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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施绝技飞瓦成兵 展奇谋粮袋借风

少林僧兵 李靖天l 12436 2024-07-06 15:32

  “是宗经?”

  月朗一惊之下,不敢相信自己。他陡地撤回探出的头,揉揉眼睛,再次抵近小纸洞儿,瞪圆了右眼,仔细往里瞧。这回,他绝对相信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了然然、确确切切——

  是宗经。

  房内,宗经正在与人对弈。四仙桌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白面汉子,颧骨尖尖对翘,中间鼻头峭耸,犹如三峰列峙,一对三角小眼,眼尾下垂。唇髭上挑,飞檐翘角似的,满脸险诈之气。看打份,不像是汉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举棋落子之间,宗经和他都是用汉话闲聊,称他为小泉君,在他们旁边的炉子上,正热气腾腾地烧着一壶茶。炉边鼓形木墩上,坐着一个小倭,哈欠连天。

  自从宗经被倭寇带走后,少林僧兵每打一仗下来,都要从俘虏的倭寇中打听他的下落,却是一直没有音信。不料,今日竟在这里意外撞上,自然让月朗欣喜不已。可是,在这深更半夜里,宗经却与倭寇悠闲地下棋,看样子,他们的关系还挺融洽、挺亲密的。这使月朗感觉颇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想到出城前,曾听月空提到宗经,说从足利自吉口里得知:宗经在倭营教倭寇练习少林功夫。当时,他还半信半疑。如今,面对眼前情景,他也觉得很难不信了。所以,初见宗经的惊喜,很快就被恼怒所取代。

  月朗紧闭着嘴,鼻腔里却气息呼呼的。他真想一拳砸上去,破窗而入,当面呵斥宗经一顿。但想到自己身处倭寨,还有寻找、焚烧倭寇屯粮的大事要干,不能随意使气,便压压怒气,决定静静等一会儿。待那下棋的倭寇去了,自己再露面,亲劝宗经离开倭寇,不要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若是宗经不听劝告,那他就要为少林寺清理门户。

  又等一会儿,月朗见二人俱是举棋三思、审慎落子,下得极其缓慢。如此等下去,待他们下完一局,岂不天要亮了?月朗寻思:必须生个法子,既让宗经知道自己候在窗外,又使其他人浑然不觉,才好让宗经早点收棋。寻思到此,宗经正好又拈出一枚白色云子,举棋不定地眯眼忖度。对面的小泉显然棋占上风,得意一笑,半仰了头,合上眼睛等候。月朗见状,霍然心亮,急从囊中摸出一枚云子镖,稍稍一掂量,暗暗确定打镖的力度。然后,回腕,甩腕,一扬手,那枚云子镖顺着窗上的小纸洞打了进去。

  叭!微微一声脆响。

  云子镖不偏不倚,恰恰打在宗经手捏的云子上。不轻不重,力度刚好推出那枚云子,脱手而落。而云子镖却反客为主地留在宗经的拇、食二指间。

  吧嗒!云子落枰。

  小泉应声睁开眼睛,低头寻找宗经的落子之处。

  宗经大惊,急将那枚鸠占雀巢的云子镖攥在手里。通过手感,他觉出自己握着的是一枚瓷制云子有情镖。所谓云子有情镖,是一种与围棋云子完全相像、毫无二致的特制镖。此镖扁圆溜光、无棱无刃,专门用来点穴、熄灯、移物等,而不伤人伤物。江湖上,镖作为暗器,形形色色上百种,但几乎都是锋快刃利、伤人夺命的无情镖。像云子有情镖这种无锋无毒的仁者暗器,只在佛、道两家的用镖高手中才有。宗经在少林寺多年,精通禅武二道,对少林寺第一用镖高手月朗,也自然十分熟悉。月朗共有云子镖36枚。其中,用于护法除暴的铁制云子无情镖18枚,分为黑白两色,各9枚;此外是18枚瓷制的云子有情镖,亦是黑白各9枚。宗经握镖在手,即已知道月朗到了房外,不由微微斜睨一眼,疏淡的眉毛亦微微蹙起。

  他正暗自惶然,对面的小泉突然阴阳怪气惊叹道:“禅师棋艺大大的妙呀!”

  宗经一愣,以为小泉发现了什么破绽,故意拿话旁敲侧击他。心里虽然一紧,却是故作泰然,微笑着摇摇头,俯视棋局。这一瞧,他自己也不由暗暗称奇。原来,刚刚被云子镖击中脱手的那枚棋子,正好落在对手布局的“虎口”之中,看似自投罗网,实则形成“倒扑”之势,反手吃死对手角上7枚黑子。这当然是意外之外的意外,奇巧之中的奇巧!小泉却错将它当成了自己的一着高招。虽是阴差阳错,却又有惊无险。宗经轻轻嘘口气,面含忧色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接口道:“这也是险招啊!老衲岂有弄险之意?只是势成如此罢了,慎哉!慎哉!”他似在感叹,又似在自警,声调柔缓,如轻云过峰;情意饱满,似春水漾塘。

  月朗听宗经如此说话,知道他已明白自己到来,有意借棋提醒自己谨慎从事。料知宗经顾念同寺习禅情谊,并无告知倭寇伤害自己的意思,心里安慰许多。

  果然,宗经打个哈欠站了起来,推说时候不早,甘愿休战和棋,各自歇息。哪知小泉却沉迷枰间,执意不肯。两眼死盯着棋局,一臂支肘桌上,高高拈着云子。一手连连摇摆,说一定要见个输赢,否则决不罢休。

  “这个倭儿!棋瘾倒是不小!”月朗心里暗骂一句,他想尽快弄走小泉,然后向宗经问明倭寇粮仓所在,便烧了粮,带宗经师徒离开倭寨。可如今小泉如此恋棋,实在是误事。他不由自主探手囊中,寻思再发一镖,打晕小泉,直接与宗经谋划烧粮。心念立定,随即将镖打出。

  眼见小泉全神贯注于枰间,似在苦苦思索夺路突围的办法,哪里发觉一枚云子镖正朝他脑门袭来?月朗不由暗暗心喜:只这一镖,便足以让这棋迷倭儿昏死过去。剩下的事,他和宗经便可从容而为了。

  恰在这时,房门哐当一声大开。

  “将军!大事不好!”随着一嗓呼叫,一个小倭冲撞进来。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月朗惊得遽张大嘴,几乎叫出声来。怎么?前院守门的倭寇发现了什么异常,特地向小泉告变吗?这一闹起来,惊动了阖寨的倭寇,不仅难以烧掉倭寇屯粮,就是他和寂修、正果三人脱身都困难,更别说救宗经一同离开了!甚至还会给他带灾。月朗的心开始突突狂跳起来。

  云子镖疾速飞向小泉。

  这当儿,宗经似乎困极了,一趔趄,顺势扬起一臂,竟将月朗打来的云子镖悄然收入袖中。

  “好一招‘袖纳风云’!”月朗看在眼里,不由暗暗一声赞叹。

  几在同时,小泉闻声转过头去,喝问进门的小倭寇为何大惊小怪。

  “将军,有人闯入我们澉浦寨了!”那小倭气喘吁吁道。

  “倭奴果然发现我们了!”月朗心头一紧,又探手囊中,打算在万不得已时,给两个倭奴每人一颗云子镖。

  小泉转回头,面色极其阴沉:“胡说!明军都是些胆小如鼠的酒囊饭袋,就是给他们插上翅膀,他们也未必有胆量飞进寨来!”

  小倭寇满面惶急,说是西寨门派人来报,寨上一个值夜的军卒被点了穴,刚刚被救醒过来……

  小泉的两道三角眉立即耸了起来,抬眼瞟了一下宗经,脸上现出怪异的笑容道:“明军中没人有这个胆量和本事!这一定是那帮少林和尚来捣乱了!我在大云寺幸会了禅师,却没能与他们打上照面。今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我小泉太郎倒要见识见识,他们究竟有什么能耐!来人——”

  月朗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秤锤脱了秤杆,直坠下去。

  看来,确是暴露了行踪,一场众寡悬殊的恶仗已是在所难免了!

  他咬咬牙,稍稍往后一欠身,抬臂就要往窗里发镖,却见宗经一磨身,正好遮住小泉。

  这明明是有意保护小泉太郎嘛!端底是日本人与日本人一条心啊!难道首座他果然倒向倭奴一边了?月朗又气又急,几乎将手里的两颗云子镖捏碎。

  屋里人声一响,炉边打盹的小倭也醒了过来,揉着惺松睡眼,凑到宗经身边,将小泉遮得更严。月朗正暗自叹息,乍闻身后噌的一声响动。他一惊,以为是倭寇趁他不注意偷袭过来,急忙转身应战,却见是寂修跃下房顶。

  月朗低声惊问出了什么事。未等寂修回答,却听房内小泉太郎吩咐闻声进门的小倭道:“速到粮仓大院传令:守仓军士严密戒备,防备少林和尚烧毁我们的屯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月朗、寂修相视无声一笑。寂修这才低声说,他和正果见小倭寇紧脚慌忙进屋,就预感到他们行踪已经暴露,所以,特地跳下房顶,向月朗请命该怎么做。月朗命寂修立即返身上房,与正果一起跟踪传令的小倭到粮仓,寻机烧了倭寇屯粮。他自己则设法乘乱救出宗经。寂修应命又上房顶。

  月朗正悄然心喜,忽听屋内小泉太朗又吩咐另一个小倭道:“立即点齐200名军卒,搜寻潜入寨内的少林和尚!”

  “这怎么得了!”月朗吓了一跳。如此阖寨一闹腾,恐怕寂修、正果二人就很难烧粮得手了。他急忙抬手又要打镖。欲将小泉太郎打晕在房内,顺便带宗经离开。无奈宗经依然正面挡在小泉太郎前面。他正暗暗着急,又一小倭跌跌撞撞闯进房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小泉太郎禀报:说是东寨门外刚刚装船的粮食被一股少林僧兵夺了去。押粮倭众溃入寨内,请求守寨主将火速发兵追夺粮船。

  “胆大的少林秃—”小泉太郎气咻咻骂道。他显然顾及身边的宗经也是少林和尚,滑到嘴边的“驴”字,又被他生吞回去,“这是成心搅本将军的棋兴!上次在大云寺,本将军与少林僧兵擦肩而过,失之交臂。这一次,我倒要亲自会会他们,看他们有何能耐!——禅师且在这里稍候,待我捉了少林僧兵,再回来下完这局棋!我会让咱大日本武士保护好禅师的!”言语未歇,即战靴橐橐出了门。

  月朗顿时兴奋起来。只等房内剩下宗经,便可破窗而入。先在这里得了手,再去寻找寂修、正果,烧了倭寇粮仓,一起出寨。这才叫意外之喜,一举两得。

  他轻抚一下胸口,借以平抑心中荡漾的快意。但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称心如意,完善可人。

  小泉太郎出门时,室内留下了几个挺刀而立的倭寇。

  呸!月朗轻吐一口,心里骂道:“这倭儿真鬼!”

  明显,小泉给予宗经的,不过是利刃环伺的客气和刀光闪闪的敬意。

  室内如此戒备森严,室外又会如何呢?欲要顺利救出宗经,必须弄明屋里屋外情形。

  月朗贴壁上了房顶。见院内果然列柱般站着几个持刀倭寇。寂修、正果已经不在房顶,显然是跟随传令的小倭去了粮仓。

  街道上,一溜火把正折过十字路口,湍急地流向小寨的东门。

  “倭儿崽子们,僧爷爷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忙活一番!”月朗心里暗骂一句,在房顶伏下身。他想等小泉等人离得远一些再动手,好让倭寇两头够不着一头。

  忽地一道火光,飙起在正前方,映得月朗身边的房瓦也泛起鳞鳞的微光。随即,一片惊叫声从火光处传来。尽管人声杂乱,但还是辨出几句让他称心如意的喊叫—

  “不好了!粮仓着火啦—”

  “快来人啊!有人烧粮了—”

  ……

  月朗笑眯眯看着不远处冲霄而起的火焰,激动地心头也似火焰乱窜。寂修、正果二人已经得手,自己也应一举救出宗经,那才叫锦上添花,花上添彩!他本想等看守宗经的倭寇闻声会赶往粮仓救火,自己再乘虚而入,哪知院中倭寇,对那阵阵袭来的声浪竟似充耳不闻,依然木桩铁柱般戳在那里。小倭寇如此坚守职责,训练有素,这使月朗不免暗暗惊叹。难怪大明官军每与倭寇交手,往往一触即溃。

  既然如此,也就只有强攻解救宗经了!再说,粮仓一起火,寨内倭寇必会赶来救援,时间紧迫,亦不许从容筹谋。稍有迟缓,自己与寂修、正果便会身陷重围、落入贼手。

  他暗暗掂量一下,觉得以他和宗经的武功,再加自己堪称一绝的镖技,撂倒屋里屋外几个小倭,应该不在话下。他处倭寇云集到此之前,足以救出宗经。

  他不再犹豫,立刻探手镖囊,摸出几枚云子镖,两手交替一扬,院内两个挺刀而立的倭寇便扑扑通通闷声栽倒。

  “出了什么事?”一个小倭寇惊声问道。没等听到回答,他自己也扑通一声栽倒。

  院内剩余倭寇发现有变,一声招呼,呼啦退入宗经房中。

  房内随之一暗。

  月朗腾身一翻,跳入陡然黑沉沉的院内。

  先前博弈有声、灯光溢窗的房屋,此刻仿佛被墨汁浸过,黑漆漆的,不见一丝明缝亮隙。倭寇在内,不啻守住一个机关暗藏的铁壁堡垒。

  一明一暗,一众一寡,优劣之势立判。原先看似轻而易举的事情陡然艰险起来。月郎不由暗悔自己率尔轻敌。

  他急忙闪身一棵树后,谨防屋内暗器打来。

  院外吵杂的人声一浪一浪涌来。似乎回援的倭寇已经近在门外。

  时不我待,刻不容缓。

  月朗清楚:只有屋里的宗经也动起手来,二人里应外合,才能迅速制服室内的倭寇,一起脱离险境。而且,以宗经的武功,与屋内几个小倭寇周旋,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宗经接到云子镖,实际也就知道有人相救了。

  可宗经为什么不出手相应呢?

  黑沉沉的屋内,寂静地让人着磨不透。

  但此时已是箭离了弦,情形势同虎口拔牙,哪里还有丝毫犹豫的余地。

  他果断出手,一镖打在屋门上。

  叭!随着屋门一声响,他就地一滚,到了西窗下。然后仰面唤道:“远公首座——月朗来救你了,快与我开门相会!”

  宗经号远山。平时,少林寺僧都称他远公、远公首座或远师、远师首座。月朗如此呼叫,既是提醒宗经动手,又是迷惑屋内倭寇,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门口和西窗下。

  声音未落,他便又一滚身,到了东窗下。

  却听西窗内传来宗经淡然平和的声音:“恕老衲不能遵从美意,法弟还是多加珍重,快快离去!”

  这是什么话?

  月朗心头陡然一凉。难道宗经果然甘心附倭,不思脱身而去了?或者是倭寇利刃相逼,宗经不得已说的违心话?无论怎么样,都要杀进屋内,弄清究竟再说。毕竟,机会难得!此次若是半途而废,再见宗经师徒,不知又是何时何地了?见机而行,无畏才会无悔!

  他跃身一个“鲤鱼跳龙门”,身子凌空飞转,双脚仿佛怒龙摆尾,砸向木窗。

  咔嚓!木窗洞开。人也脚前身后破窗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死寂一片。

  他怕有埋伏,赶紧猫下身,支起耳朵屏息静听一会儿,想从细微的声响中,辨别判断倭寇及宗经的所在位置。

  一无所获。

  黑暗与寂静凝结在一起,仿佛寒冰结满幽潭,让人难测深浅虚实。乍入其中,直觉冷气森森、浑身发毛。

  他略一忖度,摸出三枚镖来。嗖嗖嗖,以不同的方向打往黑暗之中。

  叭!叭!叭!三镖触物,三声脆响。屋内复归沉寂。

  莫非倭寇押着宗经退去了?此时已是人去屋空?

  月朗一时疑惑丛生。他掏出火镰,一边打火,一边腾跳;一面谨防袭击,一面察看屋内。

  始终不见一人。

  他干脆点亮桌案上的蜡烛。

  屋里亮堂起来。但是,除了明显错位散乱的桌椅家什,和已浇灭了炭火但仍冒着热气的炉子,此外空空无人。

  月朗提着小心转过屏风,进入卧室,除了卧榻衣橱之类,依然是净无人迹。

  咦?他摇摇头,深感茫然。查看四壁门窗,除了他踹破的东窗,其它尽皆完好。

  倭寇带着宗经上天入地不成?月朗在屋内连踅两圈,并不见有倭寇遁逃痕迹,甚觉惊异反常。

  他正要仔细搜寻一番,忽听窗外人声吵嚷,料是回援的倭寇靠近。身子急向破开的窗边一掩,即听咣当一声,院门大开。点点火把映着闪闪的刀光涌进院来。自知再找宗经已难,急忙纵身一跃,砸开后窗,翻身屋外,上了房顶。

  转眼又成居高临下之势。他自觉轻功了得,倭寇已是奈何他不得了。遂在房脊上金鸡独立,一脚站定,朝着院中叫叫嚷嚷的倭寇单掌一礼,嘻嘻笑道:“倭奴儿子们,僧爷爷深夜来访,你们竟不知以礼相迎!如今,僧爷爷兴尽而归,就不劳你们相送了!”

  院内倭寇顿时哇哇一片乱叫,一个个跳脚舞刀、猴急驴惊似的。

  “少林和尚,你的下来——”

  “和尚不敢下来,胆子大大地小——”

  “大日本武士的厉害,少林秃驴的饭桶!”

  院内爆起一片轰笑。

  轰笑中,忽听那口出脏话的倭寇“啊——”的一声惨叫,仰面倒地。旁边的倭寇惊恐回顾,见那倭寇大张着嘴,竟然豁了门牙、满口鲜血,一命呜呼了。

  原来是月朗让他吃了一颗云子镖。

  “哪个再敢胡吣,僧爷爷便叫你们永远闭上臭嘴!”月朗厉声一喝,噌地跃脊飞檐而去。

  他惦着寂修、正果二人安危,便直冲火光熊熊的地方赶去。他认定,那儿就是被两人烧着的倭寇粮仓。

  一阵纵跳横跃,已经奔近那大火冲天的院落。果见火焰乱舞的院门口,寂修、正果正被群倭围攻。

  二人肩并肩、舞棍拒敌。前面是一层密过一层的倭寇,后面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火海。两人大概是怕倭寇冲进院内灭火救粮,只是原地搏击,死死守定门口,并没有突围而出的意思。

  月朗看得明白,深知再多耽搁,两人便进退无路,不被倭擒,即被火吞。随即高站房顶大呼道:“二位——是时侯了!快向我这边突围——”

  寂修二人闻声,这才奋力向外冲突。

  月朗一矮身,正要跳下去,到街对面帮二人突围,却见十余倭寇返身向自己这边扑来。一旦陷身他们中间,单凭自己一把佩刀,恐怕很难迅速脱身,更别说去救寂修二人了。急切间,他不由躁躁地一跺脚。

  咔嚓!脚下的房瓦,应声碎裂。

  他低头一瞧,扑哧笑出声来,不由自言自语道:“有这瓦片镖,任你多少倭奴儿子,都不愁收拾了!”遂捡了瓦片,照奔来的倭寇飞瓦打去。两三个倭寇几乎同时脑门中瓦,仰面倒地。手中瓦片打尽,他又咔嚓一脚踩下,脚尖一挑,碎片飞起,两手接过,挥袖再打。如此脚供手、手飞瓦,左打近、右打远,打了一阵,仍觉两只手不够用,干脆一脚供手,一脚直接打镖。一身三用、瓦镖纷飞,活脱脱一个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再生人间,而且是近打扑向自己的贼寇,远打包围寂修、正果的倭奴,镖无虚发,瓦到倭倒。

  冲他来的倭寇仗着人多势众,原本气势汹汹,有两个已经攀上墙头,却被他两片飞瓦打得仰面跌下,一仆不起。其他倭寇哪敢再爬墙头,干脆在下面横臂遮面、挥刀拔瓦,只是围而不攻。

  包抄寂修、正果的众倭,因为外围有人被飞瓦撂倒,里面的也开始瞻前顾后、两头招架,深恐一不留神,自己脑后中镖,呜呼哀哉。

  寂修、正果二人在虎狼群中厮斗正酣,见月朗在对面房顶飞瓦成兵,天女散花似的远远助战,竟让群倭松动了阵脚,顿时勇力倍增,一阵棍花飞舞,恰似洪流决堤,冲开一道口子,靠近月朗所在的房屋。两人横棍一掠,各扫一个半圆,逼开倭寇,露出一片场地,随即双双棍头拄地,同时一个“撑篙上岸”,翻上街边矮墙,再次拄棍一跃,跳上月朗所在房顶。

  倭群中一小倭头眼见月朗三人登枝要飞,气得嚎嗓大叫:“快搭人梯上去,不要少林秃驴的跑掉!”

  大概其中有几个小倭已在软禁宗经的院落领教过月朗的镖技,急忙乱声朝小倭头提醒道:“骂和尚的不要,少林和尚飞镖封口的厉害——”

  群倭已经饱尝月朗瓦片飞镖的苦头,自然对那提醒深信不疑,再不敢肆口叫嚣,于是,尽皆闭紧了嘴,只是嗯嗯连声,哼哼一片,热闹闹似春塘蛙鼓,乱糟糟如猪崽争食。

  月朗三人相视大笑起来。

  “别猪哼哼狗叽哝了!你僧爷爷没功夫喂你们瓦片镖啦!”月朗笑骂一句,朝身边的寂修、正果一挥手,抬脚飞檐而去。

  月朗知道小泉带人增援东门运粮倭寇了,担心宗诗等人被强敌围住,遂带寂修、正果二人向东飞檐疾奔。三人蜻蜓点水、起起落落一阵,已近东门。却见门内火把星列、戒备森严,隐隐约约,似有阵阵叫嚷声,远远的从寨外海面上传来。沿街追来的倭寇,则在他们脚下汇成火把的河流。掉头身后,又有零星火把飞萤似的忽上忽下、倏左倏右,紧紧尾随着他们。这是轻功好的倭寇飞脚掠檐赶来。

  四面强敌,风紧势急,已不容三人再作踌躇。唯有鼓勇向前,才有出路。然而,门洞前,倭寇密布、人墙横亘,料是断难闯过。

  月朗向门洞左边的寨墙一扬下巴,低声道:“由东北面上寨墙,再翻墙出去!”随即跺脚踩瓦、飞瓦开道。面前倭寇避让瓦镖,不由松开一条缝隙。

  寂修、正果会意,乘势跳下,舞棍当先冲锋。月朗也紧随其后,挥刀臀后。

  三人奋威,推波掀浪般裹着群倭,一路杀上寨墙。他们原以为寨外也是海边山岩,只要翻下寨墙,很快就能避入乱石丛中,让倭寇迷踪难追。哪知,待他们乘隙偷眼墙外,才发现这段寨墙,竟然建在高不可测的悬崖边上。崖下则是乌沉沉的海水。大约这道悬崖正处在海边的拐弯岬角上,恰恰迎着冬季信风的风口。只见寨灯微光下,北风推搡着海水,涛翻浪涌,怪兽般不断地伸卷水舌,凶恶贪婪地舔着寨下陡崖,恨不得撕下几块山岩。三人触目所及,不由心里一颤。

  远处,微微闪烁着几点渔火。三人不知道是宗诗等人截粮远去的火光,还是小泉他们追赶的火把。不管怎样,宗诗他们总算脱离了倭寨。三人相互看看,不免各带几分喜色。

  而眼前的情势,却有些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倭寇从寨墙西边源源不断地涌向三人。前倭后海,进退无路,他们自知已入绝境,不由呈品字形紧紧靠在一起,三面拒敌。

  格斗一阵,月朗寻机问道:“你二人会游水吗?”

  “不会!”

  月朗是少林寺常住院点座僧,寂修、正果则分别是两个少林下院的僧兵,彼此并不十分相熟。二人又同时问月朗:“点座会水吗?”

  “也是旱鸭子一个!”月朗苦笑一下。

  “旱鸭子!旱鸭子!”

  “三个和尚是旱鸭子!他们跑不掉了!”

  ……

  众倭寇立时沸然哄叫起来。

  月朗闻声嘿嘿一声冷笑,朝寂修、正果道:“咱三个烧了倭奴儿子的粮仓,也算是大功告成!只可恨远公首座甘心附倭,已随倭儿躲了起来!我们是大明佛子,岂能似他俯首倭营?你俩说——我们该怎么办?”

  一向沉默的寂修道:“我看不如就此跳海,去寻南海观音,也算修成正果!”

  “就依你——上女墙!”月朗一声令下。

  三人几乎同时跳上女墙。

  海风挟着海浪一声虎啸,似乎威胁三人不要靠近。三人哪里在乎,只齐刷刷大呼一声“阿弥陀佛”,便纵身跳下。

  汹涌澎湃的海水似乎也被三人震住,原本虎啸狼嚎、气势汹汹,层层扑来的海浪,忽地一声轻嘘,缩头缩脑退了回去。

  寨墙上,群倭亦是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手扒垛口,伸长了脖子,探头寻找跳海的三个少林和尚。

  一个油滚滚的小倭头,不甘心如此风风火火一场,煮了一锅白开水,不住地挥刀叫嚣着,要小倭寇们下水去捉月朗三人。

  刚刚缩回浪头的海水,似又被小倭头激怒,一声雷鸣,再次掉过浪头,翻卷而来。一个浪头掩下,月朗三人便没了影子。

  尽管群倭常年穿梭陆海,奔蹿风涛。此刻,也是个个胆颤心惊,缩身不肯下水。

  依照寨下计议,宗诗与月朗分兵不久,率领僧兵直接潜到寨子东门附近,很快即见倭寇运粮装船的骡队迤逦而出。僧兵见状,就要冲上去夺粮,被宗诗摆手止住。

  骡背一一卸空,装船的骡队也依次返回寨内。运粮船远未装满,依然泊在门前台阶下的海湾里,等待骡队再次装船,只有十数个倭寇守船看粮。

  正是天赐良机!

  宗诗一声令下,身边数十僧兵恰似灵猿飞豹,各从藏身处虎啸一声,弹跳而出,飞影掠形,猛虎下山般直扑码头下的倭寇粮船。

  夜色障目,影影绰绰。风涛轰鸣与僧兵虎啸一起一伏、一呼一应,弄得船上倭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然仓促应战,不是被翻江倒海的少林棍横扫水中,就是失魂落魄地登岸鼠窜,没等寨子上的倭寇看出究竟,宗诗已率僧兵悉数夺了小粮船和几只空舟,划离海湾,顺风南向驶去。

  一战即截粮成功,众僧自然欣喜非常。又见寨中腾起火光,众僧心知月明三人已烧粮得手,愈加兴奋。一时,船上笑语飞扬,船下浪花飞溅。

  船行不远,后面忽然亮起几簇火把。火光摇曳处,传来阵阵歇斯底里的嗥叫。显然,是寨中倭寇驾着剩下的几只空船追来。

  僧兵船队中,在最后一只船上殿后的,是宗诗和霍然。腰粗块大的霍然比丘斜提着少林棍,棍头划在水里,他瞪着远处倭寇的火把,嘿嘿两声嘲笑,沙嗓豪腔地朝身边的宗诗道:“幸亏堂主心细,预先把出身江南、懂船识水的师兄弟分编各舟,这会儿与倭儿风浪周旋,正好派上用场!”

  宗诗按定佩剑,直盯着紧紧追来的火把,满脸深思。他没注意到霍然说话,自然没有应声,心里却在反反复复地掂量——

  僧兵中,能够操舟弄船的,毕竟是少数。而倭寇偷风劫浪多年,人人善使舟楫,个个东海夜叉一般。此时他们人众浆多,船轻行速,转眼之间,就会追上来。而出身北方的僧兵,与大海、舟船素昧平生,立身风簸浪颠的船头,便会头重脚轻、下盘不稳,一旦在风头浪尖与夜叉般的倭寇相搏,肯定处于劣势。

  果然,前面舟中,相继传来僧兵的呕吐声。

  倭寇追来的火把,却似风中鬼火一般,翻波越浪,疾速飘来。火光中,倭寇人影已经依稀可辩。

  “倭儿的船好快!咋跟野兔蹿山似的?!”霍然不由一声惊叹。

  宗诗眉头突地一紧。

  他回头再看僧兵船队,由于人粮同载,却似老牛拉车、步履艰难。而倭寇追来的火把丛中,刀光闪闪、杀气腾腾,虎狼的凶风恶气已是扑面而来。

  宗诗紧锁眉头,嘎嘣一咬牙,大声喝令:“卸粮减负!”说罢双手合什,不住默念阿弥陀佛。

  众僧兵已是多日难得一饱,如今舍命夺来粮食,却又要卸粮入海,不免颇费踌躇。但见倭寇步步逼近,又不得不忍痛割爱,投粮入海。

  一阵粮袋落水,恰似鼓声咚咚。

  宗诗闻声猛一震颤,陡地抬手,停在半空,急急朝霍然道:“传令各船:要解袋卸粮。只弃粮,不弃袋!”

  什么?只留袋,不留粮?留粮尚能填肚子充饥,要那空袋子有什么用?再说,直接掀袋子下海,多快啊!袋子倒粮,多慢呐!这样一磨蹭,不是更容易被倭儿赶上了?霍然感觉大惑不解。他想问问明白,却见宗诗翘首瞑目,似在思索什么。便不再多问,返身径往船头,手作话筒,向邻舟传令。

  僧兵刚把船上粮食卸尽,倭寇船只已经近在数十步之内。

  “旱和尚——你们跑不了啦!快快停船,向大日本武士投降!不然,便教你们全部沉海喂鱼!”小泉太郎站在船头,刀尖遥指宗诗,阴森森喝道。

  霍然气得一跺脚,挑起水中的棍头,转脸朝宗诗道:“堂主,船上粮食已经卸尽,我们却还是没有倭奴跑得快。看来,这海上一战,已是在所难免。干脆就此停船,列阵与倭儿决一死战罢了!”

  “不能战!战则必败!”宗诗一摆手,口气决然道。

  “可眼见倭儿们就要靠上来了呀!”霍然棍头点着越逼越近的倭寇,急切道。

  “这就好了!”宗诗两眼直盯着倭寇追上来的小船,突然露出一丝笑意。

  霍然一愣,诧异道:“既不能战,又走不掉,你咋还叫好呢?”

  宗诗面色一缓,解释道:“我说好,是因为倭寇追来的小船和我们一样,都不是帆船!”

  “那有什么好?”

  宗诗一笑道:“传令吧!让各船把留下来的空粮袋撑在船头,代帆借风!”

  霍然一下子霍然。

  “粮袋借风!”传过令,霍然兴奋地擂了宗诗一拳,由衷赞道:“这不是活脱脱又一幕诸葛借东风吗?好堂主,你可真称得上是咱佛门孔明了呀!”

  原本不娴舟楫、闲坐舟中的北方僧兵,这下忙活起来。他们将两根少林棍插入一个粮袋,挑起一撑,瞬间张起一张小帆。或者把几个粮袋撕开,很快连成一张大帆,系上棍头。转眼间,帆借风势,船借帆力,僧兵们的小舟像吃饱的小马驹一样,忽地跃上浪尖,撒着欢儿飞奔而去。

  倭寇很快被远远甩在后面。只能懊丧地叽哩呱啦乱叫。

  晨光初透时分,僧兵船队顺风自然靠岸,众僧登陆一打听,竟已到了绍兴府地面。岸边渔民说,昨日里,浙东参将俞大猷刚好在此击退一股倭寇,此刻,正驻兵绍兴府城。

  宗诗闻言,欣喜不已。寻思:这一回,既可以瞻拜自己心仪已久的抗倭名将,又可以搬兵解海盐、嘉兴之围,可谓是一举两得!

  进了绍兴府城,宗诗将僧兵安置在大善寺中进斋休息,自己则因揪心海盐军情,只简单吃了两口斋饭,便急脚出寺,去寻俞大猷。

  他一路打听,左转右拐,行至一座小桥前。桥上,人头攒动,人声扰攘,竟然堵塞了通道。他正寻思该如何过桥,忽听拱桥顶传来叫卖的吆喝声:

  “卖河啰——卖河啰——卖河啰——”

  卖河?宗诗顿觉蹊跷。自打进这绍兴府城,走街过市,列店排铺,亦是叫卖声声;有卖吃卖喝卖酒卖茶的;有卖穿卖戴卖绸卖纱的;有卖珍卖宝卖珠卖玉的;有卖技卖艺卖哭卖唱的……一应俱全,百般热闹。他都不甚留意,毕竟这绍兴府自古就是东南雄镇、富丽之乡,有此热闹繁华,也属自然。可单就是这声“卖河”,倒使他大感稀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朝廷的山河,岂能任人叫卖?莫非这卖主是什么龙子凤孙、金枝玉叶?

  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再听那叫卖声,清清澈澈、高高亢亢,如行云流水,似金声玉振,迥然异于普通商家小贩吹吹擂擂、巴巴结结、一嗓油甁腔的叫卖。

  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奇商异贾?

  反正到俞大猷行辕总要经过此桥,不妨顺便就挤上去看看!宗诗好奇地挤上去,却见桥顶中央空出一小块地方。他从人缝里看过去,见居中站着一个秀才打扮的人,正背对自己,一袖倒背,一袖高扬,口口声声叫唤着卖河,洒脱得近乎颠狂,全不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当回事。

  宗诗心奇难耐,不由把挡在前面的两人又拨开一些,目光下溜,一眼触及那秀才长袍下摆疏疏绣着的几枝青竹翠叶。衬着月白绸底儿,显得异常风雅、异常醒目。

  咦?好眼熟哟!宗诗心里猛一激灵,眉间霎时疑烟朦胧。继而,那微蹙的眉头又忽地一扬,他不由惊讶出声:

  “怎么?是他!”

  少林寺之所以闻名中外,与其武艺高强和爱国精神分不开……明朝嘉靖年间,少林寺月空和尚等……结队击退倭寇多次进犯。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中国武术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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