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大鞋老法兄!
宗诗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宗画和大鞋和尚会在自己的禅房。
“怎么像个落汤鸡?”宗画看着宗诗,也是一脸惊讶道。
宗诗自顾一下,虽觉狼狈,却又为成就神功、全身而退暗暗兴奋,遂自足地一笑道:“没什么,我在西湖洗了个澡!挺爽快的!”再故意抖抖肩膀,却不料打个喷嚏。
宗画疑惑地看着他:“深秋了,洗什么澡!还穿着衣服下水?赶紧换换衣服,说说怎么回事!”
“这个,一会儿再说!”宗诗急于知道师兄是怎么脱身回来的,匆忙换着衣服,转了话题,朝大鞋和尚道:“先说说,你是怎么救出雪山师兄的?”
大鞋和尚一挥鸡掌瘦手道:“这回,我可没派上用场。我一路跟到杭州城,待我摸到关押雪山小法弟的地方时,官军正闹嚷着钦犯和尚跑了。我寻思,雪山法弟逃出后定会打听僧兵驻地,给我们报平安,我便回了灵隐寺。果然被我猜着。至于他怎么出来的,你还是听他说吧!”
宗画微微一笑,道:“我能入宫救出虹儿,从官军手里脱身,又有何难!”即简单说了自己脱身经过。
张四维押着宗画到杭州府城后,急着抢占少林僧兵歼灭“天皇之剑”的战功,便将宗画关在暂时驻营地,吩咐军士严加看守,自己则故意跑去看看宗画,卖弄说他要先去总督行辕报功,回头再押宗画进京。
宗画待房外安静下来,便施展缩骨术,脱掉捆绑自己的绳索,打开后窗,逃了出来。惊动官军后,他明知僧兵返回金塘岛要南行,便故意向城北逃跑。在城外甩掉官军,就一路打听僧兵去向,到了灵隐寺。末了,宗画说他只想见见僧兵兄弟,让大家放心,就马上离开,决不连累大家。
宗诗听了既高兴又忧虑,问师兄打算到哪里暂避。
宗画慨然道:“四海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我只是担心虹儿姑娘!怕张四维或锦衣卫侦知她的下落,她便要重入魔窟了!”
宗诗也觉他担忧在理,急问虹儿现在那里。
宗画说虹儿随他到台州练兵后,便留在了那里。
“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能安身吗?”宗诗一听,埋怨起师兄。
宗画摇摇头,叹口气:“我们是僧人,又要打倭奴,也是没办法嘛!不过,上次桃渚城解围后,我连夜去看了虹儿,又托谭知府代为照看虹儿,所以,她的日常生活和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情形不同了,锦衣卫如果知道她的下落,怕是要越过谭知府捉拿她的。”
宗诗听了,这才明白桃渚解围当夜,宗画失踪,第二天又点卯迟到,违犯军纪被小山责打,竟是因为虹儿。不由暗暗感叹,师兄表面冰冷,骨子里却细腻深情,遂道:“师兄你也是!上次既是为了虹儿安危犯的军规,就该向方丈讲明,何必非要讨一顿冤枉军棍呢?”
宗画淡淡一笑:“一顿军棍算什么?总比说半夜去找一个姑娘好听吧!瓜田李下,谁能说的清?何况,我们还是和尚——好了,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怎么回事吧!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咋弄得水淋淋出锅面条似的?”
宗诗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一下,说了苗兵报复自己的经过。最后,感激地看着宗画道:“多亏师兄和月满法弟教我的神功,我才逃过一劫啊!”
宗画与大鞋和尚听了,惧是满面愕然。二人相互看看,又一同打量宗诗多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宗诗被他们弄得浑身不自在,疑惑道:“怎么?你俩不信?”
“你确实用了铜头铁脑功?还把人家钢刀弄飞了?”宗画站起来,瞄一眼宗诗头顶,“怎么一点不见痕迹?这本事,可是远远超过月满了!”
宗诗被他说的心里一虚,自己也犯了嘀咕,铜头功得自月满,自己练此功还没他一半时间长,怎么会超过他呢?头顶那把刀,难道不是被铜头功弄飞的?也是,当时咋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他一下子没了自信,忙问师兄铜头功有没有这样奇效。
宗画说,月满此功,主要用于头开钝物,譬如木板、石块等等,而对钢刀利刃,恐怕不会如此神奇。能对付刀剁斧砍的只有铁布衫功。而这种功夫,都是在胸、背上练就的,根本不能用在头上。就是铁布衫功,练到极处,也不过让砍上的钢刀锩刃,无法让人家兵器脱手而飞。宗诗如果真让刘培钢刀脱手,而又毫发无伤的话,极有可能是被谁帮了一把,而非铜头功之功。
这一说,宗诗彻底没了底。如果真有人帮自己,那又会是谁呢?
三人都犯了疑惑,却又都猜不出究竟。
议论一会儿,宗画忽然站起道:“只要师弟无恙就好!这事,还是以后再慢慢弄明白吧——我得走了,耽搁一久,张四维的爪牙找过来,怕要连累你们!”说着,起了身。
宗诗、大鞋和尚也觉宗画在这里不安全,便站起来,一边往外送,一边嘱他等风声不紧时,带上虹儿回金塘岛。
三人刚到山门口,乍听门外一片马蹄声乱,不由警觉地相互看看。宗画在前,急忙探头门外,朝火光处张望一下,回头道:“是官军”。宗诗急忙扯回师兄道:“你快从寺后上山,我们出去周旋一阵,拖住他们。”
“好吧!你们也小心一些!”宗画转身回去,噌地跃下台阶,向寺里奔去。
大鞋和尚倒是飞身跳到山门外,冲着提灯催马而来的官军大叫道:“嗨!你们是什么鸟人?到了寺门前也不下马,不怕惊了佛祖,罚你们下地狱吗?”
最前面的军卒接口大骂:“秃驴怎么说话呢?没看见我们是军爷吗?再敢肆口胡吣,小心我到跟前抽你鞭子!”
大鞋和尚想激怒官军,然后把他们引到山门对面的飞来峰上,使宗画能有时间逃的更远。他张嘴还要开骂,却被冲出来的宗诗掩住口。宗诗低声道:“别过嘴瘾了。我们一旦干起来,会连累其他僧兵和灵隐寺众僧的!就是天大的事,也要等他们到跟前再说。”
说话间,听得对面官军中有人喝斥:“放肆!不得在佛家门前出言不逊!”
宗诗听来,感觉有些耳熟,正疑惑间,官军已到跟前。其中一人从人群中走过来,竟使宗诗眼睛为之一亮。
这不就是在胡宗宪官署见到的青年将军吗?他依然是严严谨谨的一身黑铁甲,盔顶红缨、甲衬红袍,脚穿黑色战靴。穿戴几与普通军兵没有二致。神色却是出奇的沉毅威严。
将军显然也认出了宗诗,快步到他跟前,双手合什道:“雨山禅师,真巧了!我们正是来找你的!刚才军士出言不逊,还请见谅!”
宗诗见不是张四维,又听说他们是来找自己的,稍稍放了心,合掌还礼,客气几句,问他找自己什么事。
将军道:“我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受命而来;第二件是越俎代疱。还是先说第二件吧——”他忽然顿住,回头看看众军士,又盯着宗诗道,“禅师可有个师兄叫宗画?”
他怎么冷不丁问起师兄?宗诗心里陡然打个旋儿,莫非张四维把宗画师兄的案子捅到巡抚那里了,胡宗宪要亲自过问此事?这是派中军官来抓人的?无论怎样,有问总要有答,这是避不过的。宗诗迟疑一下,点点头,试着问道:“怎么?中军大人找他?”
青年将军不答,反而又问:“他可在寺中?”
宗诗愈疑,摇摇头,尽量显得轻松道:“你找他有事吗?”
“是别人找他有事!”青年将军道,“我在奉命来灵隐寺的路上,碰上游击将军张四维的一支部下,因军士飞马争道,起些争执,我过去一问,他们说是到灵隐寺抓钦犯宗画的!问了详情,我告诉他们:钦犯既是少林僧兵,逃出后决不会再往僧兵堆儿里扎,等着他们去搜捕,我正好奉巡抚令找少林僧兵有事,可顺便查一查,若真在,就帮他们捕了,而让他们到别处搜寻去了——现在看来,果然让我料中了,钦犯不在灵隐。不过,我既管了闲事,就要认真些,还是要军士进寺看看的!”说罢,即命众军士入寺。
宗诗一听,明显感觉青年将军是在帮宗画,却又不知为什么,不由暗自琢磨。
待军士们全部进寺,青年将军突然挨近宗诗低语道:“谁不知张四维何等样人?我岂会帮他?这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宗诗甚是感动,想致谢意,又怕是诈谋,便不表态,直问另一件事是什么。
青年将军说是巡抚大人请宗诗过去。
巡抚?胡宗宪请我?宗诗有些疑惑,问有什么急事。
青年将军摇摇头说不知道,转身牵过一匹马,称是专门为宗诗准备的,请他立即去巡抚官署。
大鞋和尚不认识青年将军,亦不知宗诗与胡宗宪早有交往,只是久闻胡宗宪与赵文华打的火热,因此认为胡宗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遂跨前一步,朝青年将军道:“怎么?抢人啊!要法弟跟你们走,也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宗诗急忙拦住大鞋和尚道:“老法兄不必担心!我与巡抚大人相熟,也见过这位将军,你先回寺,我去去就回!”大鞋和尚这才不说什么。
很快,众军士出来。宗诗随即上马,朝大鞋和尚挥挥手,随青年将军飞马而去。
刚刚在巡抚官署的客厅坐定,胡宗宪即大步进门,口里连声道:“多有打扰!多有打扰!小兄弟可要见谅啊!”
宗诗站起身,客气几句,问有什么事。
胡宗宪请他坐下,郑重地向他合掌一礼道:“本官深夜派人打扰,实为一件难事,要小兄弟帮忙!”
难事?宗诗见他礼仪周到、郑重其事,不免有些惶惑,担心他还是为虹儿逃出皇宫一案,要自已说出师兄宗画的下落,一番犹豫后,试探道:“贫僧不过一个出家人,文不成武不就,怕是帮不了大人多少忙,更别说是什么难事了!”
胡宗宪一摆手道:“小兄弟不必推辞!这件事你一定可以办成——本官可帮过小兄弟你的忙啊!我能帮你,你就不能帮本官一回?”
宗诗知道,他说的人情是指帮自己救俞大猷一事,遂道:“胡大人救俞将军,可不只是帮贫僧的忙,实为帮东南百姓的忙、帮抗倭大局的忙……”
“说的好!”胡宗宪打断宗诗,大笑道:“此番你帮本官,也是帮东南百姓、帮抗倭大局,难道你还要推辞吗?”
听说事关抗倭大局,宗诗消除了疑虑,即道:“贫僧虽能力有限,但在抗倭保民的大事上,还是要竭尽全力的,这既是大乘佛法济世度人的宏旨,也是贫僧宏愿,请大人尽管开口,说说什么事!”
胡宗宪眉目一振:“好!本官就直说吧!我想让小兄弟你请一个人来,帮我出谋划策!”
“谁?”
“徐渭徐文长!”
听到徐渭的名字,宗诗并不意外,甚至暗自佩服胡宗宪慧眼独具。他很清楚,从胡宗宪初遇徐渭卖河时,就对徐渭欣赏有加。后来救俞大猷,也是徐渭劝说胡宗宪出面力保的。只是他不清楚:胡宗宪要请徐渭,何以拐个弯儿求自己帮忙?他们二人不也熟识吗?宗诗忖度一下,猜不透究竟什么原因,遂道:“要请徐先生,大人只需一马一使即可,哪里需要贫僧帮忙?
胡宗宪面现尴尬,叹口气道:“真像小兄弟说的那样就好了!实不相瞒,本官出任巡抚之后,就派人去请他入幕,他却推说自己放浪惯了,受不得约束,不肯踏入仕途;后来,本官又亲自到绍兴府请他,劝他出来帮我抗倭。他又说自己只会吟吟咏咏、写写画画,不会武功不懂谋略,即便有心抗倭,也是无文武才可用,说什么不答应我。没办法,我才想到徐先生与小兄弟你交往颇深、彼此敬重,你来帮忙劝他,肯定能成!”
名扬天下的江南才子自称无文武才可用?这分明是有意推辞嘛!难道说徐渭不愿抗倭?这也不对呀!宗诗下意识地摇摇头,自己明明见过徐渭求俞大猷收他入伍、为抗倭出力的呀!一心弃笔从戎、抗倭报国的徐渭以无文武才搪塞,只能说明他不愿与胡宗宪为伍。大约他是风闻胡宗宪攀附赵文华,属于严嵩一党,所以才不肯上他的船。既如此,自己肯定也劝不动。
宗诗明知症结所在,又不便当着胡宗宪的面说明,默忖一会儿道:“大人亲自登门,尚请不动。那贫僧就更无能为力了!”
胡宗宪见宗诗再次推辞,愈加尴尬,他干咳两声,支出侍立一边的仆从。然后,用手指抿着唇上短髭,略显口吃道:“本官想,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徐先生大约是认为本官是、严、严——相一党,所以才……”
宗诗见他自己说透,暗服他的爽快,接口道:“这也难怪徐先生,关于大人的传闻,怕是天下皆知了。”
胡宗宪顿露难堪神色,沉吟片刻道:“本官又何尝不知这些,只是,只是,不暂屈于内,便不能求伸于外嘛!毕竟、毕竟,抗倭是安国大计、是燃眉之急呀!凡事总要知轻知重、知急知缓啊!不知轻重,不肯低头从权,不但会自取其祸,也难酬抗倭保国之壮志。张经大人,不是前车之鉴吗?”
宗诗觉得胡宗宪的口气里有种忍辱负重的意思,细品品,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却又不能苟同。一时,沉默着,没有出声。
胡宗宪见他不语,又道:“小兄弟也应看出来——杨宜这个人,平庸无能,只会处处看着都察大、大人脸色行事,而督察大人又不通军务,致使区区几十个倭奴从海边打到南京。因此朝廷震动、皇上震怒,已经透出风声,要削了杨宜之职,由本官来接任。可是,如今官军弱、客**,各军又普遍缺饷,军心不稳,可谓是积弊多多。而倭奴自王江泾败后,已歇养多时,很快就要大举登陆内犯。面临如此烂局,若无英才佐谋、良将奋威,怕是海疆危矣、大明危矣!”
从这一番剖白中,宗诗看出,胡宗宪既深悉东南抗倭局势,又胸怀抗倭御侮诚意,绝非赵文华、杨宜之流可比。显然,助胡宗宪即是助抗倭大局。他觉得:只要讲明这些,再说明赵、胡貌似同党实则异类的真相和原委,徐渭也一定会欣然出山,助胡宗宪一臂之力。于是,合掌一礼,答应前去绍兴劝说徐渭。
胡宗宪大喜,遂让他马上启程去请徐渭,而留他所率的僧兵暂时协守杭州城。
果如所料,宗诗快马赶到绍兴,见到徐渭说明来意,又详详细细介绍了胡宗宪与严嵩、赵文华、杨宜之间的微妙关系,徐渭这才答应佐助胡宗宪,并立即动身随宗诗赶往杭州。
一听说巡抚请的贵客到了,门子不敢再像平日拿大,急忙踅回去禀报。
一会儿,院中忽然乐声大作。门开处,胡宗宪竟冠带整齐、带着幕僚亲迎出来。
徐渭、宗诗同时一愣,相互看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如此隆重排场,究竟是故作姿态,还是真正礼贤下士?
却见胡宗宪大步上前,一拱手道:“先生屈就入幕,一路辛苦了!”
徐渭却是一拱手,不冷不热道:“胡大人,你弄错了!学生此来,并非入幕。大人如此隆重,学生也经受不起。还请大人先撤了鼓乐再说!”
“不是入幕?”胡宗宪一愣,看一眼宗诗,面生尴尬,“为什么?”
宗诗亦惑然看看徐渭,颇感诧异。
徐渭道:“入幕即是私臣,既要帮大人谋国事,又要为大人谋私事。而学生此来,志在抗倭保民,不想谋及自身和他人私利,所以,只愿为大人宾友,而不入幕。不知大人能否谅解?”
宗诗闻言,打心眼里佩服徐渭胆识过人,以一书生之身,敢在巡抚面前如此说话,直言谋国不谋私,真可谓是琴心剑胆!不由暗在袖中竖起大拇指。只是不知胡宗宪会做何反应。
却见胡宗宪哈哈一笑道:“本官请先生,就是为了国事,并不存利己私念,不入幕又有何妨?我们就以宾友相处——先生,里面请!”竟热爽地一把拉住徐渭的手,转脸又朝宗诗道:“请来先生,小兄弟你也是大功一件。待会儿本官重重有赏!”另一只手又拉了宗诗,竟与二人联袂入门。惊得胡宗宪身后的幕僚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进了客厅,胡宗宪将徐渭让到主宾座上,二人同桌对坐,其他人则散坐两边。见众幕僚各与邻座窃窃私语,胡宗宪故意干咳一声。
厅中静了下来。
胡宗宪这才对徐渭道:“本官已安排下去,在后堂为先生准备一间最好的居室。等接风洗尘之后,先生可先去看看居室合不合意!”
徐渭站起一揖道:“多谢大人盛情,不过,学生既不入幕,也就不住在大人的官署之中!免得外间猜测,说学生文战不利,这是要因缘大人进入仕途。”
众人顿时嘘声一片。就连宗诗也觉得怪怪的,不可思议。
胡宗宪勉强一笑道:“这怎么行?先生不住在官署内,我们怎么随时商议抗倭战事?”
徐渭却是淡然一笑,说可以在官署旁边找间房子居住,随时相招,随时过去。
胡宗宪轻轻眯上眼睛,默忖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道:“好!本官答应先生!”
厅中又泛起一片轻轻的议论声。
徐渭却似充耳不闻,道声谢,飘然落座。
胡宗宪当即吩咐下去,就在官署旁边为徐渭找间好一点的房子,然后,又命亲兵取来三百两纹银,让徐渭先做日常支出。不料,徐渭再次推拒。
胡宗宪不由微微皱起眉头,落了声气道:“先生,这——又是为什么呀?”
徐渭道:“学生在绍兴就听说三军缺饷。官军、客兵在战阵上出生入死,每天最多也不过三钱银子,而学生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即受赠银三百两,实感有愧。况且,传出去,那些缺饷军卒听说,也将胸怀怨愤,而对大人议论纷纷。学生岂能一到杭州就为大人先造恶名?”
这番话倒使胡宗宪脸上浮起笑意。
徐渭接着说,他们本是诗书传家,家产虽不算丰厚,但也小有积蓄,他此次来杭州带了五百两碎银,除留下一百两用作在杭州用度外,另外四百两捐给官军,充作军饷。说罢,即从行李包裹中取出银两,放在桌上。
胡宗宪立马撑直身子,高声赞道:“好!好!本官还依先生!”转而,又向厅中众人道,“诸位,都看到了?徐先生许身为国,却又不取分毫,反而捐银助饷,堪为我等楷模呀!我们为官食禄,难道还不如一身清风的徐先生吗?好!本官也见贤思齐,捐出官俸一千两,以助军饷。”
他如此一说,厅中众幕僚也都坐不住了,有的说要捐几十两,有的说要捐百余两。胡宗宪见众人争着捐银助饷,眼前一亮,突然生出一个筹补军饷的法子,兴致登时大起,赶紧让人记下众幕僚的捐银数额。厅中随即热闹起来。
胡宗宪赏画般看着眼前情景,嘴里美滋滋道:“徐先生,本官没有看错你呀!你一踏进本官官署,就一石击开水中天,点醒本官,替本官解开一个心头结啊!”
徐渭道:“这般夸奖,学生可当不起,莫非大人的意思是——借此敦劝浙江官员捐俸助饷?”
胡宗宪得意地点点头:“何止是浙江官员呀!”
“可大人只是浙江巡抚啊!”徐渭倒是有些不解道,“浙江以外的官员你如何劝得?就是在浙江,大人上面还有总督、督察,没有他们点头,恐怕还是不能尽如人意。”
胡宗宪哈哈一笑道:“要不说,‘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呢?只有先生与本官、与在座诸位同心合谋,才会如《孙子兵法》所言:‘无穷如天地’!才会打败倭奴、痛饮黄龙!”说罢,探过头去,诡秘地解说,他以浙江巡抚之职带头捐俸,杭州的府县官员岂能不跟风响应?待杭州府县官员助饷后,他带着助饷官员名单再去劝说总督和督察。属下众官已纷纷解囊,总督和督察还好意思不出手?他们若缩手,传到朝廷那里,那可不仅仅是不好听了!所以,杨、赵二人必捐无疑!杨、赵乃是主持浙江、福建、南直隶等整个东南抗倭军务的大员,二人一动,又何愁浙、福、南直隶等数地官员不动?到那时,即便这些捐俸还不足补发军中欠饷。但至少解得燃眉之急了,此外,还会大大减少军中积怨和大大鼓舞士气。岂不是一举数得!
徐渭点点头,暗服胡宗宪心计过人,同时也看出他是真心抗倭,心里也就稍稍踏实了些。
厅中渐渐安定下来。忽然,座中站起一人朝徐渭一拱手道:“徐先生,小弟昔日只是久闻兄台大名,今日有幸一瞻风采,十分佩服。不过,小弟有一事请教,不知兄台可愿赐教?”
徐渭抬眼看去,见那人头系白巾、一身儒生素罗袍,眉目清俊,须垂三绺,浑身透着风雅潇洒,虽然素昧平生,却打心眼里喜欢他。正要问他怎么称呼,胡宗宪从旁介绍说,他姓沈名明臣字嘉则,宁波府鄞县人,也是刚刚聘入府中参谋军务的。
沈明臣!那也是名闻江南的风流才子。徐渭自然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见面罢了。不期今日在这儿相遇,今后还要长期共事,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于是,他客气一句,欣然道:“沈兄只管考问,徐渭一定勉力作答。”
“我是说,仅靠官员捐俸,根本不足补充军中欠饷。不知徐先生还有什么高见!”
徐渭笑一下,瞅瞅坐在远处的宗诗,道:“在来杭州的路上,我与雨山禅师曾议及此事。只是,那时并未想到官员捐俸,我后来倒是想出一个办法——不过,事以密成。徐渭不便当厅告知,我只能以笔墨告知胡大人,由他裁定是否可行。”
胡宗宪一喜,立命仆役取来笔墨纸砚。
徐渭提笔写下“商借倭偿”四个字,交给胡宗宪。
很明显,意思就是暂时向富豪富商借钱充作军饷,而待抗倭打了胜仗,起获倭寇抢掠的财物后,再偿还给富豪富商。
“好!好!好!”胡宗宪不由大声赞道,“《吕氏春秋》号称一字千金,徐先生的四个字,我看可称一字万金,有这四个字,军中欠饷,足可尽补矣!”随即折了字条,藏于袖内。
众人不知四字是什么,竟得巡抚如此赞许。不由猜测,议论夹着赞叹,嗡嗡一片。议论声中,座中又站起一人。看年纪二十出头,也是一身素袍,面目明朗,皎然生辉。他先向徐渭一揖,自我介绍说姓余名寅,字仲房,也同沈明臣一样,刚刚受邀入幕,而后道:“胡大人为抗倭御寇,三番恭请徐先生参谋军务,想必先生一定胸怀奇谋,可以决胜千里。不过,当下,官军弱、客**,与倭接战,常常是败多胜少,长此以往,根除倭患无期矣!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对余寅的名字,徐渭亦不陌生,知道他是徽州才子,也同自己一样科考不利、有才名而无功名,只是未曾谋面,更料不到竟是如此年轻,不由暗暗佩服胡宗宪的用人胆魄:竟敢不以科举功名为取舍标准,广泛礼聘如自己、沈明臣、余寅等一般落第秀才为宾友、为幕僚。可见其目光、胸怀,皆非赵文华、杨宜等一般奸庸之臣可比。如今,沈明臣、余寅张口便直指军中积弊、切中要害,显然也都是身在江湖草泽、心怀庙堂之忧的救世才子,决非是一般的吟风弄月名士。他们此番问疑,既有真心请教之意,也有为胡巡抚当门衡才的意思。幸亏自己平时也经常忧及这些军中积弊,而且还真像三军元帅一样想过许多除弊之方,所以,并不觉得这些问题突然。他还礼一揖道:“文长与仲房同怀此忧,当然也有一些拙见,却远远说不上是奇谋妙计,不过兵机贵密,我就还依前笔墨呈于胡大人吧!”说罢,郑重写下“以抚入间,以间佐战”八个字,递给胡宗宪。
胡宗宪看罢,马上明白,徐渭的意思是利用招抚,离间倭寇,把被迫附从倭头的汉人渔民或海盗分化出来,为明军所用。既削弱了倭寇,又等于壮大了明军。心中大加赞赏,于是,赞道:“有道是:‘一条妙计十万兵’。先生这八个字便足当十万精兵啊!”随手,又折了纳入袖中。
余寅等众幕僚虽不知徐渭写的什么,却从胡宗宪的口气里知道,这八个字肯定别有见地,否则,堂堂巡抚大人不可能如此激赏。
宗诗见徐渭一出手就连献两策,而且策策得到胡宗宪称赏,心中不由暗暗道:“看来,徐先生并非是寻常的风流才子!胡巡抚也的确是慧眼独具啊!”再想到徐渭是自己请来的,又觉得脸上特有光。不过,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好奇——一字万金,后八个字,一字万军!真是好生了得啊!
用过接风午宴,宗诗辞了胡宗宪、徐渭等人,即率留在杭州的僧兵返回金塘岛。
这日,他们行至宁波府境,迎面踫上一群百姓。宗诗见他们扶老携幼、神色惶惶,便问是怎么回事。百姓们告诉他,有一股倭寇在宁波府东南海滨登陆,一路烧杀,直打到龙山所。昨日,从杭州来了一支官军救援龙山所。这些百姓虽住在距龙山所较远的地方,却担心官军再打败仗,倭寇仍然祸及他们的村子,所以,才逃了出来。
宗诗及众僧兵心中同时一震。但凡略通战事的人都知道,倭寇进攻龙山所意味着什么。龙山所隔海与金塘岛相望,正是金塘岛僧兵跨海登陆的最近地点。此处山海相依,地势险要,恰好是呼应援助金塘岛的最佳所在。龙山所一失,金塘岛与大陆的联系就被切断,从而孤悬海中。倭寇若从龙山所、舟山岛同时进攻金塘岛,岛上僧兵和官兵便会腹背受敌,陷入绝境。因此,倭寇进攻龙山所,实际就是暗夺金塘岛的前奏。此处一得手,马上就会大举围攻金塘岛。
救兵如救火。宗诗自然片刻不敢迟延,他立即率僧兵直奔龙山所。
宗诗等僧兵急行一程,忽闻前面鼓声隆隆、喊杀阵阵。他们登上一个山岗,只见山下一支倭寇约千余人,正沿着斜坡由西向东冲去,东面一支大明官军,看上去要比倭寇多出一倍。宗诗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隐身往山下赶,准备尽快援助明军,夹击倭寇。
僧兵来到山腰,即见明军前队被山豹子似的倭寇上窜下跳地打乱了阵脚。刀光闪烁,嘁里喀察,前面几个明军头颅横飞出去。后面的明军正惊悚不已,第二波倭寇又齐声怪叫着冲上去,仿佛群魔夜嚎。明军愈加丧胆,陡地一片惊叫,掉头就跑。
明军阵中有个小土丘。眼见退兵的逆流就要漫上土丘。丘上指挥的将军,大声喝令身边的亲兵:“我众敌寡,奋战必胜!传我将令,再有后退者斩!”
“将军有令:后退者斩!”
亲兵们齐声高呼着,挺刀横成一排,挡住退兵的逃跑。
退兵狐疑地慢下脚步。最先退回的几个向丘顶哭嚎着:
“将军!倭奴好厉害,我们不是对手呀!”
“倭奴都是天魔呀!我们还是先退回龙山所城吧!”
……
丘顶的年轻将军并不俯视这些退兵,而是直视着不远处追来的倭寇,身子铁铸一般,岿然不动,只是口里喝令:“违令者——斩!”
咔嚓咔嚓!几个退兵的人头被他的亲兵斩落地上。
其他退兵又是一片惊叫,慌乱掉头再冲。
见明军又返身而来,倭群中三个头戴牛角盔、登高指挥的小倭头舞动倭刀哇哇一阵怪笑,似在嘲笑明军回来送死。接着,三人向倭众挥刀一呼,同时腾身向前。
站在小丘顶的明军将军两眼紧盯着他们,将手中宝剑插回剑鞘。又从弓袋里取出长弓,右手同时从箭囊里拈出三支雕翎箭,一齐扣在弦上。
一弓三箭,这是哪家的射法。
宗诗及众僧兵看见又惊又奇,不由驻足观看。有道是:天下功夫出少林,可这种一弓三箭的射法,就连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只不知这位将军如此搭箭,是要三箭同射一人,还是散射群倭。不过,可以料想的是:他如果射的是一个人,那人一定难以同时躲过三箭,应是必中无疑;如果散射群倭的话,此刻倭寇有些密集,这样散射出去,即便不能都中,至少也能射中一两个小倭。
不管怎么射,他此时用这一弓三箭的射法,都是极其精明的。
众僧正惊叹间,只见那将军抬起握弓的左臂,拳头直指中间那个倭头,却并没有立即开弓放箭,而是一翻腕,变通常的竖操弓为横操弓,手臂转到弓下。三支箭呈扇形搭在弓背上。这才骤然拉开弓,左右上下稍稍一瞄,迅即射出。
三支箭亦呈扇形同时飞向倭群。
几乎同时三声惨叫,三个小倭头尽皆面门中箭,仰面栽倒。
“将军神箭!好哇!”
“一弓三箭,一射三中!好箭法!”
……
神箭将军旁边的亲军兴奋地大喊大叫着,把战鼓擂得愈响,原来败退的明军也军心大振,高声呼喊着冲向倭群。
见自己的头目同时命丧一个明军将军的箭下,小倭们以为是遇到神将,也尽皆胆寒,不由失魂落魄一片嚎叫,掉头就逃。顿时,倭寇军心大乱,全面溃退。
宗诗正要率众绕到山岗另一边,去抄倭寇退路,却见败退的倭众刚刚转过一个小山包,竟隐身停了下来。而原本乘胜追击的明军竟也停止不前。僧兵好不纳闷。
原来,众倭败退时把随身带的铜钱、银角子等财宝扔了一地。赶来的明军一看,哗地散成一片,各去捡拾倭奴丢下的财宝。
随后赶来的神箭将军大声喝令:“停止追击者斩!”
明军依然是争先恐后地满地找钱,有的甚至为争地上的钱互相打斗起来。
正乱糟糟间,倭寇又突然杀来。明军哪里还能抵挡,揣起钱骇然而逃。奔跑间,竟是铜钱、银角子叮叮当当乱掉。
返身扑来的倭寇,此刻却对地上闪闪发光的财宝视而不见,径直拼命追杀明军,而且,势头远比第一次猛烈。那神箭将军率亲兵连斩十余个溃兵,却依然未能完全阻住溃兵败退。
转眼间,一场胜仗就要变成败仗。
宗诗此时已率僧兵下至山脚,见状急命僧兵杀上去,从后掩袭倭寇。
于是,山脚下,树林中,猛然爆出僧兵阵阵怒吼,仿佛雷霆滚下山梁。倭众正向前追杀,乍闻侧后呐喊声起,不由惊悚回顾,却见少林僧兵的大旗赫然在林外挑起,众僧兵则似猛虎下山、雄狮出林,直扑过来。
群倭见状,不知林中到底有多少僧兵,唯恐被两面夹击、切断后路,遂撇下明军,掉头迎击僧兵。
明军中,神箭将军见僧兵突然杀出,喜出望外,急忙指挥明军返身杀回。
倭寇分兵抵挡一阵,又被大鞋和尚率领几个僧兵杀进阵中,弄成个中心开花。如此一来,宗诗率僧兵配合明军在外合围,大鞋和尚等僧兵在内穿插翻搅,倭寇战阵很快七零八落、没了章法。众倭各自为战,勉强撑持一会儿,急急夺路而逃。
僧兵在前,明军在后追杀一程,倭寇转到海边小巢,登船入海而去。
因为没有船只,僧兵只能望海兴叹。很快,明军也赶到海边。那神箭将军与宗诗一打照面,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惊喜异常。
“雨山禅师!”
“中军大人!”
那神箭将军竟是胡宗宪的中军官。因为他在巡抚官署一番高论,促使胡宗宪斩了抢劫百姓的苗兵,后又在灵隐道上帮助僧兵,支走张四维的部下,宗诗对他倍生好感。今天,又见他一弓三箭射杀三倭,更是敬佩有加。宗诗合掌一礼,兴至勃勃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跟将军相遇,而且是同打悍倭,贫僧深感荣幸!”
“惭愧!惭愧!”神箭将军道,“此战若非禅师率僧兵及时相助,后果不堪设想!我倒要好好感谢你们呢!”
宗诗客气几句,又道:“将军乃巡抚胡大人的亲随中军官,怎么单独率兵来到这里?”
神箭将军呵呵笑道:“我哪里是巡抚大人的中军官,那是胡巡抚开的玩笑,你竟当真了!”
宗诗愣了一下:“那将军是——”
“我原本是山东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在山东沿海带兵抗倭,打过几个小胜仗。因为浙江倭寇闹的凶、浙抚胡大人就奏请朝廷调我来了浙江。那天,我们在巡抚大人官署相见时,我也是刚到浙江。”神箭将军道。
指挥佥事!宗诗来浙江抗倭数年,与官军接触频繁,知道指挥佥事是都挥使司中仅次于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的正三品将军。他再次细细打量一番神箭将军,心里道:“年纪轻轻,即居此职,而且已在山东几次打败倭寇,怪不得胡巡抚对他言听计从呢!”寻思着,不免更添敬佩之情,忽然想到自己至今还不知人家姓名,便再次合掌一礼道:“贫僧冒昧,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敝姓戚,名继光,字南塘。”
“哦,原来是戚将军!”宗诗道,“贫僧见戚将军一弓三箭,而且一射命中三倭,好生了得啊!”
戚继光淡淡一笑道:“禅师过奖了!若论武艺,还得说是少林僧兵,一个个身怀神功绝技。”说着叹口气,目眺远方沉默一会儿,又道:“如果官军也都像僧兵那样勇敢无畏、武艺精湛,而又戒律严明、了无贪念,必然是无往不胜,又何虑倭患不平呢!”
宗诗见他如此推重僧兵,心中也甜滋滋的,口里却客气道:“有将军这样的良将,何愁麾下官军练不成一支精兵呢!”
戚继光却回看一眼不远处散坐歇息的官军,摇摇头,忧心忡忡道:“这些兵油子,骄纵贪婪,胆怯松垮,积习已久,浸染已深,怕是一堆烂铁练不出多少精钢啊!今日一战,险些反胜为败,禅师不都看在眼里了吗?”
宗诗也深知官军腐烂,不由凝眉点点头道:“是啊!官军患的是百年痼疾,医之不易啊!可是抗倭卫国总是还要依靠官军的!”
戚继光却摇头不语。
宗诗道:“将军的意思是官军靠不住,只能靠客兵了?”
戚继光又摇摇头道:“自王江泾大战之后,客兵被视为奸贼所调之兵,有功不赏、有饷不发,甚至数遭贬斥,客兵早已离心离德,许多更是不请不报,擅自返回,哪里还堪复用!”
宗诗眼前又浮起苗兵闹饷劫民情景,止不住长长一声叹息,心头忧虑也似天上乌云渐渐浓重起来。沉闷一会儿,又道:“如将军所说,官军、客兵皆靠不住,又该靠谁?”
“当然要靠像你们这样的精兵了!”戚继光道。他见宗诗有些惊讶,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想练一支像你们一样的精兵!精兵练成,何患倭奴不灭!不过,我若来日练兵,可要借重禅师的,不知禅师愿否屈身赐教?”说罢,又满目赏识地看着宗诗。
宗诗见他出语铿锵,满怀自信,立志要练精兵扫除倭寇,益加敬重,感动道:“能助戚将军练兵灭倭,亦是贫僧荣幸。只是惭愧,贫僧短于武功,恐将有负将军。”
戚继光却摇头一笑道:“禅师何必过谦?你的武功,我已见识过了,继光佩服的很呐!”
“佩服——我的——武功?”宗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暗思自己并未与戚继光切磋过武功,更未在他面前露过拳脚,他又哪里见识自己的功夫?更又何谈敬佩二字?于是,困惑地看着他,不解道,“将军取笑了!我哪里……”
没等他说完,戚继光笑道:“禅师在断桥边腿接苗兵坐骑铁蹄,可是让继光大开眼界啊!”
宗诗愈加惊异:“这么说,当时你也在场?”
戚继光笑吟吟点点头,解释说,他俩初次见面那天,宗诗离开巡抚官署不久,他就追了去,本想找一僻静处讨教少林武功,却遇苗兵报复宗诗。他原要出面制止,转思这正是一个在实战中领略少林真功的机会,何不到危急时再出手拦挡?遂杂在人群中悄然观看,直到最后,刘培乘宗诗气力两衰,迎头劈出一刀时,他才飞手一镖,打掉宗诗头顶的钢刀。
宗诗这才明白,西湖岸边自己逃脱致命一刀,竟是戚继光相助的结果。
二人都觉有缘,说话更为投机,彼此都想多从对方口中听些驱倭灭寇的真知灼见。谈兴正浓,却见一个官军军士飞马奔来。军士下了马,将一封急信递给戚继光。
戚继光展信看罢,神色严峻道:“胡巡抚接到密报,倭奴又要大举内犯了,要我和俞大猷、汤克宽等将军速回杭州,商议御倭之策。”当即与宗诗作别,整军返回。
宗诗、大鞋和尚率僧兵行至渡海码头,却因此次倭寇进犯龙山所,码头船只早被抢劫一空。僧兵一时竟无法渡海回金塘岛。宗诗只好命僧兵到附近渔村寻找船只。日暮时分,才好不容易找到几条小船。
僧兵登船,刚刚离岸,却见岸上慌慌张张奔来一个和尚,急急向僧兵招呼道:“唉——你们可是少林僧兵,要回金塘岛吗?带上我好吗?”听来,声音娇嫩,煞似女人。
尽管觉得奇怪,但因同是出家人,自然不好一口拒绝,宗诗让自己的小船靠岸。
那僧人兴冲冲跑过来,气喘吁吁向宗诗合什道谢。
两人一对视,竟同时低低惊呼出声。
徐渭,字文长,山阴人……有盛名,总督胡宗宪招致幕府……督府势严重,将吏莫敢仰视,渭角中布衣,长揖纵谈幕中。有急需,夜深开戟门以待,渭或醉不至,宗宪顾善之……渭知兵,好奇计,宗宪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谋。
——《明史·徐渭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