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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开门见山

宋世风格 东柳客 3870 2024-07-06 15:32

  孙教授微眯着眼,审视他,如果眼神可以看透一个人,他希望自己不在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躺在县学讲堂旁边自己卧室那张软床不好么。上辈子造了什么虐,坐在这面对这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他很想说什么,发现不合适,自己什么都开不了口,可让对方说话无异于难如登天。没办法,气氛冷着僵持在那,静悄悄的,仿佛天地没有了声音,就剩他们两个。孙教授已经刻意屏息,发现自己的喘息声还是掩盖不去。

  他已经坐在这快一个时辰了,他很想知道那个叫林漓的少年郎也是这样的待遇吗,怕也是这样如禅宗悟道般枯坐在先生面前,少年能顶住?谁让他摊上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先生,无聊的思绪乱飘,像是冬季东京城的雪花,他竟然为少年郎默哀起来。

  一间屋子,两个人对着案几做着,两杯茶一本书,先生始终默默埋头,孙教授无言的看他,他可以确定他见过最得道的高僧也做不到他这般走火入魔,漫长的时间不曾活动身体,摇头都没有,只是倚靠左边换到右边,他的专注度始终在书里,孙教授很难想象那本自己每日翻阅一二的经书有什么魔力,或者真的可以无限吸收营养么?所谓圣贤之道,便是这位先生这样吧,透过书本的表象去发现很多隐藏在深处的秘密,常人阅读一千遍或者如他那样翻烂依旧无所得,见到的还是墨色的那些字,想必大儒与普通人的区别就在这里。

  打坐苛求耐性,读书人算是很能稳坐的人,孙教授也自认为自己不是不能静下心来心气浮躁之辈,可和面前的先生相比,还是差的太远太远,享受读书,以读书为乐的人才是这样吧!孔子最优秀的学生颜回或许就是这样的,孙教授回忆起故事,他微异,似有所得,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大儒的原因了,以前他总认为自己是天分不够,运气不好,现在他知道,有时候天分和运气在勤奋面前是那样卑微与挫败。

  他好几次把话放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像做错事的雏子顽童对父母的自白。他又喝了杯茶,茶壶是满的,在他刚来时,如今拿起来很轻,肚子里汩汩的像是聚水的江湖,他想去厕房,却觉得不妥,不愿做不稳重的人,忍是他这个年纪教会他的美德。

  他不动声色,只是呼吸的鼻腔音色显得更重,其实心知肚明的孙教授明白先生在惩罚他,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人有时候做事情很偏激,或者好听点叫执着,他太坚持真理,总用命去捍卫,不论那个人是帝王将相的贵族,还是白翁少年,都不允许他们践踏,

  “先生对我有怨气?”孙教授翻白眼还是顶不住了,决定服个软。

  先生头从书里出来,淡淡的看他两眼,说:“吾没有对谁有怨气,问一句,教授的本心就是这样的吗?”他剑眉微蹙,仿佛触碰到原则与真理了。

  孙教授揉揉白须,哀声叹道:“先生,我也不想的,我已年老,对儒家的崇尚不低于你的。然而这次涉及到的人实在太高贵,不是,我能得罪起的。”

  “因为高贵就要放弃自己的道义,把坚持丢掉,我们的儒学果真这般脆弱?我们培养的儒生就真软弱?就真的比不上道释二家?佛家弟子在僧家至死不渝,道士修道炼丹且千年不荒废,我们的儒生呢!只会奉承帝王,蒙昧混世,新儒学如何能兴。我们落后道释二家已经很大了。”先生恼怒了,一改古井无波的平淡如水,说得激动到颤着身子。他不能原谅儒生向强权投降,也不允许,如果全天下的儒生都这样,他与同道们毕生追求的新儒学就永远不会兴盛繁衍。

  “先生知道背后涉及何人?”实在是惊悚背后牵涉的人与事,孙教授生不出一丁点的反抗,选择接受,然而听到这话,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问出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震惊他胆大。或许这先生开始就清楚,只是与这么高高在上的人顽抗,纵使是先生也很难。

  先生拿起那书又翻起来,沉默即代表默认。

  “吾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去养,没有办法如先生那般舍生取义。”孙教授摇头道,白发苍苍,他已经老了,那些伟大的学术学风的兴盛与自己关系不大,他要做的是保住县学教授的饭碗,他的大儿子还要科考,二儿子每日又不学无术,好几口人吃饭全倚靠他的薪俸,家里没有他的收入会陷进何种困境他不敢想象,可能那时揭不开锅是家里常态,他只能选择“独善其身”。

  “当年刘太后不允今上立自己属意的张氏女,而立郭氏,太后一死,天子便废黜皇后。您要想清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先生,官家始终是天子,逼迫太甚是会杀人的。”孙教授奉劝道,话语声中满是对天子的恭敬谦卑。

  先生仍旧静默,他很不满,知道老派儒生很难成为革命的先驱,是的,他们顾虑太多,受汉唐注疏经书的思想影响,对皇权和天子的崇拜是极端虔诚,已经不适宜新儒学复兴的浪潮。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教授本是吾等前辈,奈何如此自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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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教授仰望着蓝白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辉光似琼浆似焰火,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世界会作何发展,也预料不到所谓新儒学的新潮流会怎样冲击士子,他只想回去好好教书,经书也好,诗赋也罢,千古不变的是儒家经典的文章,怎么改也还是要考的。深呼吸一口,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似乎天地是被金黄色裹着的,他感觉自己又找到使命了,脚步坚定,挺直有些弯驼的背,渐渐昂起头来,往前走,大道忽然是那么宽敞,天子的御道也比拟不上,那是他心中的道。

  他越来越快,简直健步如飞,目标是厕房,他好急啊!憋得有点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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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漓无言走着,思绪紊乱,琢磨不透的东西好多,站在面前的是深山里的迷雾似的,甩甩脑袋自嘲的笑了,是有点庸人自扰了。想着得不到答案的事是自寻烦恼,琢磨好好跟着这位尚不知道名字的先生读书便是。

  县学外面是街市,排列街头的铺子有不少是酒楼茶馆,包皮在酒馆等他,庆祝两人都过关顺利进入县学,共叙开始的同窗好友之谊。

  一个丫鬟拦住他,粉红的襦裙,发髻很好看,几层,有点像后世的蝴蝶结。她面容姣好,淡淡的妆容粉里透红,很熟悉,好像见过。

  “夫人要见你。”她面无表情,只是眼神的鄙夷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少女的修炼功夫对比宅中的老抠要差一些。是的,她是那个王夫人的侍女。

  “嗯!”跟着她,走到一辆装饰潢华的马车前,棕色的马,很健壮,车身华美宽大,在大街上是很耀眼的存在。林漓觉得自己没有拒绝她的道理,无论如何在法理上她是岳母,如果要害他,她有无数种方法,他相信。但绝不是这种,这样拙劣的方法不是一个心思缜密善于作出决定的女人使用的。

  王夫人一如往日的雍容华贵,眼角的皱纹和皱起的眉头透露了她的愁绪,她已经没有年轻时漂亮了,因此很注重保养,心绪的病确实会影响身心健康的,包括容貌,所有她要解决。

  林漓坐在侧边,车里很大,有案几,有桌子。

  “你很聪明,能对二十道题的人不是普通人,而且有那先生抛下橄榄枝,也许那些书呆子的传闻不太真实。”王夫人望了他一眼,难得的夸起他来。

  林漓沉默,他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种可怕的受宠若惊。

  王夫人瞥了他,旋即把眼神移至车顶,毋庸置疑说:“但还不够,世上注定的东西太多,你,无论怎样努力,也许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你该明白。”

  得不到你的女儿么。林漓还是摸摸额头,真诚说:“我不知道,可能人们和你都以为,激昂的少年,尤其是带点骄傲的人,一定会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的壮志豪言,但我不会。命运是存在的,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否定,人绝多时候是胜不了天的,但因为有命运存在就不活了么?未来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命运是怎样的。谁得到得不到不是你我说了便算数的,夫人很明白。”

  王夫人怔怔出神,她确实失策了,眼前少年成熟睿智的心性真的不像十六岁,她以为,他会说出改命的话来,亦或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愤怒,然而不是。其实,说出豪言壮志的人,在现实敲击撞成失败者后,多半不仅会变得庸碌普通,连最初的锐气也丢失殆尽,改成命运论的坚实拥护者;而往往那些承认命运,却不服输的人,脚步走着,也许真会在不同的天空下栖息。

  “你真的很聪明,我没想到,真的。之前我还觉得你是我夫君情急之下,随便拉来凑数的。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几日功夫,你让我刮目相看。也许,你保持初心和恒心,坚毅的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真的能依靠科举改变命运,有一天在筚路蓝缕下会开创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空,成就事业。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我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他在家族不受重视,眼睛却像是会炯炯发光。”她浅笑着,好像在极尽回忆那一刻,脸上沉醉的样子显得很幸福。

  她笑了,露齿的笑,甜蜜的说:“那个人就是我夫君,如今的王大官人,你们其实不同,无论性格身份还是方方面面,但起码你们都有某些特质令人着迷。”

  林漓也有礼貌的笑了,谢谢她真诚的夸奖,确实有点微弱的成就感,感受到了她的幸福。但他没有插嘴,静静的聆听她的故事,他知道,她既然来了,就不是来聊天谈心的。

  王夫人恢复了端庄,她有正经事要做,两只手放好在自己的大腿,肃穆的摇头,说:

  “仍旧不够,努力有时候是没有用的,太多东西最终抵达的都是徒劳,而徒劳付出的代价太大,我希望你可以避过它。还是开门见山吧!避开徒劳的方法就是,你可以选择退婚,我会帮你安排,不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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