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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宝甲助战显神威 妙慧巧思居首功

少林僧兵 李靖天l 11683 2024-07-06 15:32

  足利自吉的战船已完全变成一头海上疯牛。

  月清、月明最后审视一下两船间的距离。感到致命的一撞已是在所难免。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仿佛两团烈火燃在一起。

  月清腮帮子一鼓,突然下令:偏转船头,让战船横着迎向倭船。

  如此一转向,原来的迎头相撞便会成为拦腰一撞。尽管都是一撞,结果却会大不相同,迎头相撞,可能是船头被一下子撞散,船身慢慢栽入海里;而拦腰一撞,要么是船被撞翻,要么是被从中撞断,沉入海中。无论是哪一种,拦腰一撞都要比迎头相撞更惨烈、更危险。而月清又偏偏选择了这样一撞,莫非他已乱了方寸?

  传令僧兵瞪大眼睛盯着他,似乎在用惊诧的表情提醒他,再冷静地想一想。

  月清却坚定地一挥手,要传令僧兵迅速传令。

  情势已是间不容发。

  月明再度审视一下双方的战船,已经有些明白月清的用意。不由咬着牙,暗暗点点头。

  船已经横了过来。

  足利自吉的那艘巨船也已扑到跟前,倾刻间,就要疯狂撞上。

  月清半沙着嗓子向月明道:“师兄,在我们船上,只有这瞭望台略略高于倭奴的船头。待倭奴撞上的一刹那,我就带几个僧兵兄弟跳到倭船上,然后,垂下绳索,掩护你们攀上倭船。我们夺下倭船后,便直出倭阵,去夺金塘岛。”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月明点点头,纵身跳下眺望台,指挥甲板上的僧兵撤离即将被撞的左舷。

  月清也与几个僧兵各执绳索和少林棍站在瞭望台顶,拉开了飞身而去的架式。

  嗵!一声巨响,两只船终于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几乎就在同时,瞭望台顶的月清等人仿佛被簸箕簸起的麦粒儿,高高弹跳而起,又零乱不齐地落向倭寇的船头。

  而僧兵的先锋战船则一侧歪,横身翻倒在海里。月明及众僧兵自然是纷纷落水。

  “好!总算出我一口恶气!”足利自吉站在位于船后部的敌楼上,望着眼前的一幕,舒心快意地抿着唇上的短髭。他也看见月清等人跳到了自己的战船上,但他并不在意。区区几个僧兵,上船能成什么气候?毕竟,他的战船上有百余人呢!所以,他一直用欣赏美景似的眼光注视着翻倒的僧兵先锋战船,看着它慢慢没入水中。

  紧跟在先锋船后的僧兵船只已有些慌乱,急忙转过来,由一队变为两队,分头并进,斜趋倭寇主将战船的两侧。

  足利自吉的战船因为僧兵沉船的阻挡,暂时不能前进,而它两侧的战船则继续前冲,也想仗着自己的大个头撞沉几只僧兵战船。如此一争一抢,倭船的一字长蛇阵便蜿蜒起来,几乎变成了几张“弯弓阵”。僧兵的战船也得以避免与迎头的倭船正面相撞,而是借着它们两边空余的水面,调开船头,与之擦舷而遇。海面战局,由此渐渐变成了穿插战。

  月清等人一落身在倭寇的船头,即被众倭团团围住。他让两个僧兵将随身带来的绳索系在船头,垂入海中,他们则呈扇面形紧紧护定结绳处,以便落在海里的月明等僧兵能攀绳上船。

  足利自吉在船后敌楼上看的分明,一挥倭刀,朝身边的陈东道:“陈将军,你下去,亲自指挥武士们,将那几个少林和尚赶下船头!”

  陈东面生难色,嗫嚅道:“足利将军,您和三兄弟几次跟少林秃驴过招,都没占到便宜,反而折了亲兄弟。我,我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下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混蛋!”足利自吉仿佛一只受伤的狮子,又被触到痛处,敏感、恼怒地恶吼一声,回刀逼在陈东的项间,“你们明朝奴才统统的混蛋!”

  陈东吓得一哆嗦,嗓音打颤道:“是,足利将军,我的、说的、可、可是实话呀!”

  足利自吉恨恨道:“如果是我大日本武士,即便明知不敌、上前送死,也决不会放出这样没胆气的屁来!”

  “是是是!”陈东赶紧连声承认自己无能,生怕自己一句顶撞失口,足利自吉马上削了他的脑袋,却又始终不忘讨好倭魁,随即又战战兢兢道:“不、不过,我却不是明朝奴才,而、而是大日本的臣民!天皇陛下的臣民!”

  “混蛋!你不配!”足利自吉怒气冲冲道,“不准玷污我们天皇子民!”

  陈东又惶然地连声应承:“是是是!我不配!”却又苦着脸,带哭腔道:“不过,足利将军千万不要骂我们是明朝的混蛋——明朝人可骂我们是倭——啊!”他不敢把“寇”字吐出口,只得隔字跳音说句半囫囵不囫囵的话,赶紧住嘴。

  足利自吉不胜其烦,用刀面一磕他的肩头道:“少要啰嗦!本将军还要指挥整个船队,没时间跟你绕嘴!趁着我们人多,快快下去,督促你的部下,协助大日本武士把那几个少林僧兵赶下船,否则,我就砍了你的狗头!”

  陈东不敢再说什么,一缩脖子,惶恐下了敌楼。

  月清等人虽死死守定船头一角,使众倭一时靠近不了结绳处,却也架不住小倭众多,百刃纷进。相持一会儿,虽已棍毙数个小倭,却也有两个僧兵先后带伤。月清寻思,如此耗下去,他们五人最终必将寡不敌众,即便绕幸不死,也很难说不会失守。那时,僧兵兄弟们在水里,足利自吉与众倭在船中,再要夺船、再要破阵,便会难上加难了!

  必须冲出一人,将围困的倭寇引开一些,减轻了船头守绳的压力,才能确保海里的僧兵兄弟攀绳上船,赶来增援。

  但又怎样做,才能将倭寇引开呢?

  月清抬眼看见敌楼上挥刀指挥的足利自吉。

  对!他顿时有了主意,擒贼先擒王。他觉得自己轻功最好,必须自己亲自出马才能尽快逼近足利自吉,让众小倭们回援自己的主将。

  于是,他蹲身横棍掠地一扫:龙王巡海,逼退面前倭寇,让出一块空地,趁机虚手回棍,棍尾着地,一招“鱼跃龙门”,高高翻身而起。眼见就要落入群倭丛中,月清在翻转下落之际,用棍头点住一个小倭的脑袋,再次腾身一翻,便出了倭寇的包围圈。

  他双脚刚一落地,抬头却见面前竖着一个肉柱般的大个子,整整高过自己一头,这人身着日本武士服,却是衣瘦体肥,显得极不合身。又加天热,腰带扎得松松垮垮,领襟半开半合,胸腹半掩半露,手里却握着长柄铜锤,并不像其他倭寇手持倭刀。

  月清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即认出是陈东。遂棍头斜伸,一招“关公亮刀”,拉开架式。

  陈东亦是横执锤柄,振振锤头,摆出一个吓唬人的姿态,却并没有进身一战的意思。而是勾头朝身后的亲兵一招呼,要他们一齐拦截。小倭们果然群蜂出窝似地一涌而上。

  月清只得棍舞梅花迎上去。

  敌楼上的足利自吉见月清刚刚跳出船头小倭的包围圈,又被陈东的亲兵围住,不由稍稍舒了一口气。看看海里,那艘翻倒的僧兵战船已经完全没入水中,不见踪影了。水面上,却浮起一个个僧兵,正一手拖棍,一手划水,向他的船头靠近,显然是要攀绳上船。

  足利自吉万万想不到:这些少林寺的旱鸭子僧兵竟能游水,心头不觉一惊,急命小倭放箭打铳,射杀水中僧兵。

  箭洒急雨、铳喷火蛇,一齐倾向水中僧兵。

  却见水中僧兵或者棍舞飞花,拨打雕翎,或者潜身入水,避开铳弹,继续划水向前。

  少林僧兵已非昔日僧兵!他们不仅不再怕水,而且能在水中顶着铳击箭射前行。这还了得?足利自吉心里低喃着,感觉阵阵惶恐。

  既然箭、铳挡不住僧兵,那就只有用人来挡了!足利自吉无奈,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命令小倭们下海拦截僧兵。他以为,倭寇长年出入海涛风波之中,人人皆是海中蛟龙。即便那些投奔他们的明朝海盗,也久经海战,尽是水中高手,下水拦截少林僧兵应更具强势。

  扑通扑通一阵响,群倭饺子下锅般跳到海里,拦在僧兵面前。

  双方一靠近,足利自吉怕伤着自己的小倭,即令船上停了箭铳。

  月明划水行在最前面,见倭船上不再发铳射箭,急忙舞棍回头招呼一声:“师兄弟们,快!除掉前面的小妖,杀上倭船去!”挥棍直劈迎面而来的小倭。小倭赶紧横刀上架。

  倭寇本来多使双刀,但因赴水而战,需要一手划水,所以,全都直用单刀。又因处身水中,闪转躲避困难,防守中,便只能拨挑拦架,已大不方便。月明见小倭横刀过顶,迅即一磨棍斜掠而下,再一回棍,招式便由“泰山压”变成了“风打浮萍”,棍子贴着水面,横扫小倭头颅。小倭招架不及,顷刻脑袋开花。

  足利自吉远远看见,不由心中大震。他见月明双手握棍,挥来舞去,打斗自如,根本不用腾出手来划水,却依然能浮在水上,缓缓向前,一时弄不清他究竟使了什么神功,能够如此从容水战。再看,其他水中僧兵也跟月明一样,俱是两手舞棍,全力拼杀,上身却轻松舒缓地浮在海面上。而水中的小倭们却只能单手单刀迎战僧兵。如此一来,小倭们格斗时无论在劲力上,还是在灵巧上,都大大逊了僧兵一筹。

  他们难道练就了什么独到的浮水神功?原来旱鸭子一般的少林僧兵何以都变成了水中蛟龙?足利自吉不由阵阵心惊,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忽然想起撞船前,陈东向他惊呼指点的情景:甲板上的少林僧兵一个个弥勒佛似的大腹便便。难道僧兵为水战专门练就了一身大肚功?

  再看船上,正在倭群中翻滚打斗的月清等僧兵,也一样是腰粗胸阔,显然异于常人。足利自吉越发纳闷不已:此功若是为了水战,他们在船上又何以大施功力呢?

  少林功夫真是神秘莫测!怪不得足利“五虎”被僧兵连杀两虎。少林僧兵简直就是魔兵!

  足利自吉阵阵心惊之际,跳海拦截僧兵的数十名小倭,已经折去大半,剩下的少数倭寇,哪里还敢再战,竟然掷刀入海,四散划水而逃,各自寻找倭船求救保命。

  不多时,已有数名僧兵攀绳登上足利自吉的船头。原本围攻船头僧兵的群倭也开始后退。眼见自己的战船就要被僧兵夺去,足利自吉愈加惊恐不已,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着,督促小倭拼死抵住僧兵,同时,让身边的传令小倭吹起螺号,摇动号令灯火,命令两边的船只靠过来,增援他的主将战船。

  然而,任是螺号阵阵斯吼,灯火狂躁摇动,其它战船还是无法靠近来援。足利自吉的战船两边,早已贴上两只僧兵战船。战船虽小,却足以隔开来援的倭船。

  高大的倭船想要撞沉僧兵战船,僧兵战船却一直避到足利自吉的战船两侧,几乎挨到了他的船舷。就连足利自吉的战船想磨头相撞,也已经没了机会。

  站在群倭后面的陈东,拄着长柄铜锤,正虚张声势地呟喝着小倭们围攻月清,忽见月清突然一个“蛟龙出海”,腾出倭群,空中打个翻滚,竟一下子站在自己的铜锤上。霎时,吓得他目瞪口呆。不知僧兵站在自己锤头,又该怎么打。

  慌乱间,他急忙一摇锤柄,向下便砸,想借此甩下月清,挥锤再打。怎知月清轻功十分了得,就在他落锤之间,竟就势一点锤头,双脚稳稳落在他的双肩,夹住他的脑袋,就势一转,势在拧断他的脖子。

  群倭顿时惊呼一片。

  陈东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丢了铜锤,伸手去扳月清双脚。却听咯吱一声,脖子一痛,头竟被月清的两只脚拧转了向。待他双手举过肩头时,月清料他人憨力大,亦不恋战,迅速蹬肩一跃,直向后面的木制敌楼跃去。

  小倭们怕月清登上敌楼,伤及主将足利自吉,便大呼小叫着紧紧尾随而去。

  陈东见月清离了自己肩头,庆幸保住脑袋没被打掉,不由长吁了一口气,便要转脸看看月清跳到哪里,却是几次用力,就是转不过脸来,他这才知道脖子已经不听自己的话了。又气又恨,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想把头转正了,却是一用力,脖子便痛的要死。似乎头已被牢牢地定向铸在脖子上,竟是不能再随意转动了。

  因为脸被定在左肩上,他只能掉过身子寻找月清下落,口里却在骂骂咧咧地喊叫:“少林秃——和尚,快把老——我的头脸转过来!不然,我,我跟跟你没完——”说着,像螃蟹一样,横着脚步赶去。

  足利自吉见状,已觉到了亲自出马的时候,遂下了敌楼迎住月清厮杀。

  月清以飞毛腿和轻功见长。足利自吉绰号“跳蚤虎”,亦是轻功高手,所以,两人一交手,开始都以自己擅长的轻功出招制敌。结果:月清出招“鹰击长空,”足利应招“鸢飞鱼跃”;月清一招“飞虎越涧,”足利应招“老猿摘果”……两人你纵我跳、我腾你跃,浪起潮涌、云翻雾滚,几乎都是争高取势、凌空交手,竟如一鹰一鹞翻飞相斗。

  足利自吉本就熟悉少林武功,又加轻功造诣深厚,所以,二十多招过去,竟与月清打得难解难分。

  月清也不由暗暗着急,他想到月空师兄功夫高于自己,犹不能在海盐城下战胜足利自吉,后来,还是观战的宗诗献计,让自己吹箫提醒师兄,打乱各种功法套路,杂揉一起,交替出招,才胜了足利自吉,便有心也效法月空师兄的打法,以求胜算。所以,又走几招之后,他即将刀、剑套路融入棍法,交叉打出。怎奈,足利自吉已不是一年前海盐城下的足利自吉,自他吃了月空的亏后,便与月澄等人更加精研少林功夫,甚至学着月空用几种套路拆拼合练,几乎到了千咀百嚼的地步。

  所以,两人又战二十余招后,月清不仅不占上风,反而愈见吃紧,他本就独战群倭多时,气力已经亏于足利自吉,再经这势均力敌的苦战,不免有些气喘吁吁。正暗暗发急,足利自吉又一个虎跳,近身劈过一刀。月清赶紧使个“风扇娇荷”,闪身避开,不料腰间一个小铁坠儿突地扬起,恰好打在足利自吉的刀面上,当的一声响。

  月清不由轻嘘一声。那铁坠儿是他腰间笛子上的。自他与哑巴徐玉振互换箫笛后,就一直把玉振的笛子挂在腰间,以便闲时品笛。此刻,笛尾上的长坠儿撞在倭刀上,不免让他小吃一惊,唯恐伤了知音的赠物。与此同时,他也似乎从那一声坠儿响中听到玉振的助威:别怕!我来帮你!

  是啊!若是玉振在这儿,即便他身无半点武功,即便他只有这笛子,或是只有这个小铁坠儿,他也会拼死帮自己的。

  如此一假想,心头竟似启明星一闪,来了主意,他顺手抽出插在腰间的笛子,就势一个“惊鹿回首”,单棍一拨足利自吉劈来的双刀,倒持笛子甩出长坠儿直打对方眉心。

  足利自吉正想乘着上风势头,一举击败月清,哪里想到他竟忽地放出一个暗器似的笛坠儿。心中陡地一惊,急忙歪头闪过,手中的双刀顿时减了威势。

  月清右手舞棍反攻,逼迫足利自吉双刀招架,左手却往回一带,笛坠儿回到手中,竟举手擎笛,猛地运气一吹,笛子竟虎啸般一声长鸣。唬得足利自吉一颤,弄不清月清何以激战之中骤吹长笛,声音又如此恐怖瘆人。怀疑他是以笛为号,招呼其他僧兵变换攻势。心胆一惊,急忙左右四顾,刀法自乱。

  月清则借势发威,迅即磨手换招,靠近足利自吉侧后,横笛直击他的后脑勺,骇得足利自吉腾身闪避。二人战局由此一变。原来月清是一棍战双刀,稍显势弱;至此,却是一棍一笛一铁坠儿,三器并用,联战双刀。远使铁坠儿,中使棍,近使笛,时而再来一声笛啸惊敌,竟然是相辅相成,各得其宜。

  足利自吉则是越战越觉吃紧,越来越感捉襟见肘,竟然一个应招不及,被月清一招“流星穿云”,铁坠儿打中手腕,右手里的太刀当啷掉在甲板上,他大惊失色,急忙撤身一跳,用左手短刀指着月清道:“你这棍里加笛,何以如此怪异?我怎么没听说少林功夫中有此技法?”

  月清冷笑一声道:“少林功夫,博大精深,岂是你们区区几个东洋盗技贼偷得尽的?”

  足利自吉略显懊丧道:“我大日本西渡僧中,有多少人多年学武少林,怎么从没听说过‘棍里加笛’的技法?你这又是哪个和尚教的?”

  月清一贯腼腆,闻言却轻蔑一笑道:“天下对手,教会武僧!”

  “天下对手,教会武僧!”足利自吉重复一句,又暗暗咀嚼一番,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回眼看看手中,只剩一把短刀,寻思双刀尚不能取胜,单剩一柄短刀更是毫无胜算。只得虚应两招,回头寻找退路。恰见一只稍小的倭船从后面接应过来,已经靠近自己的主将战船。再看自己的船头,众倭及陈东已经溃退过来,情知大势已去,急忙招呼亲兵小倭们敌住月清,自己向陈东一招手,逃往船后。

  月清与小倭们厮杀一阵,便有十几个僧兵赶过来增援自己,其中还有师兄月明。显然,僧兵们已经彻底抢占船头,落水的僧兵也有许多人攀绳登上了倭船。

  月明等人帮月清杀退小倭,赶到船尾时,足利自吉与陈东等人已经搭板逃到另一只救援的船上,急急向金塘岛方向逃去。

  又杀一阵,僧兵完全清除了船上顽抗的倭寇,占据了倭船。船中的针师、船工本就是被倭寇胁迫奴役的明朝渔民。他们大多是妻子儿女被倭寇抢了做人质,为保亲人性命,不得不听倭寇摆布。如今,僧兵夺了倭船,又听说僧兵和官军来夺金塘岛,他们和亲人就要从魔爪下解脱出来,自然十分高兴。纷纷掉头帮僧兵驾船做事。

  此时,海上已是一片混战局面。

  月清指挥战船悉数救上落水僧兵之后,立即下令开船冲入倭船阵中,专捡小倭船冲撞,竟然接连撞翻两条小倭船。

  很快,主将战船被僧兵夺去的消息在倭寇船队中传开,倭寇军心大乱。本来,倭寇在海战中略显上风,除月清的先锋船外,还撞翻两艘僧兵船只,只是僧兵落水后,俱都安然浮于水面,依然从容应战,令倭寇亦惊亦奇,只疑僧兵一个个是金刚转世,法力无边。又闻主将战船被夺,更是惊恐不已,斗志大衰。再加俞大猷率领的明军大队船只赶到,在海上撒开一张大网,欲将倭众船队一网打尽。众倭见状,更是人人恐慌,争相奔溃。

  僧兵及明军船队立时狂飙横扫,穷追猛打。

  倭寇奔蹿的船队,却是一片螺号衰鸣,俱成惊弓之鸟。

  海上的战局已经完全变成追击战。

  足利自吉自打接到僧兵、明军合攻金塘岛的消息,心里就有掂量:与僧兵交手,陆战绝无胜算。只有借自己战船高大的优势,在海上倾力一战,击溃僧兵和明军才是上策。而对金塘岛这个海中弹丸,他自己也没有据岛坚守、金汤不失的把握。所以,待僧兵及明军船队乘胜浩浩荡荡追上来时,他竟率众绕开金塘岛,直接退往舟山岛大倭巢。

  海上大战时,金塘岛上本就没多少倭寇留守,所以,僧兵及明军一登岛,岛上倭寇一触即溃,下海逃蹿。

  夺了金塘岛,俞大猷照例论功行赏。出乎众将意料的是:他赏的首功并不是夺了倭寇主将战船的月清,也不是僧兵元帅小山,更不是在海上、岛中浴血冲杀的其他僧兵、客兵或官军将士,而是一个在官军和客兵将官中几乎没人听说过的女将——或者可以说是个姑娘。

  这个姑娘就是妙慧。

  俞大猷见众将满面疑惑,窃窃议论,一指末座的妙慧,庄颜解释道:“除了僧兵诸将,可能在座位诸位大多不认识这位巾帼英雄,她便是少林寺的俗家女弟子妙慧姑娘,如今则是火莲花将军女营里的一员女将——”他刚说到这里,就被座中一人突然打断。

  “管她是少林寺的俗家女弟子还是女营的将军!用兵打仗赏的是军功,可不是赏的什么不凡来头!”说话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红脸将军,“我只知道无论在海战中,还是在岛战中,这女营既未打先锋,又未打侧翼,甚至根本没有直接与倭寇对阵,而是被俞帅安置在全军后面,专门救治前面受伤的将士。这位女将,怕也只是做些敷药包扎活计,如何便直取首功?”

  俞大猷见说话的是广西狼兵将官沙孟海,正要解释,偏是沙孟海性急。又接着道:“俺乃乡兵粗人,不会拐弯说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情由,她才高居首功?怪不得官军抗倭屡战屡败,远远地调我们客兵来援呢!”

  这一番话夹七夹八、既怨俞大猷赏功不明,又疑妙慧得首功别有不清不白的隐曲之处,还捎带着少林僧兵、火莲花女营和浙江官军,扫了一大片,登时惹起众怒。

  俞大猷沉着脸刚要说话,忽见火莲花和妙慧同时站了起来。火莲花抢先厉声道:“嗨!狼兵头!你说话干净些!随便往女营头上泼污水,小心本姑娘揍你个不明事理!”

  “沙孟海!再敢拿话头欺我浙江官军,小心爷爷的拳头!”一个官军将官亦站起来气呼呼道。

  沙孟海却并不当回事,扬起拳头道:“哼!俺广西狼兵刀山火海都不怕,还会怕谁的拳头?狼兵的威名本就是打出来的!既敢千里迢迢来浙江打倭奴,就谁都不怕!有种,咱这就到外面比试比试!”

  叭!一声震耳脆响,俞大猷把惊堂木重重砸在帅案上,堂中为之一静。他这才沉声道:“微得小胜,便如此争功,成何体统?又何以为将——沙将军,本帅问你,此番海、岛两战,你广西狼兵折损多少?”

  沙孟海一愣,不知俞大猷何出此问,歪着脑袋计算一下道:“折损二百多人,怎么啦?俞帅还嫌我们狼兵杀敌不够勇猛吗?”

  俞大猷并不答话,又转向小山,问僧兵折损多少。

  小山答称二十余人。

  俞大猷又转向沙孟海道:“狼兵援浙一千余人,一战下来,十成即折两成。如此打上几仗,便要无人生还了——你还夸什么‘狼兵的威名是打出的?’”

  沙孟海心疼地皱皱眉,却又不服气道:“我们狼兵是以善打山地战名扬四方的,而海战,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长技。这次折损的二百多人,都是在海战中落水而死的。朝廷调我们来浙江,就是要用我们山地战本领,元帅却调我们海战,明摆着是用兵不当,却又怪我们……”

  “嗨!”座中一个浑身铁甲的将军手指沙孟海,吆喝一声站了起来。众人闻声望去,正是俞大猷的爱将少林武僧宗擎。宗擎与普从自随俞大猷离开少林寺,已是十年相伴,对俞大猷敬佩有加,平日也最听不得别人说俞大猷的不然。本来,他也觉得俞大猷把妙慧评为首功不可思议,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接沙孟海的茬儿。但一听到沙孟海说俞大猷用兵不当等等,他就再也憋不住了,想与沙孟海好好理论理论。但见俞大猷向他轻轻摆摆手,要他稍安勿躁。他才咽口唾沫,忍住。

  俞大猷却平心静气朝沙孟海道:“沙将军,正是官军不足,朝廷才调客兵援浙。至今,各地客兵尚未齐集,御倭之际,我们常常是捉禁见肘,哪能再分陆战之兵、水战之军,各用其长呢?何况,倭寇来自海上,抗倭又怎能没有海战?而少林僧兵来自北方,也是不善水战,可他们在这次海战中,既打了前锋,又折损人数最少,不过你们的十分之一。沙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吗?”

  沙孟海摇摇头,却又面带几分惊奇。

  俞大猷道:“此战,少林僧兵之所以落水人多,损伤人少,是因为他们人人身上多了件宝贝!”

  “宝贝?”沙孟海惊奇道,“什么宝贝?”

  “当然是入水不沉的宝贝!”俞大猷道“名字就叫镇海甲!”

  “镇海甲?!”沙孟海闻所未闻,又惊又疑,“我怎么没见到呢?”说着,目光朝在座的小山、宗诗、宗画、月清、月明等人身上扫了一遍,却见他们尽皆身着僧衣,并无什么别样甲衣在身。

  俞大猷微微一笑,传令让僧兵取一件镇海甲来。

  很快,一个面瘦身肥的僧兵进来,却是两手空空。

  沙孟海回顾一下僧兵,觉得怪怪的,看他的脸型,应该是个瘦削的人。可他的腰胸奇粗,撑的僧衣鼓胀饱满。领下,横向竟有一道突起的直棱。沙孟海也不多想,只是半嘟囔着问道:“宝贝呢?怎么没带镇海甲来?”

  那僧兵也不答话,忽地拉开衣襟,脱了僧衣甩下。

  堂中顿时传出一片嘘声。

  原来,僧兵腰上密密裹了一圈短竹竿。每根短竹竿长约尺余,粗约寸许,上及腋窝,下至臀部,竿与竿之间用丝绳连系。乍看上去,仿佛是一管管粗大的箫笛系在腰间。

  沙孟海走近仔细瞧瞧,并没见什么奇处,即回头朝俞大猷道:“这就是主帅所说的宝贝——镇海甲?”

  俞大猷点点头,一指妙慧道:“就是这位女将慧心独创的!”

  沙孟海却扬面一笑道:“这算什么宝贝?就截几根短竹竿围在腰上,有什么稀罕的!”

  俞大猷却扬面一笑道:“是没什么稀罕,可它却救了僧兵的命!正是因为它,僧兵才会入水不沉,从容应战,又从海里登上倭船,打败倭奴,建了奇功!”

  沙孟海顿时省悟,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嘛——空芯竹竿,最能浮水!我们狼兵若有这竹竿甲——哦,镇海甲,也就不会折损那么多人啦!”

  俞大猷见他开了窍儿,这才问道:“妙慧首创此甲,又与女营的姐妹们赶造千余副赠于僧兵助战,僧兵因此才建大功。你说,妙慧姑娘应不应该高居首功?”

  沙孟海这才心悦诚服,朝俞大猷一拱手:“这么一说,俺服了!妙慧姑娘该当首功!”转身又向妙慧拱手谢罪。

  至此,诸将也尽皆信服,一场争功小风波终于化解。

  丢了金塘岛,盘踞在舟山岛的王直等倭头仿佛惊弓之鸟,惶惶不安。对他们来说,金塘岛就像城门前护城河上的吊桥。攻,是进掠大陆最近、最便捷的跳板;守,又是舟山岛面朝大陆方向的一道屏障和岛外门户。金塘岛一失,明军和僧兵便可直攻舟山岛,其势形同兵临城下。所以,足利自吉退入舟山岛后,王直立刻调集各路倭寇,加强舟山防守,同时,着手准备重新夺回金塘岛。

  俞大猷则乘着明军新胜后的锐气,在稍事休息和小做准备之后,立即率军就近进击舟山岛岑港。但因岑港附近小岛交互为障,水道复杂、地形险要,再加舟山倭寇防守严密,俞大猷率军几次攻打不下,反而折了不少将士和船只,土气大衰,只得依旧退归金塘岛。转而攻下金塘岛西北一列小岛,派狼兵、桐柏僧兵和火莲花女营分别驻岛,互为犄角,联合镇守,借以拱卫策应金塘岛,遮护宁波府的大陆海岸。

  王直、足利自吉等在岑港连获几个小胜,贼胆便再次鼓起,竟在明军、僧兵退守金塘岛后,又乘势反扑过去,无奈俞大猷与小山等也是防守严密,倭寇同样数攻不下,只得退归舟山。如此你攻我守、我攻你守,一来一往十余战下来,已是几个月过去。王直等倭头几番聚议,认为俞大猷是明军诸将中的一只猛虎,他麾下的明军本就远胜其他官军,再加少林僧兵、广西狼兵等客兵佐助,实力更似炼铁成钢,让这样一支劲旅长驻金塘岛,其势如同让一只猛虎蹲在卧榻之畔,谁敢安枕高卧?既然金塘岛数攻不下,驱虎不成,那就只有以迂为直、调虎离山了。当年十月,王直调集东海各小岛的倭寇近六万人,兵分南、北两路,进攻明朝大陆。

  北路,以“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为主帅,陈东、麻叶、足利自吉等为主将,率众三万余人,由海道北上,直取柘林港、乍浦港、澉浦港等地。攻下三港后,即据为海岸边的巢穴,又分兵两路,一路北上,直逼上海县;一路折向西北,直指嘉兴、苏州二府。

  南路以“足利五虎”第一“虎”足利自雄为主帅,足利自泽、土肥英松等为主将,率众二万余由海道南下,直扑台州海门卫、健跳所等地。

  张经急命武状元出身的都指挥使尹凤率兵五千南下,帮助知府谭纶守卫台州;同时,又急调俞大猷率军回援嘉兴府。

  俞大猷担心自己率大军离开后,王直会马上反攻,便留下少林僧兵和崇明沙兵等部分客兵,由小山统领,镇守金塘岛,然后,乘夜率部悄悄离岛。

  小山与众僧兵留守金塘岛,转眼又是数月。其间,王直亦多次派将夺岛,但因倭寇多已调攻嘉兴、台州等地,王直所派的夺岛倭寇也很有限,所以,一直未能得手。

  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三月,徐海所率的北路倭寇,避开俞大猷、卢镗的官军主力,竟然绕过嘉兴府,直入苏州府境。一时,江南震动。

  朝廷严令张经尽快遏制倭寇锋芒。赵文华也乘机上书朝廷,诬称张经、李天宠畏敌如虎、养寇酿祸,奏请立斩二人,以振军心,以儆效尤。

  为防倭势向南京蔓延,俞大猷急命小山率僧兵驰援苏州府,共同堵截围歼苏州的倭寇。

  小山接到消息,自是潜离海岛,星夜兼程,赶到苏州。

  苏州城外,俞大猷、小山、卢镗军合兵一处,几番恶战,终于击溃倭寇前锋。

  倭寇遭挫后,退到平望。俞大猷、小山等又率军追到平望,已是夜暮四合,因平望湖荡众多、地形复杂,俞大猷担心倭寇夜间设伏,不敢轻易进击,即命各部择地宿营,等天亮后再继续追击。

  僧兵扎下营,小山召宗诗、宗画、月清等将议过军务,又出帐巡视一番军营,特地嘱咐当晚值夜的月满,要他带僧兵严加巡哨,谨防倭寇夜袭。

  一切安排停当,他才拖着疲备的身躯,返回自己的帅帐。

  见帐门口的两个僧兵虎目炯炯,仿佛两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插在地上,心中颇为感动,不由双手合什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掀帘进帐。

  帐帘一掀,小山闪目帐中,却一下子愣住了。

  未几,逐贼海中,焚其船五十余。

  ——《明史·俞大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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