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七年九月,吴县老杨村。
村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杨树,老杨村因此得名,这颗老杨树年岁不知有多久,这过往的岁月中,靠这颗老杨树活命的村民也数之不尽。
九月秋高气爽,田里的庄稼也开始收到打谷场上。可在这等年月,这九月的到来却是一道催命符。
何三七是老杨村的一户庄户,何三七的父亲一生勤劳,过世之后,给何三七留下了十亩良田,十亩水田。依靠这些田地,何三七娶了老婆,夫妻两口勤劳耕作,然终归,个人力量何其渺小,人不能胜天。
崇祯登基以来,为应付战事,不断增加赋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底层的官员,也是有样学样,不断摊派赋税。时至今日,原本处于温饱的何三七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
齐杉站在老杨树下,这些日子,齐杉已经三次来到老杨村,这是第四次。
而在齐杉周围,陈勃、庄鸿、乔元、刘龙、刘虎、张定方、张定武、张定湖分布在左右,彼此之间装作不认识。
三次细致的观察,让齐杉明白这老杨村的民众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是一堆干的不能再干的柴火,只要一颗火星,就可以引起冲天大火。
怒火在胸中积聚,只待时机一到,这股怒火可以将一切都燃烧成灰烬,包括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一个税吏身后带着七八个人在老杨村一路走过,便一路高喊:“吴县丞传朝廷旨意,提前收取崇祯三十二年税赋。”
这时,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一脸谄媚的道:“赵爷,您到了!”
税吏瞥了一眼,而中年人则立即会意,道:“来人,还不快上茶?”
喝着还算温适的茶,看着旁边一脸谄谀的中年人,税吏道:“何大,你看从哪家开始?”
何大笑着说道:“就从村东头开始收,第一家何三七。”
“何三七?这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何大说道:“这还不止呢,这何三七还老能下崽,一年下一个,一共下了七八个,从大娃、二娃、三娃一直到七娃。”
税吏没有在意,道:“这何三七家中几口人呐?”
何大板着手指头说道:“这大娃、二娃、三娃、五丫、七娃都饿死了,就剩下三娃和六丫,一共四口人。”
税吏听着何大的汇报,轻点了点头。显然,对何三七家中这种情况已经是见惯不惯了。
“走,就从何三七家开始收。”
“何三七,出来。”
屋中,一个头发半白的人佝偻着背走了出来。屋中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声。
税吏高声道:“何三七,你从崇祯二年起,就积欠田租三担一升,积欠税银一两五钱。”说话间,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接着说道:“还有历年积欠的税赋七两三钱。”手里的算盘又是一阵。最后税吏撕扯着嗓子道:“利滚利,税翻税,合计是一百二十三两。”
屋中的妇人此刻挣扎着起身,张望着门外。
何三七听到这个数字,当即吓得腿软了下来,跪在税吏面前,道:“大人,你就算把小人剁了卖了,也卖不出五两银子。”
税吏脸色板了起来,喝道:“来人呐,进屋搜缴。”两个兵士当即进入屋中。
屋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过了一会儿,一个兵士手中握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道:“大人,找到了,稻谷。”
何三七立即抓住袋子,跪了下来,焦急的说道:“大人,这不是稻谷,这是种子,这是我们全家人的命啊,我儿子都饿死了,也舍不得吃它呀!大人,你要是拿走了,咱们全家就要饿死了。”
“刁民!”税吏咬牙骂道,旋即一脚将何三七踹到一边儿。
税吏看着那袋稻谷,狠声道:“拿回去喂马。”
“稻种,我的稻种!”何三七看着税吏手上那袋稻种,撕心裂肺的喊道。
“下一户。”
而此刻,何三七院子外面,也聚拢了不少人,都是老杨村的妇孺老少。
无数人眼中充斥着愤怒,何三七这样一户在老杨村算得上小康之家的硬是被收税收到破产。这老杨村,又会有几人幸免。
齐杉走到税吏面前,拱手道:“小子拜见大人。”
税吏一脸惊疑,道:“你是?”
齐杉再度一步上前,道:“大人,是我呀!我是……”齐杉话未说完,手中一把匕首已经颇为准确的扎在了税吏的胸膛上。
而周围的那些兵丁,看到此景,略微愣了一下。人群中几道身影一闪而出,手中的刀刺进了这些兵士的身体里。
齐杉松开手上的尸体,老杨村的百姓眼中只剩下惊骇。
一切都太突然了。
刚刚一脸谄媚的小伙子,转眼间,就将那个凶神恶煞的税吏,刺死在刀下。
满院的尸体,着实令人猝不及防。
而何三七则彻底呆滞。
齐杉将那袋稻种从税吏手中抢过来,袋子上面沾着税吏的鲜血,交到何三七的手中。
“稻种,我的稻种。”何三七紧紧握住那袋稻种,生怕谁再把稻种抢过去。
“你是谁?你竟敢谋害朝廷命官,你这是造反,我要禀告……”何大话还未说完,就被张定湖一脚踹翻在地上。
张定湖冷声道:“闭嘴。再敢废话,剁了你。”何大立即被吓得噤声。
齐杉没有理会何大,扫视着面前那些惊恐的人群,沉默不语。
这接下来的一步,就是让这些人和自己一起去掀翻大明王朝,回想起后世那种种激奋人心的演说,齐杉知道,这是一场对自己的考验。
面对着这一地的尸体,加上齐杉沉默不语,气氛格外沉闷。
在后世的时候,齐杉虽然没有做过演讲,但那些较为优秀的演讲齐杉还是看过的,其中就有一场是以沉默开局,这是一种心理战术。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只是先前齐杉几人袭杀税吏的一幕,让这些人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齐杉道:“诸位父老,我叫齐杉,是苏州城花满楼的一介小厮。我是个孤儿,当年爹娘没饭吃,就把我卖给了花满楼的杨妈妈。”
“咱祖上也和大家一样,是个农民,咱们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奢想,就想着吃一口饱饭,就想着讨房媳妇,安安心心的种地,过日子。”
齐杉的话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这是在这里大多数人的心愿。
“可是,这世道不让,今年是崇祯七年,税赋都收到了崇祯三十二年,这些贪官污吏,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远在京城的皇上,一次次加税,根本没把咱们这些老百姓当人看。今年,咱们苏州虽说没怎么受灾,但也不算丰年,就算你们今年把税赋交上去了,那明年呢?后年呢?”
众多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这是颇为现实的问题,即便今年躲过了,明年后年还是要被逼死,这何三七就是一个明证。
“既然交税也是死,不交税也是死。干脆今日我就替你们杀了这些贪官污吏,我们一起做一番大事业。那些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凭什么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却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养不活,他们能坐的位置,为什么咱们不能坐?”
随着状态的进入,齐杉的话语似乎有一种魔力,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切入那些老百姓的心中。“那些贪官污吏,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那些醉生梦死的王公贵族,肆意践踏我们,欺辱我们,你们告诉我,你们是选择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奴役,然后被任意宰杀,还是选择和我一起去杀了那些贪官污吏,国家蛀虫,去将他们的一切夺过来,分给那些无衣穿,没有东西吃的父老乡亲?”
人群之中,已经有一部分人被齐杉的话语所感染,剩下的眼中也都透露着渴望。
齐杉语气激昂,手臂挥舞着,大声说道:“朝廷衮衮诸公既然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去找一条活路。诸位父老,我向你们承诺,愿意跟随我的,我将把那些被杀死的财主的地分给你们,让你们人人有地可种,我会让你们吃饱肚子,让你们有衣可穿。”
“我们将为自己而战,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而战,为我们永远不被踩在脚下而战。”
“打土豪,杀贪官,分田地。”刘龙刘虎两兄弟在人群中这一声怒吼,彻底将这群人的情绪点燃了。
“打土豪,杀贪官,分田地。”
“打土豪,杀贪官,分田地。”
充斥着怒火的人群,在何大眼中,如同一头猛虎,平常被肆意凌辱、打骂的乡民,眼中的畏怯在齐杉的号召下消失,仇恨的目光积聚在眼眸之中。那种噬人的目光让何大犹如坠入冰窟,透彻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