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何事惊慌?”陪同监考的王夫子诧异问。
“想必是那赘婿在卷中胡乱涂鸦。”李夫子接过话茬,心想还用问,给气坏了呗!端起桌前的茶品茗,一脸轻松,肯定道。
孙教授仰天长叹,脸色红润,如同怀春的少女,老头抚着白须,递给一旁的王夫子,意犹未尽道:“天才!天佑遂昌,吾遂昌县有人矣!”
王李夫子听到孙教授的感言,也是很诧异,莫非,真是有什么值得惊讶之事?便起身接过试卷。越看越心惊,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红的白的像极戏曲里的变脸人。
二十道全对!
为了选拨人才,夫子们特意从九经里选取三经,全是筛选于历届科举真题,挑出最常见的二十道,难度对于十几岁的书生不可谓不大,几十息内完成,除非背过原题,否则那该是对《诗经》《尚书》《春秋》三经熟练到何种程度。如此大的出题范围,有记忆的天分定然不假,勤劳也必不可缺,有天赋又勤劳,未来会有多差?
上次能做到这样的,遂昌县学上百年的历史上,好像就出现了两个吧!那两人叫做吴禹、梅尘。
吴禹虽不是遂昌县人,却在遂昌县学读书,当时县学还属私学,可以说他就是遂昌县学培养的人才。他在先帝真宗朝大中祥符二年,荣登进士科,金榜题名,进士及第,遂昌县学几十年来唯一扬名科场的天才。他的仕途也颇为顺畅,为官清正廉洁,素有名望,是遂昌县学的骄傲。
而梅尘更是被遂昌县诸位夫子寄予厚望,甚至是整座处州公认的读书才子,他虽还未参加科举,却没有人怀疑他考中进士的可能,甚至众人毫不怀疑,在他参加科举考试时,名次要比吴禹位列前茅很多。他是遂昌县学百年来公认最受瞩目的天才。
如今再来一位类似于他们的人物,那不是多一位科举中进士的文曲星,一座县学在他们的教导下很有可能在下届科举连中两位进士,这样巨大的荣耀和功劳是会扬名的呀!
“这是第一名没有任何争议了吧。”孙教授对两位下属走走商量程序,不容置疑坚定道。
李夫子掏出一封信,塞给了孙教授,轻声道:“看看这封信。”李夫子也有点可惜,作为教书的夫子,成绩甚佳的读书才子怎会不喜欢,可谁让那个人开口呢!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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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还早,阳日还高悬天际,没有落入地平线那头的踪迹。林漓决定去街市上好好逛逛,来到大宋这些天还没时间仔细欣赏大宋的市井街头呢!他也想回家里乡下看看,可路途遥远,不说住,来回就是一日路程。入赘婚书在王家,没有得到王大官人的允许前,擅自回去,若是被他告官违背婚约,那真得不偿失去牢狱上学了。
“林兄,等等我。”
包皮兴冲冲跑来,气喘吁吁,道。
左顾右盼,见是包皮,林漓有点吃惊道:“你也答完题了?”
“唉,别说了,背诵经书本来就不是我的专长,那独家原题更是没一道对的上。”包皮神情满是沧桑,对于被骗钱骗感情的真题很失望,钱不多,枉费自己的信任才真,哀怨道。
世上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有些本没有结果的错付,认真的人注定是输家。林漓见他兴致缺缺,安慰道:“何必伤感,你反正也能必过,写出几道就好。”
“那倒不假。”包皮很快从悲伤中脱离,笑嘻嘻道:“我记得有几句是出自《易经》说卦传吧!还算是简单,轻易答的出来。”
易经?
“哪来《易经》,有考?”林漓偏头想想题目,真没有易经题目吧,疑惑道。
包皮翻着白眼,一本正经道:“怎么没有,我记得其中一题是‘罔罪尔众’答下句,不就出自易经。”
“对呀!罔罪尔众的下句是,尔无共怒,协比谗言予一人。出自《尚书》的商书盘庚篇啊!”林漓回答道。
“啊,这。”包皮挠挠脸,道:“看来我错了,你考的一定很好。”
“算是答完。”林漓淡然道,他知道他会榜上有名,极有可能是第一,卷子上答案都正确,但着实没什么好兴奋的。这是前世那个土著的功劳,他苦读经书十余年,深受别人的嘲笑,书呆子酸儒的骂名同乡放牛的牧童都知道,从未得到的赞誉,最后便宜了一个穿越客的结合体,而他独属的灵魂和意识早被李代桃僵,不知所终。有时,世上的事就是那么不公平。
“走,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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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教授不在阅卷,怎么有空来吾这里。”正是那位神采飞扬的先生,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诧异,县学复试刚考完吧不应该忙着改卷?回了礼,便亲自沏茶一壶,给客人斟上杯,笑道。
孙教授微曲行礼,白发白须的他其实要比眼前的先生年老许多,却心甘情愿行礼尊声先生,只因发自真心的敬佩。因为这位年龄上的小老弟所做之事,值得天下士子俯首作揖。他淡淡抿口茶,慨然道:“先生可先看看此卷子。”他取出手中两份纸卷,递给那先生。
“好卷子啊!题目选自往年科考,可见出题的人煞费苦心,但答题之人更是令人惊叹,对经书熟练程度简直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竟然二十道三经题全部命中。”那先生脸色露出震撼,不禁叹道:“小小遂昌县,前有梅尘这样的大才,现又出如此人物,当真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呀!”
遂即起身整理衣冠,拜倒:“恭喜教授得人,望教授好好为国家培养此等人物,他日一朝得中或为栋梁之才。不知此卷何人所作呀?”
孙教授闻言大吃一惊,道:“汝不知何人?”
“吾怎会知?”那先生疑惑道,这是你们县学为招生举行的入学试,我既非考官又不是本地人,除却那扬名州郡的梅尘,怎么会耳闻你们县里有哪些明珠暗藏的才子。
“此人就是那有着赘婿身份的林漓,先生慧眼识珠,今早不因其初试成绩黯淡,准他参加第二场,吾在本县尚且不知有如此人物,先生外地人耳,可见识人啊!先生怎会不知何人所作呢?还烦请先生勿要再嘲笑老朽眼拙啊。”孙教授以为那先生是故意埋汰他,讽刺他不识人,今早还要将那满分少年淘汰。虽有些不悦,却也打心底佩服这男子,如此知人,真不知道这才华名声本不显的少年怎么入了他这大儒的耳。
赫然正是林漓的卷子,因县学卷子学习科举的公正规例,要誉录一份,就是重抄,防止作弊。孙教授拿的就是誉录那份。
“原来是他的卷子。有意思。”那先生暗道,想起今早上答题不出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少年郎来了,摸摸上唇两撇黑须,双眸黑漆漆的闪着亮光,解释道:
“实不相瞒,吾今日看那少年面对悠悠众口仍处变不惊,虽觉颇有几分奇特,但出手相助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真不知原来这少年郎还有这番才华,万没有取笑教授之意。”
“哦,先生说还有人相助倒也奇特,我这有封信,先生可不妨看看。”孙教授愕然完,将剩下的那份纸卷放于桌案,正是那人托李夫子送来的信。
那被尊称为先生的男子看完信中内容,呼出口重气,沉默许久,棱角分明的脸带着戏谑,道:“教授是想如人所愿?”
孙教授苦笑:“不满先生,吾正是为此所困,来此,想先生会有所见解。”
“教授在怕!”那先生直言不讳,因为信中人威胁之意太大,孙教授顾及实属正常。
孙教授垂头苦涩,这个人不是一般人,王夫人,本县王家女主人,高氏嫡女,代表王高两个将门世家,子弟几十人在朝为官,势力强悍到遍及天下,他们的显赫自开国伊始至今未失,不夸张讲足以影响帝王,对他这样的小小县学教授来说简直是如天般的人物。
她的信是命令,直白的说,就是绝不允许林漓上榜入学,敢不从命,后果自负。这林漓不是你家赘婿么?谁知道你王夫人为何如此啊!家庭矛盾?他不够格让她给一个小小县学教授解释。
他孙教授只是个过了州发解试的举子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名,科考落第多次,如今白须白发,早断了仕途之心,不求升官发财,只希望保住县学教授的铁饭碗,在读书育人的同时养家糊口,哪敢得罪权贵,没了教书匠的位子,全家吃西北风去啊。又不是眼前大儒,得贵人看重,天下闻名,士大夫的脊梁硬邦邦的,不畏权贵。
“权贵将门又有何用,我朝重文,读书人怎可安眉折腰事权贵。”那先生昂然道,鼻子高挺,有些许愤然。
孙教授喝口茶,沉声道:“吾与先生不同,先生深受天下士子们的爱戴,就是朝中相公也多是崇敬先生,自不会畏惧权贵门第。”哼!你要是给权贵搞,朝中宰相相公、士大夫身份的百官和天下士子自然为你报仇;可我若丢掉县学教授之位,甚至被悄然搞死,何人会为我鸣冤呢。
“吾知教授为何所忧,但教授不妨想想自己教书育人的初心。曾经的峥嵘气骨可还在,是受时光流转所磨尽了吗?”先生一头黝黑茂密的头发,拿起羽扇,纶巾随身体摇晃,好不风流,双目烁烁仿佛黑夜明珠,给人指引方向。
初心!那些不羁的年轻往事翻转脑海,东京城外,汴河边,傲骨铮铮,满腔抱负与热情在那礼部贡院,憧憬天子门生的荣耀。回首往事,怎不落泪。教书育人,圣人之道也。
“我明白了。”读书人的荣耀,士子的尊严,学子的重道,孙教授起身道谢:“先生一语惊醒睡梦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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