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贤婿莫要冲动,可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有何怠慢之处?”羽扇握手的富态中年人眉头皱起,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抛,瓷碗和木头撞得”哐啷”响,此人便是王家当家的大官人王世融,这座大宅子的主人,财富远近闻名的王大官人——林漓岳父。
王大官人手摇羽扇,空手托腮,双目挑眉。下人前日禀报不是说这林木头病愈醒来想通了,不以绝食闹腾了,每日睡好吃好,西瓜樱桃什么的水果尤其喜好。此时不是生产西瓜的季度,想吃尤其难得,街面上也是有价无市,王大官人宠女婿,大笔一挥,任他吃,要多少送多少。些许瓜果对他王大官人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到宅子的库存冰窟取便是。只是,甚是奇怪,今日又要闹哪出,还退婚。你一赘婿,有退婚的资格?
王大官人年近五十,体态丰满,也就是中年发福,虽说从商要到外奔波,但他王大官人始终秉持能不走的路尽可能不去走,平日在家,从前门到后院也是要家丁抬着坐辇的,可想而知,养尊处优惯了。
他眼神不善斜向睥睨,把人小荷姑娘吓得脸色发白。应该是怕被罚吧,大家族的家法规制据说是很全的,两世为人的林漓猜测,倒见怪不怪,从古至今的大家族莫不如此,看来这便宜岳父治家颇严。”泰山大人误会!在您掌管下,这王宅谁敢对我不敬哪!实在是小婿自己的主意。“林漓不为人小姑娘说几句还是人嘛,小姑娘这几日端茶倒水的,早上帮忙穿衣,晚上驱蚊送香,就差暖床了。
王大官人羽扇一挥,风衣似的褙子飘动,宋代服饰的美即刻吸引了林漓的视线。“哦,贤婿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你和小女的婚事我已在操办张罗,切莫再提那不吉祥的,‘专心候等行婚礼,养精蓄锐入洞房’便是。”
“岳父大人,也知现在诗书雅道盛行于世?
王大官人眼睛直勾勾瞪向林漓,头上纶巾扬动,不解道:“村口小儿皆知,贤婿何意呀?”眼神忒的不悦。
那意思就是说村口留着鼻涕的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跑来问我,什么意思呀,是觉得我是商人没文化瞧不起我还是怎滴。
王大官人平日大多文人打扮,羽扇纶巾,长袍披身,虽偶尔难逃附庸风雅的嫌疑,但你不能不承认,派头是很足的,他们家虽不是什么文人世家,却是尚文尊儒的。
小婿平生抱负,便是读书考科举,望岳父大人成全。
“哦,你有上进之心是好事。我也曾闻贤婿在家时有好读书的名声远扬。”王大官人捏了捏下颌的碎胡渣,道;“果不其然,盛名之下无虚士。那读啊!”王大官人拍拍胸口,以为你又要搞什么绝食退婚,吓到官人我了。什么盛名,就是你书呆子臭酸儒的名声呗!除了死读书的传闻,反正说你书读的多好文章作的多妙是真没听过,倒无所谓,乖乖做好你的赘婿,别闹就好。要读书,读呗,我也没说不让你读啊;要考科举,考啊,只要你考得上。
“做赘婿能考科举做官?”林漓试探地问,他知道古代科举虽说是庶民改变命运促进阶级流动转变的良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真实存在,可也有诸多限制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考的,明朝还不允许商人、胥吏、娼妓儿子考呢,赘婿能比商人胥吏高贵?宋朝不这样?
“谁说不能?”王大官人手腕使力去摇动羽扇,频率缓慢,奇怪道:“上月还听说潭州某小官入赘一寡妇家做接脚夫呢!”
还有这样的,做着官跑去嫁寡妇家,官府不觉颜面尽失?林漓没想到,大宋朝开放程度竟然会比晚它几百年的明朝领先这么多,有点暗暗咂舌,退婚的念头霎时退了很多,因为他脑子记忆清楚告诉他,这不是他有的选项。道理简单,王大官人买了他,他那迟早遭天谴的叔父收了眼前这中年胖子的礼金,他给卖了。若是打起官司来,既无权无势,又不占理,不难想象后果有多可怕。既然可以做官考科举,做赘婿又能怎样,起码吃喝不愁,看样子,这岳父大人又异常赏识自己,终究是来自那礼崩乐坏年代的人,在生活面前,那点不起眼的尊严算得了什么呢。
“贤婿没进官场不知道,要花的钱如流水一般,小官要往上爬,找个家境殷实的寡妇省心很多的。贤婿若是有幸做上官,我王家能亏待了你。”王大官人放下羽扇,摆摆手,浅笑说道。
啊!不就是傍富婆呗!他潜台词是说,你在我王家好好相妻教子,我们家这个富婆不会亏待了你。
岳父大人可有科举教材,考点汇编啥的?
有。
贤婿放心,我虽俗物缠身,闲暇时也是读书的,家中藏书不少,若是有什么紧要书籍没有,说一声,着下人去书坊买来就是。
我去考试住宿路费盘缠什么的?
进了我王家门就是我王家人,当然照包了。
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
说人话。
意思,想找老师。
哦,找名师。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找不来一文人儒生?
今晚搞点烤鸡吃?饭后来点西瓜?
小荷啊,姑爷的话记住了,准了。
还要什么?
暂时这些,回去再想想。
嗯。
我任务是什么?
做赘婿,生儿子。
生几个?
多多益善。
生完儿子呢?
随便你。
现在……还退婚么?
不退了,谁退谁傻子。哦……不是,小婿想好生侍奉岳父大人,以表孝心。
嗯,回去等着入洞房吧。
…………………
“你觉得此人如何?”拿起瓷杯抿了口茶,王世融不经意地问。
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立着一个和他年龄接近的男子,是他的管家,看着稍老些,裹着头巾,身着淡灰色衣裳,脸上刻满皱纹,饱经风霜的锐利依然能从眼神中透露,他是追求稳妥的人,所以低头沉吟片刻,才开口:“官人,经过刚刚的观察,发现姑爷与传言很不相符,不像是死读书的呆子,甚至和我们第一次看见的他也有出入,记得那次他唯唯诺诺,总躲其叔父身后,彼时书呆子的传言我们很难质疑。可若这才是他,是否隐藏的有点可怕。”
“哦,可怕?怎么说?”
林漓听到,一定会吓一跳的,因为他的话太正确了,两个人能一样么,察言观色的功夫修炼到让人害怕。要是和他多待,没几天穿越客的身份怕也给他轻而易举识破。
空气静了许久,管家想好一会,又斟酌满意措辞,才开口:“假使以前那个他是假装的,只为进我们王家?不得不去怀疑他的目的何在。还有,他有点贪得无厌。”
“哈哈,贪得无厌?我的看法和你恰恰相反,倒觉得此人懂进退。”
“官人,怎么说。”管家作伏腰状,身板弯曲更低,侧耳恭听。
摇会扇子,目视门外的树影,王大官人咧嘴浅笑,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意思,怀疑他觊觎我财产,暗藏鬼胎。如果他真是心术不正,岂会向我主动索要这些东西。就算再不把人家小小赘婿放在眼里,他也是我王家的姑爷,一点鸡鸭鹅书籍,他若吩咐,敢有怠慢?下人自去取,还需要向我禀报。本心存‘视不问自取是为贼’的观念,才会有这样举动吧。他,心地不坏。”
垂头想了想,在咀嚼主人话似的,管家暂缓会,才开口逢迎:“官人识人。”
“读书。还想考科举做官,有意思,求他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出来,他做什么我不想管懒得管。”话毕,王大官人深邃的目光定格在手中景德镇出产的瓷杯,手指忍不住摩挲,心底舒了口气,暗道,这回京城那些人无话可说了吧。
……………
不知不觉,几日光景又去了。过着腐朽封建生活的同时,他也没敢闲着,考据论证,旁敲侧击,也终于是弄清楚了,当今官家的名讳叫赵桢,已经在位十余年,此时是他的第四个年号宝元。
宋仁宗赵桢,那是流芳千古的盛世仁君,范仲淹,欧阳修,富弼,韩琦,狄青,王安石,包拯等等,多少璀璨的星辰在这个时代发出了属于他们的熠熠星光。毋庸置疑,这是个人才辈出的年代,也是无数故事传诵的年代,更是个书写传奇的机会。
比许多人清楚的是,他知道这盛世繁华下也处处暗藏危机,为日后北宋的灭亡埋下伏笔,它高度旺盛的经济科技下,掩盖不了屡战屡败,军队羸弱,每每屈辱求和送岁币的“弱宋”实情。总的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时代,尤其对平民百姓而言,更加如此。因为雄才大略的皇帝,成就他威名的赫赫战功是多少没有名字的白骨堆成的呢,可惜后世人更喜欢记住这样的皇帝。但对于同时代的人来说,拥有仁宗这样的皇帝,无疑是一种幸运。
实话说,穿越到这一朝很难怨天怼地,此刻的王朝确实早已暴露出了种种问题,足够理由说明什么呢?纵观历史哪个国家哪朝哪代没有点问题。一个人拉动千年的发展,他的凭空出世,就可以让人们进入资本主义工业化?甚至有的妄想大同社会就是一代人能建成的。还没有一个叫万户的为飞天梦想殉道,也没能看到哪个相似的人,就有人发明飞机了?事物需要循序渐进,哲学叫量变引发质变。为天下兴亡力挽狂澜,振兴民族,颠覆历史之类的豪言壮志,有时说得和写得太可笑。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换个环境真的可以变得万众瞩目,生龙活虎,熠熠生辉么?林漓很怀疑,他相信自己和大多数穿越人一样有微微改变历史的能力,但究竟有多大,他不知道,仅此而已。把时代扛在肩上,一个人的上帝,所有人的救世主?他没有变革一切的雄心,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迷茫是有的,生活还要过,迷糊不得!他真想看看,自己的路是怎样的,留下足迹的,是日月星辰,是山川大海,是阴晴圆缺,那些脚步能踏碎几座山河呢?
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摸石头过河的前提是看菜下饭。没人跳得出时代洪流的。嗯,很安稳的年代,皇帝有点懦弱,擅长容忍,可以忍耐大臣的唾沫星子,从来干不出什么大开杀戒的事情,有人说他是中庸之才,他做的却比他这个特殊职业里绝大部分人要好,同时代的人们会感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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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上来点。”小荷姑娘小脸蛋红得娇艳欲滴,羞得头都不敢抬,撸了撸袖子,心里都要哭了,姑爷怎么能让我的手去那里。于是软语道:“姑爷,不行的。”“什么不行,你想什么,我叫你上来捶下我的背。”“啊!好。”误会的小荷羞死了,弯弯的柳眉像极耷拉的脑袋,长长的睫毛要羞翘到天上去。
林姑爷昨夜没睡好,腰酸!悉心的小荷主动提出帮助,酬劳是讲完僵尸系列的故事。小姑娘弱不禁风的表面是迷惑人用的,里子尤爱鬼怪奇异的故事,许多男人听了发颤的,她反倒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也给她讲过玛丽苏,大团圆美好的爱情故事,她听得兴趣缺缺,直言太假,不喜欢爱恨情仇那些,缘由应归根自幼入大宅院洞悉世事人情吧。
一边拿了本书在读,一边吐着葡萄籽,小荷蹲下来小手握拳捶腿,偶尔累了就欣赏侍女白皙皮肤填充点嫩嫩的粉色。“对了,小荷,你是侍候你家娘子的,她不会奇丑无比吧!“林漓若无其事的问,其实他攥书的手不自觉显露青筋。容不得他不往丑女身上想,平白无故天上掉馅饼,一个穷书生忽然间就有个娇妻了?他父亲为何那么着急?不会有什么生理缺陷吧!有时他都得往聋哑方面想。
“才不会,我家娘子是天上神仙一样的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了。就是年纪比姑爷稍大点。”
大点,少妇!难怪他爹那么着急,倒也无妨,有钱就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不知富婆香,错把少女当成宝。前世是硬伤,长相缺了点意思,没那机会,今生白捡的不要很傻。
“姑爷,你很难娶到娘子的。”小荷低声道,眼神有点涣散,她怕姑爷听到会很难过,承认主要是怕往后没有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听了。真相往往是没有弯可以绕的,它直白的残酷,她不得不说。
“哦!为什么?”林漓不解,她父亲的态度很明朗,要他进王家做赘婿,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拖进洞房,唯一知道的是他着急抱孙子。她做得到么。在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比皇帝圣旨还管用的东西,他很难想到她凭什么违抗,哪来自信?
一个梳着丫鬟髻,浑身碎花襦裙的少女进来了,机警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扫视一番,面容肃穆,语气不咸不淡道:“夫人有请。”
说完,做出手请的姿势,不容拒绝。
得,没完没了,应付完岳父,这又来个岳母,林漓揉揉有点头疼的脑袋,拖着迟缓的步伐,去见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