头上的所有光环全报齐了。
程敏政在朝中太有名了,更是和傅瀚一个部门的,都是礼部的高官,家丁们哪会不知道他,一听是程敏政的儿子,吓了一大跳,哪敢无礼,忙陪着笑脸:“原来是程公子,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程公子见谅。”
那个被打的家丁自认倒霉,这事只能忍了,谁叫自家老爷和程敏政的身份地位名望差得太远呢?
家丁的态度足够好,但是程堂一点面子也不给,断喝一声:“滚。”
热脸蛋帖上冷屁股,这滋味好受,但是家丁和程堂的地位身份天差地远,只能自认倒霉,不敢计较。
程堂昂首阔步,进入傅府,只见傅府也是分为前厅中堂后堂三进,这是明代建筑的普遍风格,拥有的房间足有上百间之多,但是有些陈旧,应该有不少年头了。和程府比起来,无论是房屋的数量,还是精致程度,都有不小的差距。
“傅瀚,你这老狗,给我滚出来。”程堂在院里一站,扯起嗓子就咆哮起来。
哪有一进府就骂傅瀚的,更别说还是‘老狗’如此难听的话,四个家丁给吓了一大跳,但是这事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处置的了,一个机灵的家丁,小跑着去通禀。
康海原本想程堂登门,应该是以礼拜访,哪想到程堂是如此简单直接粗暴,一进傅府就开骂了,这也太直接了。
府里正在忙碌的佣仆乍闻此言,立时炸锅了,这是欺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个个怒气上涌,脸色不善,围上来,恨不得把程堂打死。
但是,程堂抬头望天,正眼也不瞄他们一眼,把他们当作了空气。
有佣仆捋起袖子,想要动手,也有心思灵活的佣仆忙制止,敢来程府闹事的人,岂是一般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还是让老爷来处置。
……
傅瀚的书房里,傅瀚端坐在太师椅上,正和儿子傅炜议事。
傅瀚虽是六十四岁的人了,但保养得好,皮肤白净,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袍,腰佩金腰玉,倒也官威堂堂。
傅炜是傅瀚长子,四十多岁的人,皮肤白净,头戴冠身着锦,坐在傅瀚对面,道:“爹,您请放心,来福客栈我已经清理干净,不会有事。”
傅炜阴狠毒辣,心思缜密,他说处理干净了,自然是没事了,傅瀚很是放心:“程敏政必须死!只要有他在,我就升迁无望,弄死了他,礼部尚书就是我的囊中物了。礼部尚书,那是二品重臣,只要我做了礼部尚书,就是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了。”
傅炜满脸笑意,很是兴奋道:“爹做了礼部尚书,位极人臣,一定会泽及子孙后代,我们这些后辈,当世代享福。”
傅瀚拈须而笑:“那是自然。不然的话,爹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要把程敏政整死,就是不给儿孙留一点后患,你们安心享福就是了。”
正说着,家丁急惶惶而来,噗嗵一声,跪在傅瀚面前,道:“老爷,程府小少爷程堂打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