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修文的一通咆哮,使得苏州城依旧处于戒严当中,盘查搜索依旧在持续进行。
齐杉在花满楼的一座阁楼上,略微将窗户的一角开了一条缝,余光瞥着外面。刚才,又是一队士卒穿巷而过。
不过,这几日,却再也没有哪一队士卒进入花满楼搜寻过,显然,那日,洪文成杀了总旗的事情,在军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既然如此,谁还去触这个霉头呢?
命是自己的,犯不着为了知府办差,结果被知府公子给杀了。这简直就是天下最为荒唐的事情,而在苏州,发生的竟然一点都不违和。
“小杉,过来尝尝这桂花糕。”红嫣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面,桂花糕仍冒着热气。
显然,一出锅,红嫣就端着送过来了。
齐杉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细细咀嚼,香甜之余,却又不腻,带着一股桂花的清香,萦绕在唇齿之间。花香之中,却又夹杂着油香,二者互相包裹,却又泾渭分明。
“小杉,看你这两天心绪不宁,是有什么事吗?”
齐杉道:“没什么,只是这外面的官兵日夜搜查,让人有些担心罢了。”
红嫣微微一笑,坐了下来,道:“不,小杉,你没有说实话。”
齐杉微微一愣,红嫣继续说道:“你的心不在这里,在外面。”
二人相视,沉默许久,齐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我心里的确挂念我的那些兄弟们。”
“我如今困于城中,陈勃他们万一意气用事,这局势可就彻底掌控不住了。”
“吴县的底子毕竟还是太薄,兴兵攻打苏州城,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红嫣道:“所以你又想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的跑到吴县扯起义旗?”
齐杉微微一怔,显然,红嫣这句话正好说中了他的心思。
“小杉,今时不同往日,城里官兵大肆搜捕,你就这样出去,是出不了城门的。那些官兵现在都疯了似的,你一个人遇上了,怎么办?”
齐杉不由地一滞,的确,这也正是目前齐杉为什么还留在花满楼的原因。
“你真的想出城吗?”
齐杉看着红嫣那眸子中的眼神,旋即坚定的点了点头。
红嫣站起身来,道:“明日,洪文成会邀请我去城外游玩。只有他,可以带我们出去。”
“洪文成?”想起那个浪荡公子,齐杉也有些头疼。
的确,如今这苏州城,若想兵不血刃的出城,只有靠他了。只是那玩意儿是个什么样货色,不单单齐杉知道,红嫣也是一清二楚。
靠他出城,也就意味着要牺牲红嫣的色相了。
齐杉心底里就不愿意这样选择。
三十六计里面,齐杉最看不起的就是一个美人计,借女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齐杉颇为不齿。
可眼下,自己居然也落到这样一个局面。
看着齐杉的脸色,红嫣明白齐杉心里的无奈和挣扎,她知道,齐杉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不会这样选择。
只是,这个办法目前可以说是最优解,红嫣道:“小杉,你还在犹豫什么?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可是红姐你……”齐杉无奈的坐回了凳子上。
“小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日辰时出发,届时你躲在马车内。”由不得齐杉拒绝,红嫣已经抢先一步走出房间。
望着红嫣离去的背影,齐杉怔在原地。
自己是什么身份?反贼。
自己又是什么处境?说处在生死边缘也不为过。
在生死关头,能看出什么呢?是情义,是忠肝义胆。
文人说红颜祸水,骨子里就带着对戏子、青楼女子的鄙视。而其本身又有何作为呢?
尸位素餐,碌碌无为。国家山河破碎,社稷危如累卵,却拿不出一个有用的办法。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就算这“一死”,对于水太凉之流也是难上加难,连一红尘女子也不如。真不知这文人何来脸面轻贱他人的?
或许是依仗他们手中那支笔杆子吧!
这儒家千千万万的弟子中,有多少是文天祥呢?又有多少是水太凉之流呢?
步入这个时代越长,看的东西越多,听的东西越多,齐杉的感受就越来越深刻。
……
翌日,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齐杉在马车内,掀开帘子一角,苏州城经过几番一闹,已经不似以往那般繁华,更是显得有些凋敝。
拉好帘子,齐杉整理了一下心绪。
马车缓缓向城门进发,当走到城门口,自然毫无意外的被拦住了。只是,云兮跳下马车,略微说了几句,几名兵士便将城门打开。
显然,洪文成已经派属下在城门那里交代了一番。
前车之鉴在那里,没有人愿意再步那名总旗的后尘。
出了城门,马车走了几里地,齐杉跳下马车。
红嫣道:“小杉,我知道你们都是做大事,只是,我希望你记住:即使你日后真的富贵腾达,也不要忘了花满楼。”
“花满楼是我的家,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忘了的。”
“小杉,走吧。”
“红姐,保重。”
红嫣看着齐杉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是曾经那个在花满楼端茶送水、毫不起眼的小厮?或是那个两番搞的苏州城天翻地覆的吴县义军头领?还是那个被官兵追的狼狈不堪的小杉?
对于风尘之地的生活,红嫣已经厌倦。每个人都需要带着面具才能在那里生活下来。在那里,必须学会阿谀奉承,必须学会迎来送往。
或许与齐杉生活的短短几日,是这些年来的最甜蜜的日子了。至少,不必带着面具面对齐杉。
当马车缓缓运动,还没走远的齐杉犹如福临心至,转身看向了身后的马车。
亡命逃亡的日子,却感受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真情。有那么一瞬间,齐杉真的准备带红嫣走。
只是,齐杉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时候,便将其驱逐出脑海。自己不过是一个贼寇,过得是朝不保夕的生活,不能将她也带上。
齐杉清楚的明白,前面这条路有多艰难,有多窄。在这条路的两边,是累累白骨;在这条路上,是鲜血铺就。这条路窄的只能一个人通过,还要时不时提防周围有没有窜出来,成为拦路虎。
这条路,失败意味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