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出身名门,娘家是东京有名的世家,从高小姐蜕变为王夫人,她的生活未因嫁人而有什么转变,丈夫给予她的爱绝对不比待阁家中时的父母少,正因如此她养成了很多理所应当的习惯。丈夫没有妾侍,离不开她的强势。理由简单,因为觉得有自己足够,丈夫理应满足,年轻时她是东京美名远扬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许多人慕名来家里向父亲求婚,其中不乏王公贵族、文坛才子,她很为自己骄傲,自己的男人就是自己的,没有与人分享的道理。她认为,丈夫理所应当要接受。
“让他进来吧”坐在红漆檀木椅子,她稍稍坐正,让身体笔直,显露端庄,椅子上的垫子软绵绵,坐着能让人放松,漠北辽国来的。王夫人淡淡的开口。
侍候一旁的老抠欣然领命,微微屈身作福行礼,往院子门口行去。
她微微顺了口案几上白瓷杯里的汤饮,润润喉,她知道,待会要费的口舌不会少。她眼角的微微皱纹拉的更紧,愁意在眉梢抖动,她不知道能否有如计划那样取得收获,手放好在膝盖,微曲的手掌已握拳,居高临下的目视前方,眼神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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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好”
叉手鞠躬后,得到允许,林漓气定安闲地坐在侧边的椅子上,走近可以看出他也兴致缺缺,双目游离,冥想这几日的的日常起居,脑海重过几遍,他也猜不到哪里有冒犯到她。
虽然不知道这位便宜岳母娘的用意,但他知道她对他有所不满,引路的丫鬟把他晾在院门呆等三刻钟,直至那老抠到来。他知礼,主人家没有请是没有硬闯的道理;也不能走,因为长辈有请。好吧!是不敢,赘婿的悲苦人生啊!洞房还没进,哪敢得罪岳母大人。王夫人单独一个院子,主卧,厢房,专属于她自己的庭院很大,但通禀的路程夸张不到三刻钟还无法来回,敌意显而易见。
“你知道自己的作用么?”她想还是开门见山吧!不至于和一个少年郎耍太极玩心机,况且那些寒暄她也觉得实属不必。今天,她梳的发髻是贵妇人圈子里流行的,发簪雕刻金钗,穿的红色襦裙,胸肩披帛,紫色的,配上姣好的容貌,雍容华贵,说话时,耳坠的珍珠互相碰撞敲声响。
林漓进这王宅可能很阴错阳差,但说起使命,那是早清晰,脱口道:“知道的。生儿子。”
王夫人感觉脸有点发烫,呼吸紊乱,胸腔的心脏怦怦加速跳动,“生儿子”三个字,意味太多,对她尤其太讽刺,不夸张地说,她这半生都困扰在这上面,如今的烦恼也是拜这生儿子所赐,平时是没有下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事的,因为这俨然成了她的忌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丈夫提出纳妾的想法,按这时的法度和道理,她是没有回绝理由的,但在她强硬的坚持下,推了一年又一年,劝说丈夫,儿子总会来的。她生了一个女儿,证明没有生育问题。吃了各种补品,寻医问药,花钱如流水,她不在乎,从她出生伊始就没有过为钱烦恼的,她也吃斋念佛,奉送很多的香火钱,如今眼见过了生育年龄,上天或佛祖依然没能赐予她一个儿子。承诺的儿子没有来,夫君再也无法忍耐,她没有办法再和稀泥,去妄图找别的理由推脱。
幸好丈夫念旧情考虑她的感受,很感恩她当年能在这么多优秀的求婚者中看上他,不纳妾,转而要求招赘婿,女儿要留在家不得外嫁。善妒的名声早已远扬,王夫人很难再拒绝丈夫这个堪称低级的要求,平心而论,她很难认为丈夫有过分。
“你父亲是什么人?你的祖父呢?又觉得自己是什么人?”稳住心神,王夫人保养的还是不错,皮肤白皙,身材也与丈夫不同,苗条依旧,吸口气,平静问道。
她的三个问题有点突兀,林漓摸不着头脑,这都要结婚了,岳母才查户口问祖宗三代?你还不知道?他不信她不清楚,因为不相信她没派人查探。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为女儿婚事慎重吧!丈母娘见女婿嘛。便坐直身板,恭敬答出脑海里存好的内容,道:“吾家乃耕读世家传承,父亲官至知县,不幸已逝在官任,祖父未入仕途,在家耕读。在下书生耳。”
“哈哈!”王夫人没绷住,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提起衣袖作掩嘴状,因为这话和探查到的信息相距甚远,着实有趣,笑声迟迟未停,好一会才止住,王夫人翘起嘴角,讥笑道:“你家世代庶民,祖父是识几个字的庄稼汉,父亲侥幸中个诸科,从古至今摊开族谱,连个进士都没中过,就敢称家里是诗书传世的耕读世家?真是天大的笑话。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信口胡诌。”
林漓有点尴尬,摸摸鼻子,舌头有点干,咽口水,没办法,记忆显示的情况如此,真没有进士,但他们一家都以耕读世家自居,还真是有点不要脸,谁出去交友、游历,所到之处无不扯嗓子与人介绍来自耕读世家,好像家世多么显贵,刚开始毫无疑问是为了面子,吹着吹着自己人都信了也是服。这不,深根骨子里认可耕读世家的身份,便脱口而出。
泥腿子的孙子还是种田郎罢了。
“我们家有一天会让耕读世家实至名归、货真价实的。”少年眼中有不屈,也有进取的锐意,但语气平静中带坚定道,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
王夫人暗笑高估了他,激几句便能乱画饼的人,实属没本事又要逞强的那种。她笃定这少年郎好说大话,以为有多么聪慧而被丈夫选中,除了那身皮囊尚且能看,一无是处了,果然只是幸运。芸芸贪慕虚荣的男子之一罢了,进我王家,不过觊觎财富,奢求翻身,捞取足够多好处,翻开她的阅历,这样的人早不知见过凡几,轻而易举就可识破。
她站起身来,别在腰上的葡萄纹镂空玉佩要甩出去似的,天神斥责罪犯般的食指向林漓伸出,咬牙切齿说:”你妄图通过女人改变命运,跻身上流,太肮脏。“
已经很不客气了,代表她已失去耐心,不愿周旋,只想快刀斩乱麻。
“啊!您是否对我有什么误会,可曾和王大官人商量。”林漓不悦,垂头沉默,冷冷说道。是你老公自己不给退婚,求着自己,巴不得立刻把我送进你女儿闺房,搞得我多想进你家门。我承认你家金钱于我未来发展有益,但离开你家我能饿死,给咱穿越人丢脸?不是你老公想抱孙子想疯了?怎么在你这成了我要攀附你家改变命运了。
提起丈夫她就来气,根源还不是那老东西自作主张,打乱了她的步奏,不动生息就确定赘婿的人选,她很不满。如今见到这位夫君极满意的女婿,更是恼怒,怀疑他为了孙子慌不择食,随便找来,草率女儿的婚姻。
她在女儿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因为没有儿子,她十分疼爱唯一的女儿,也庆幸女儿继承了自己年轻时的美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几十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终于把女儿培养成琴棋书画都有所见地,才貌双全的淑女。她知道各地的贵公子、衙内、小官人们对女儿早已垂涎三尺。女儿能扬名,她功不可没,一切得益于她前几年很适时的带女儿到京城参加了几次贵族聚会,当时很轰动,大家惊为天人,宴会结束后,热度仍旧不减,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她女儿的美貌。
自此她便有怀璧自重的打算,希冀未来有诰命夫人的命。女人家的夫婿,是一辈子的大事,要细心观摩,好好斟酌,对比人品、家世、相貌、才华。当她还沉湎于众多家世显赫,才貌远扬的贵公子中细挑慢选,丈夫竟然通知已有人选了。不说商量,可曾有问过和提及。她心里明镜似的,明白是丈夫对自己早有诸多不满,故意如此。
“你知道来我家里求亲的都是谁吗,随便一个都不是你能比拟的,不客气讲,任意拉出一个来,捏死你这样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或许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而已。
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要捍卫王家百年来兴盛不衰的荣耀,家世那么昌达,不可以让一个出生那样卑微,来自乡下的田舍郎做赘婿,进门败坏名声。她冷漠的语气带点激动,自觉失礼,甩甩衣袖,缓缓坐了下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陈胜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喊出来了,但世家高贵的嘴脸依然没有变化,他们自认为血液高贵,唯有同为官宦世家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你若未成王侯,为何要正眼看你,世俗如此,自古使然。
“实话说,我不明白,真的给你们两口子弄糊涂了。”林漓木然的坐着,一个心急如焚,一个愤怒不满,你们夫妻平时都不说话的吗。理解不到她对自己的羞辱从何而来,他可以想象她具有优越感,出生豪族,生得美丽,嫁的丈夫富有且对她宠爱,上天这样的厚爱很难不让人滋生高贵。因此瞧不上乡野少年,但不是你们自己花钱买我的?好像我从来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吧!如今你又冠冕堂皇来这一出,侮辱我令你快乐?
他拿起姗姗来迟放案几的瓷碗,眉头皱了下,喝起来,以为是茶,有点不同,却又是茶,有酒味,内部包裹浓浓的药材。
“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听着少年郎给激怒的语气,王夫人第一反应——有戏,决定加把火,自豪地问道,不等对面少年回答,自顾自的说:
“这叫紫苏饮子,味道甘美,冠绝汤饮,宫里御厨给皇帝做的,也是这种。你这一生也就在我这能喝到。还有你手中握住的白瓷,出自景德镇,就是先帝真宗御笔亲自赐予名字的景德镇,烧的都是精美昂贵的瓷器,多是贡品,你这也一生或许也只能在王家享用到。”
这女人有毛病吧!林漓很不解,她的逻辑太可怕,怼完人,怎么又说上饮品杯具,就算实话难听,你也没必要说吧!又没有求着你给我喝,自己送上来的。
“我希望夫人能开诚布公,直言什么意思。”林漓不愿再与她纠缠,希望她可以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是读书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话说得够开。目的,很明显了,但我希望秀才主动说出来,不然倒显得我凶恶,不近人情。”王夫人抬头正巧与他对视,轻声说,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修养。
三言两语的追捧,给足了林漓面子,除了夸他是读书人明事理外,还予以秀才相称,在宋朝,秀才是对读书人的尊称,不像明清是科举考取功名的一种。
她意思很简单,你是要脸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给你留点面子,退婚,你自己主动来说。读书人最厚脸皮,又听闻此人是个书呆子,怎能忍气吞声,她希望他主动说出来,最好少年意气,去找夫君坚持不做赘婿,她就可以顺水推舟逼丈夫取消这门亲事。
他的信息,王夫人派人掌握的很全面了,听人说这少年是个心高气傲之辈,有读书读傻了的嫌疑,先前就闹绝食,搞得她还好一阵高兴,饿死省事;最近几日又不知怎么,奴婢说,绝食不玩了,一连几日吃好喝好,想通了,官人见过后是满意的,还吩咐人提高他的待遇,眼看订下的婚期渐渐临近,急得她是油锅里的蚂蚱团团转。
今天这一出,她苦思许久,希望用温和的方式解决,与他谈条件。她不能主动劝她丈夫取消这门亲事,因为没有用,枕边人的脾气禀性,几十年的相处,有谁比她更清楚,御夫讲究的是方式方法。他的丈夫希望有个姓王的孙子继承家业。他嘴上是没说过什么责怪的话,但她明白,丈夫心里有刺已经很久了,对她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选赘婿没有商量,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信号。
你如若还不为王家大局找想,一味的要闹停这门亲事,儿子梦不提,连他孙子梦都要摔碎,他很难不把多年来压抑的怨气通通发泄,把一切归咎于她。若认定她是罪魁祸首,情况会失控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夫人想要我退婚?“林漓昂首,询问正堂上华贵的王夫人,再不懂这位夫人的用意,二世为人就活狗身上去了
“当然。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夫人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把玩起自己的翡翠玉佩来,她知道一个读过书的少年郎有多么排斥成为一个赘婿,尤其是坚信人伦纲常的儒生,恰好他就是以死读四书五经闻名的。
“夫人应当知道,婚书是在你们手里的,我叔叔收了聘财,我是没有资格退婚的,否则不仅是违约,甚至犯法。其实您真的找错了人,退婚的主动权在于你们。你应该去找你的老公,而不是在我身上下功夫,白白浪费时间。”
她太盛气凌人了,什么紫苏饮子,什么景德镇出的白瓷,仿佛一切都是她伟大的施舍。林漓感到侮辱,很严重那种。你若能取回婚书,当众撕裂,收拾东西打包回乡村于林漓而言是立马做得到的,两世为人的见识,回农村而已,你王家的纸醉金迷不会眷恋。但让我一点胜券都没有去退婚,大闹一场,坚持不接受赘婿身份,就为了成全你,你看我像傻子么?
为了一点点书生意气,我能得到什么?宋朝的法律规定,有婚书或收了聘财,赘婿的婚姻就是合法有效的。赘婿退婚违约,律法要重罚。到时最好的结果就是牢狱之灾,或贬到蛮荒,路途遥远死在路上,说不定死刑。我求什么,仅仅摆脱一个赘婿的名号?放弃送上门的老婆家财?还当是以前那个书呆子,经过现代屌丝生活的磨砺没那么矫情,林漓心如明镜,在现实面前,哪里来的高贵。
找老公?老公老婆是唐代就有的称呼,大宋多地是方言称呼,她懂。
但能找丈夫么,倘若可以,为何在这里纯费口舌,她语塞了,知道计策破产。她想激怒他,让他觉得做赘婿没有尊严,撺掇其退婚,无限拖延婚期,以致惹恼夫君,然后不管寻官还是私了,都足以要他的命,便可除去隐患。
庶民低贱的命,她不在乎,也没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