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七年六月,苏州城北。
王老汉是苏州城的老住户,今日,和往常一样,早起挑着担子去卖早点。
天下到处都是战乱和灾害,连带着王老汉的生意也不是很好。王老汉甚至打算卖完今年就不卖了。
转过街角,王老汉不禁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眼前一幕实在是太劲爆了。
一个人赤身裸体的躺在街道上,浑身上下只有几片布遮身,头发散乱,遮住了样貌。
王老汉急忙上前查看究竟,当看到那张脸庞时,王老汉吓得立即尖叫一声,将手中的讨生活的家伙什一股脑的扔在了原地,飞快的离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街道上流动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在这个赤身裸体的人周围围成了一个圈。
不少赶集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面前一幕,双耳通红,都不禁捂住自己的小脸。
一位老者连连叹气,“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做派,实在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呀!”
“这谁呀?大白天的,竟如此,实在是有辱斯文。”
“世兄说的是极,简直是斯文扫地。”
不乏有胆大的,拨开遮挡脸庞的发丝,当看到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庞,险些有些没认得出来。
“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有眼尖的看出来立即叫了出来。
“什么?是那个无恶不作的小霸王?”不少人脸上露出解气的神情,显然,平日,这苏州城内的老百姓没少受洪文成的欺负。
众人议论纷纷,先前那两个文人打扮的士子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明年的科举二人还要好好仰仗那位苏州知府,要是那位苏州知府得知自己居然和众人一起奚落他的公子,这二人用脚趾头想也会有什么结果。
但又不好上前去将洪文成拖离人群,洪文成的名声在这苏州城内实在是臭不可闻,这二人不过在苏州城内小住了几日,就认识到洪文成的名声就和茅坑里的大粪一样,谁要是碰上了,准和洪文成一样臭大街。
若是将洪文成带走,今后这谄媚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明年的科举就算真才实学考上去了,也会被人举报,说是苏州知府念及私情,上下照顾所致。
唐寅那等举世无双的才子因此事尚且不得做官,又何况那二人。
所以这二人便立即默契的决定,一切都装作不知道。
而此时,一干衙役也来到此处。
“王老头,你要是敢戏耍我等,以后你就不要在这苏州城做生意了。”一个衙差撸了撸袖子,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人的面容。
王老汉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头低着。
“头儿,还真是公子。”那位查看的衙差出声道。
站在那儿领头的衙差名叫赵通,刚伸了一个懒腰,被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不过反应也是极快。
上前去立马给那个查看的衙差一巴掌,问道:“看清楚,是不是公子?”
那位衙差刚欲回答,看了看赵通反复递过来的眼神,立即道:“是小人先前看走眼了,不是公子。”
赵通略微点了一点头,道:“来人啊,此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做派,有伤风化,给我押回大牢。”
“是。”
……
“大夫啊,我儿子怎么样?”一位保养的极好的中年妇女,如今看来也不过三十岁的女子问道。
而一旁诊脉的大夫轻捻着胡须,然后道:“夫人,令公子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和惊吓,待老朽开两剂汤药给令公子调养一番,自然会痊愈。”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中年夫人的连连道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夫人,太多了,老朽受之有愧。”
“薛神医,你是这苏州城里有名的神医,不多,一点都不多。”
“夫人如此盛情,老朽却之不恭了。”收下这锭银子,薛泰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娘啊!”洪文成痛苦的叫出一声。
“哎,儿啊,你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吴氏颇为心疼地问道。
“娘啊,儿疼。”
“娘知道,娘知道。”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吵嚷声传来。
“逆子,逆子,看我今天不打断他的腿。”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使不得啊!”无数婢女劝阻道。
走到里面,看到躺在床上的洪文成,洪修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说道:“逆子,还不跪下?”
洪文成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但一旁的吴氏却发飙了:“洪修文,吼什么吼,儿子本就受了惊吓,你再吼,把儿子吓傻了,你赔得起我儿子吗?”
洪修文语气不由地软了下来,道:“夫人呐,你是不知道,这个逆子,居然去那烟花柳巷之地,我一再告诫他,那些地方去不得,可这小子,就是不听劝。如今闹的如此局面,满苏州城都知道我洪修文的儿子大清早的,赤身裸体的躺裸在街道上,你说,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你脸往哪儿搁?子不教父之过,你平日要是多陪陪成儿,他至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现在知道怪儿子不好了,早干嘛去了?告诉你,你今天敢动成儿一根毫毛,我就和成儿一起回京。”
洪修文颇为无奈。想他不过四十多岁,就做到了苏州知府,只要再历练两年,就可以攒足资本,回京大干一番。而他如此年纪,便可以坐到这个位置,说实话若不是老丈人的提携,恐怕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扑腾呢!
故而,面对妻子,洪修文先天底气就不足。
“好了,好了,都是为夫的错。”洪修文颇为不满的说道。
“儿啊,你还没告诉娘,究竟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洪修文也急切的问道:“是啊,儿子,是谁把你打成这样?还让你出了这般糗事?”
“肯定是杨文石。”洪文成咬牙切齿的说道。
洪修文微微沉思,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吴氏提醒道:“你这个没脑筋的,就是卫指挥使杨子材的儿子杨文石。”
洪修文当即反应过来,道:“噢,是他?”
“成儿,你说,他为什么打你?”
洪文成弱弱的说道:“孩儿喜欢那花满楼的红嫣姑娘,那一日,孩儿看见杨文石正与红嫣姑娘共饮,孩儿气不过,就与杨文石起了口角,想不到那杨文石还真是小家子气。”
“恐怕不是起了口角这么简单吧?”洪修文死死地盯着洪文成。
被父亲这么看着,洪文成心里发毛,看到洪文成吞吞吐吐,吴氏也知道洪文成没有说实话,道:“成儿,你要是不说实话,做娘的也帮不了你了。”
洪文成当即被吓的和盘托出:“是这样的,那日孩儿先是与他起了争执,于是相约单打独斗,谁知那杨文石还真是厉害,孩儿斗他不过,便让仆人上前将他打倒在地。”
洪修文气急败坏,脸是彻底黑了下来,做纨绔子弟做成这样,当真是失败至极,说好了单打独斗,斗殴斗不过,居然让手下人参与。这脸,实在是被丢到天边去了。
猛然间,洪修文想起了什么,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杨文石的?”
洪文成道:“是昨夜,儿子被人围殴过程中,一个人不小心吐露的,他说‘下次再敢打红嫣姑娘的主意,我们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儿子想来,能和红嫣姑娘扯上关系的,又是公子,再加上是我得罪过的,只有杨文石。”
洪修文起先还以为是哪个教唆洪文成这样说的,看洪文成说的有理有据,应当不是如此,洪修文最怕的就是自己被人当枪使却还不知道。坐到知府这个位置上,洪修文多半也有着自己的小心谨慎的原则,起码不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的烂泥。
“夫君,你一定要给儿子报仇啊!”吴氏哭哭啼啼地说道。
而洪修文却明显迟疑了起来。看到丈夫如此神态,吴氏当即颇为不满,道:“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你都不敢对付,你这苏州知府还有什么用?”
洪修文颇为无奈:“夫人呐,你是不知道,那杨子材也是一个颇有本事的武官……”
正要说下去,妇人却是抢先打断:“一个武官,你都不敢对付,你知不知道,一个卫指挥使连我娘家门进都进不去,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理由来,我决不罢休。”
洪修文长叹一口气,道:“夫人呐,你容我慢慢和你说,你也知道,这陕西的高迎祥等人反叛作乱,这些流贼四处流窜,而且声势颇为浩大,咱们这苏州虽说离那陕西甚远,但是,指不定冒出一个愣头青,到时,我把杨子材办了,谁来替我平定叛乱?”
吴氏却是狠狠戳了一下洪修文的脑门,道:“你可真是杞人忧天,苏州城城池坚固,城内四通八达,那乡下的泥腿子连城都没进过,只有有一支军队驻守一旁,这造反的泥腿子,只不过给你送军功罢了。”
“我可告诉你,那指挥同知何勇可是前几天刚送来五万两白银,要我帮他上下打点,他想往上挪一挪,这两天我正想把谁弄下去,这杨子材还真自己找上来了,还真是新仇旧账一起算。”
“不行,你这是妇人之见。”
“你如此重看那杨子材,可那杨子材可曾正眼瞧过你半分,这杨子材,哪次给过你半分薄面?我就单说你刚刚做苏州知府的时候,其他官员最不济的也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唯独那个杨子材,一文钱没送,还大吃大喝一顿。”
“你看重那杨子材,可那杨子材未必和你一条心呐!”吴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洪修文连忙问道:“夫人此话怎讲?”
吴氏轻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洪修文急忙拆开细看,吴氏悠悠的说道:“父亲大人来信说了,这杨子材暗中秘密搜集你的罪证,写了一封信上交到京城,若不是我父亲与那大人是至交好友,你此刻怎能如此安逸?就算不在大牢之中,这苏州知府,我看你,也算是做到头了。”
洪修文看着书信中的内容,越看越气:“枉我如此信任他,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杨子材和你不是一条心,要是真有暴民,到时那杨子材拥兵自重,在城外按兵不动,那时我看你怎么办?依我看,倒不如换上那何勇,何勇人也机灵,能做到指挥同知,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对付几个暴民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最重要的是,他和我们是一条心。”
洪修文站起身来,捋了捋胡须,最后说道:“既然那杨子材不义,就休怪我不仁了。”
那妇人也是开心异常,这五万两银子,总算是进了自己口袋了,想到那些白花花的小可爱们,心中顺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