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僧顿时懵头,不知官军这是唱的那一出。
“嗨——我们出关收拾倭奴,你们怎么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
“你们算是什么官军?不打倭奴,反而打自己人!”
……
僧兵们纷然喝问,有的拉开架式,预备拨打官军即将射出的利箭:有的挥舞刀枪就要冲上马道,欲与官军拼命。登时一片骚然。
宗画摆摆少林棍,让僧兵安静下来。他寻思大约是自己曾胁迫武勇开关,武勇记恨在心,现在要报复自己。可关内,原来不过百名官军,此刻人数却突然增加许多,看样子是追击倭寇的官军进了关,受武勇挑唆,一起对付僧兵。宗画朝关楼上搜索一眼,不见武勇影子,便偏了头,朝旁边的宗诗道:“他们大概是冲我来的,还是由我解这个结吧!你小心指挥僧兵兄弟们,紧要时别吃大亏!”然后,抬头大声呼唤武勇出来说话。
应声,关楼上阁门打开,挑出两盏灯笼。随后,出来两人,依栏站定。
一个正是武勇。
一个竟是张四维!
宗画、宗诗几乎同时一惊。二人都没料到,这个明为少林监军、实为冤家对头的张四维会出现在这里。不用问,那支追击“天皇之剑”的官军,就是张四维一部了。自小山挂帅出征浙江后,张四维因不愿跟僧兵一起出生入死,便借故缩在海盐城里,几与少林僧兵没了联系,却又一直挂着少林僧兵监军的空衔。今日在这里碰上,这个空头监军是不是要借机大发淫威、大施魔法呢?宗诗、宗画相视一眼,都觉麻烦来了。
张四维也认出宗画、宗诗二人,竟突然狂笑起来。笑罢,得意洋洋道:“叛僧一一你们终于又犯在我的手里了!宗诗小弟,你是聪明人,快叫你的弟兄们放下刀枪,乖乖投降,让我们捆了!否则,我就下令,将你们全部乱箭射死!”
宗画眼中突地电火一闪,虽没作声,牙齿却在口中咬的咯咯直响。
宗诗强抑怒火,解释了他们为什么劫迫武勇,又简单说了杨林桥消灭残倭的经过。
张四维却仰面摇头,表示毫不相信。
“倭尸就掩埋在桥头杨林之中,不信,你们去验看好了!”宗诗有些愤然道。
“哦?”张四维突然勾下头,脸上浮起一丝诡笑。心里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真是赶的早不如赶的巧!老天这是有意照顾我张四维啊!嘴里却道,“嗯!我自然要验看真伪!不过,在弄明情况前,还是要缴了你们的兵械,全部看押起来,以防你们耍诡计!”
这明明就是假作谨慎、讲歪里!宗诗心中气愤,正要说话,却听宗画突然道:“张四维!你不要歪嘴讲歪理、孬心做孬事!就算劫迫了武大将军,那也是我一人所为,岂能赖在所有僧兵身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让僧兵兄弟们受连累,立了大功反受大辱!你——”他抬手远远地一指张四维的鼻子,“可以把我一人押起来做人质,如果有假,你就杀了我如何?”
宗诗不忍心师兄受张四维的气,一扯宗画,争着自己去做人质。宗画自然不允,两人正悄声争执,却听身后有人道:“两位法弟别争了,还是由我这老骨头老棒去做人质吧!”
回头见是大鞋和尚,宗画微微一笑,低声道:“老法兄只能算半个少林僧,岂能代我受过?”
大鞋和尚当即变了脸色,一拍胸脯老大不愿意道:“小法弟怎么如此说话?雨山小法弟已认下我这个少林老僧,你怎么又说我是半个少林僧?莫不是看不上我这个野和尚?”
宗画也觉自己一急失口,忙改口道:“老法兄莫多心,我的意思是老法兄好酒好肉、自由自在惯了。被押了去,就自在不得了!”
大鞋和尚竟是不依,纵身跳到前面,冲着张四维指指自己鼻子道:
“张国舅,还认得我老和尚吗?你三天不欺人就痒痒是吧?我老和尚过去陪你玩两天如何?”
在海盐时,大鞋和尚虽并不与五台僧兵同营而居,却也时常见到张四维,两人彼此都认识。张四维认为他是个半疯半颠的野僧,从未与他搭过腔。这会儿见他跳出来指指戳戳,颇不耐烦道:“哎?你这半僧半俗的大鞋头和尚不是五台僧兵吗?听说——五台僧兵都栽给倭奴了!你怎么逍遥在这里?又怎么跟少林僧兵搅在一起?”
听张四维说到五台僧兵,而且出言不逊,颇有几分讥讽嘲笑的口气,大鞋和尚登时起火,突地踢起一脚,那只无绳鞋镖骤然向上飞出,直向张四维打去。
张四维偏头躲过鞋镖,自以为失了颜面,大骂道:“疯和尚,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一边安生去!若再疯闹搅局,我就下令,先让你浑身长满箭刺儿!”
大鞋和尚跳脚就要冲上去,想痛揍张四维一顿,被宗画一把拉住。
张四维本不想答应宗画,又恐真把僧兵逼急,他们甘冒箭雨一拼,自己怕也落不了好儿,再说,僧兵若真是在杨林桥歼了倭寇,自己再杀僧兵,岂不被武勇当枪使了,将来便要跟他一起被朝廷问罪。寻思一会儿,终于答应。命人先把宗画绑了押上关楼,又让僧兵全部弃了刀枪,暂由宗诗带到关兵营中。末了,才命部下到杨林桥验看倭尸,并特意吩咐,如见倭尸,尽皆斩首带回。
没待多久,倭寇头颅果然被送上军楼。
看着地上沾满泥土血污的头颅,张四维陡地眉笑颜舒、两眼放光,仿佛强盗骤然打开一个宝库,对着地上成堆珠宝一样,欣赏不尽,沉醉其中。
“好!好!好!”他啧啧许久,心中暗道,“本将军虽然现已升任游击将军,但仍然还兼着少林僧兵监军一职。这杨林桥一仗,应该也有我一份功劳!报上去,便是我张四维督战之功!升到参将应该不在话下了……”
一旁的武勇颜羡不已,也要分一杯羹,低声下气道:“张将军,能不能分两颗人头给末将?“
张四维冷冷斜他一眼道:“什么?要人头?往你自己脖子上取啊!”
武勇碰了一鼻子灰,却因张四维官比己高,又是皇亲国舅,得罪不起,只好陪笑道:“张将军开玩笑,开玩笑了!”
“开玩笑?开什么玩笑?!”张四维却是面似冰霜,“你诬陷僧兵,害得我差点错杀了少林僧兵、替你背黑锅,还敢说我开玩笑?”说着,阴沉沉的腔调竟渗出寒气。
武勇心头一颤,急急辩道:“张将军,少林僧兵劫持我,胁迫我开门,放倭奴过关,那可是千真万确啊!”
他话音刚落,宗诗闯进门来。张四维看见,故意扬声朝武勇道:“屁话!那能叫劫持吗?那是你这个猪头不懂事理,换了本将军,也应该把你拿下!阻碍僧兵打倭奴、挑起官军与僧兵不和,你就等着本将军奏明朝廷,治你的罪吧!”
武勇吓得扑通跪在张四维脚下,哀求道:“张将军,你可要明察秋毫啊!末将对朝廷可是赤胆忠心,断断没有你说的两个用心啊!”
张四维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本将军念你守关还算尽职,朝廷一旦怪罪,本将军就替你遮掩遮掩!”转身,招呼宗诗坐下,假意抱歉几句,又指着地上的人头说,他要为少林僧兵请功云云。
宗诗合掌道:“出家人淡薄名利,要什么功劳,只是弄清了事实,就请放了我师兄。”
张四维却半眯着眼睛摇摇头,道:“虽然僧兵有功,这个宗画和尚却是放不得的!”
“为什么?”宗诗惊诧道。
“因为,有人怀疑他与三年前的一个案子有牵连!”张四维不紧不慢道。
“什么案子?”宗诗一脸怀疑。
张四维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阴狠的目光刷地射出,仿佛一只恶狼突然从幽暗的山洞蹿出来。他冷森森道:“是一个宫女出逃案一一宗诗小老弟,怕是你也有所耳闻吧?!”
宗诗心里一紧,马上想到虹儿被宗画救出宫一事。看来,这个与少林僧兵结怨甚深的张四维应是嗅到了这件事的风声,欲要以此向僧兵兴师问罪了!口里却道:“说话可是要证据的!”
张四维扬起下颏道:“这个不劳小老弟操心,有个官军曾亲眼看见宗画带着苏虹儿到月空的坟头祭奠。而苏虹儿正是那个从宫里逃出来的宫女——我说的没错吧?待我把他交给守城的锦衣卫,就会有更多证据了!”
宗诗闻言,知道张四维要借此案报复僧兵,一旦咬上,便决计不会轻易松口了,心中不由暗暗吃紧,明白要救师兄,只有另寻他途了,便愤然争执几句离去。
回到僧兵营中,宗诗闷闷地寻思着营救师兄的办法,感觉必须赶在张四维把师兄押送京城之前,设法救下他。有心去求胡宗宪帮忙,却又担心此案牵涉宫中,胡宗宪不愿引火烧身。正摇头叹息,门被推开,大鞋和尚急脚进来。进门就问宗画回来没有。
宗诗懊恼地摇摇头。.
“这个出尔反尔的王八蛋!”大鞋和尚骂一嗓子,转身就要出去。宗诗知道他是去找张四维要人,心知张四维有意报复,必然不放,两边一争,张四维人多势重,吃亏的恐怕还是大鞋和尚,那样,岂不是一个没救出,又搭进一个?于是,连忙拦住大鞋和尚。
宗诗说了自己的担忧,要大鞋和尚不要义气用事。大鞋和尚跺脚一叹,反问除了去要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默忖一会儿,宗诗说,最好是在张四维派人押宗画进京途中,由谁乔装改扮成侠士把宗画“劫”走。大鞋和尚一拍胸脯,表示愿意担当此任。宗诗也觉他武功高强,是个难得的人选。便问他要不要带几个僧兵,大鞋和尚摇摇头,说只要他一人就足够了。商议已定,大鞋和尚离去,宗诗才稍稍松一口气。
次日一早,宗诗率僧兵出关,欲回金塘岛复命。
不料,行至杭州城北的一个小村时,忽听村里人声吵杂,哭喊阵阵。宗诗以为村中有盗寇,遂令僧兵进村解救百姓。
进村之后,却发现是四川苗兵在打家劫舍。宗诗义愤填膺,当即指挥僧兵驱赶苗兵出村。一番格斗,僧兵抓获二十多个苗兵,其他苗兵才一哄而散。
村里老少围上来,向僧兵哭诉了苗兵的抢劫恶行,要宗诗杀掉其中一个苗兵头目,一泄民愤。宗诗亦是怒火喷涌,喝问苗兵头目为何带兵抢劫百性。
苗兵头目却毫无愧悔之意,竟气壮如牛地反问:“不抢百姓,我们吃什么?没吃的,又怎么打倭奴?!”
“胡搅蛮缠!”宗诗一听,愈加气愤,怒喝道:“打倭奴,你们吃的有兵饷,怎么还要抢劫百姓?”
“兵饷?”那头目歪头冷笑一下道,“自从杨总督上任后,我们客兵的兵饷何曾按时按数发过?无不是一拖再拖,一欠再欠,好不容易讨要回来一点,却不及欠饷的三成,谁能撑得住?我们这些客兵本指望拿命拼些饷银,回家将养老小,却谁知,拼到现在,自己的肚子都拼不饱,又怎养家?不抢,行吗?”
当兵缺饷,这是明军军政的一个通病,或者说,已是久治不愈的痼疾。自到浙江抗倭,宗诗与官军多有接触,对此,也早已有所了解。就是少林僧兵的兵饷也一样是拖三拉四、补前欠后,好在僧兵食素吃斋、不贪口欲,而且,每到一地,常常入寺就斋,花费不大,尚能勉强应付。自张经总督东南抗倭军务后,一面广征各地客兵,一面兼调粮饷。朝廷当时正依重他,凡他所请,自然多能答应。再加上他能铁腕治理军政,严惩将校截、留、贪、占军饷,所以,那时,无论是官军还是客兵,兵饷问题尚差强人意。而自杨宜出任总督,就传出他用军饷“孝敬”都察大臣赵文华,赵文华又以军饷“孝敬”严嵩的风声来,拖欠兵饷这一顽疾也再次加剧,而且,迅速蔓延到客兵身上。军中甚至有兵饷“朝出户部、暮入严府(严嵩府邸)”之说。
如今,闹兵饷已经闹到客兵抢劫百姓的地步了!这是宗诗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暗暗叹口气,朝苗兵头目道:“当年的岳家军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屋,是何等的纪律严明,又是何等的受民爱戴!你们怎么就不能学一学,而非要干这匪盗勾当呢?”
苗兵头目道:“没饭吃,上阵打仗就要送死,光纪律严明,受民爱戴有什么用?”
宗诗听他一派盗寇言辞,怒不可遏,真想依百姓一刀咔嚓了他。转思自己既非他的上司又非官府,不好越俎代疱;再者,他们因缺饷而劫民,实为奸贼侵吞军饷所致,单独杀了他也多少有些冤枉;何况,自己擅杀客兵还会酿成僧兵与苗民的仇怨,反而影响抗倭大计。权衡再三,觉得不如把捉住的苗兵送到杭州城巡抚行辕,让官府和总戎大臣看看拖欠军饷的恶果。巡抚胡宗宪颇通大体,他应该能秉公办事。惩乱民、补军饷也好一体处置。
他好费一番口舌,总算说服百姓不杀苗兵头目,把捉住的苗兵全部押往杭州。
自利济桥意外邂逅,到俞大猷一案的交往,胡宗宪已与宗诗相熟,所以,一听门子报称宗诗来见,胡宗宪特地在客厅相见,待以宾朋之礼。
看过茶,胡宗宪即笑吟吟道:“雨山禅师——哦,应该称雨山军师啊!听说,这次小山元帅是派你率僧兵赴援南京的。怎么样?旗开得胜了吧?今天是不是来向本抚报喜啊?”
宗诗见他亲热无拘、形同老友,也不作太多虚礼客套,便将消灭“天
皇之剑”的经过简说一遍。随即又把苗兵抢劫百姓和自己来此的意图说了。
胡宗宪一听涉及军饷,瞟一眼身边中军官模样的青年将军道:“苗兵劫民,的确可恶!待本抚亲自禀明都察赵大人后,再行处置。”
他身边的青年将军却突然接口道:“乱兵犯纪,杀之不疑!胡公何必犹豫?三军如水,军纪如堤,堤坏水失、纪坏军糜。不杀乱兵以肃军纪,今后将如何抗倭杀敌?”
胡宗宪微微点点头,却又忧虑道:“可毕竟是事起军饷啊!这军饷却……”
青年将军道:“军纪是军纪、军饷是军饷。军饷当补,自要催补;军纪当肃,也要整肃。何况,官军、客兵都普遍拖饷、欠饷、缺饷,设若苗兵不立加惩治,其他官军、客兵也将纷纷效尤,浙境官军、客兵岂不尽成匪寇,抗倭保民反而成了助倭害民,实为未战而先败也!“
胡宗宪这才肯定地点了头,道:“好!杀了乱兵,本抚这就亲自去见都察大人,申明利害,催他加快为各军补充粮饷!”当即命令亲兵出去接收僧兵押来的苗兵,斩且关押起来,等他亲自提审后处决。
宗诗惊奇地瞪着青年将军,见他比自己略长,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站成了一通碑,面如青玉平整光洁,显得内蕴幽深、英毅果敢。说话间,脸上虽不落喜怒,眼中却不时星光闪闪,让人一睹之下,先生三分敬畏。尤其他跟胡宗宪说话时,虽音量不高,却句句斩钉截铁,简洁干脆。绝无官场中下级对上级说话时的那种低声下气、诚惶诚恐之态。这已让宗诗感觉非同寻常。而胡宗宪又对他言听计从,更让宗诗惊叹不已。
胡宗宪见宗诗看着青年将军的目光有些异样,哈哈一笑道:“雨山军师,以你的法眼,看本抚这位新选的中军前程如何?”
宗诗站起道:“贫僧哪有什么法眼,更不敢妄断这位将军的前程!”
青年将军却朝宗诗一合掌道:“禅师太过谦虚了。不过,个人前程事小,不问也罢!国家安危事大,非武无以抗倭保国。末将倒是颇闻少林僧兵战绩,也深为倾慕少林武功,总想找真正的少林僧兵讨教一、二。今日既然巧巧相遇了,禅师能否趁巡抚大人出门,就到后庭指点一、二?”
宗诗一听,惶然摆手,说自己乃一画僧,武功平常,根本不足示人。但见青年将军诚意恳恳,又道:“如果将军要习练少林功夫,贫僧可以荐举师兄雪山、法兄月忠等人,他们都是武僧中的翘楚,来日若有闲暇,贫僧一定请他们与你切磋切磋!”
说话间,一巡抚亲兵匆忙进厅禀报;督察与总督大人联袂而来。
胡宗宪急忙带青年将军和宗诗二人出门迎接。
赵文华一见胡宗宪,劈头就问:“胡大人,听说少林僧兵押了几个苗兵在你这里?”
胡宗宪回头看一眼宗诗,点头称是。
赵文华面呈不悦,问胡宗宪打算怎么处置。
胡宗宪道:“下官正要亲到督察大人行辕禀明此事,再作处置。“
“原来是我们来早了啊!”赵文华缓和了脸色,“大概你还不知道吧?
已经有人状告少林僧兵擅抓苗兵、挑起事端了!”
不等胡宗宪回话,即听站在赵文化旁边的总督杨宜嘿嘿一笑道:“胡巡抚,此事事关各地赴浙的数万客兵军心,你应当立即放人,平息事端才对,怎能把僧兵待为座上宾,而继续押着苗兵呢?”杨宜听胡宗宪说要去禀报赵文华,竟漏过自己这个总督不提,不免暗暗生气,却又深知赵、胡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亦不好当着赵文华的面向胡宗宪发作,只得这样绵里藏针地刺他一刺,提醒他不要目中无人。
胡宗宪听出了话中的带钩刺儿,回讽道:“区区几十条倭狗,登陆犯境,总督大人几次调兵拦截皆不成功,最后还是督察大人亲调僧兵将其追歼。僧兵灭寇保国、再立奇功,为督察大人、总督大人乃至本抚脸上增了光,下官自然要把僧兵待为上宾。而那些苗兵劫民坏纪、要毁抗倭大局,下官自然要继续关押他们,等待督察大人裁决,难道错了吗?”
这番话既挠到了赵文华的痒处,也同时掐到了杨宜的痛处,赵文华不由面绽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杨宜脸色一阵难堪,心中大骂胡宗宪刁钻刻薄,但见赵文华正品尝美酒似地受用胡宗宪的恭维,只得勉强别扭地堆出笑脸,软绵绵道:“这股悍倭被歼,自是督察大人指挥调度得当的结果,不过,说是你的上宾——少林僧兵的功劳,有何证据啊!”
赵文华一挑眼帘,斜视着杨宜,觉得他怀疑僧兵,就是怀疑自己调兵有误。
胡宗宪却是一愣,指指宗诗道:“僧兵主将新报,他就是证据!”
杨宜故意绵绵一笑,朝赵文华道:“这怕是空口无凭。据下官所知,最后歼灭‘天皇之剑’的乃是游击将军张四维一部,而且,物证有倭奴人头,人证有浒墅关镇关把总武勇!”他一气说完,又得意补充道,“也许胡大人不知,这张四维也是督察大人授意本官调遣的!”
面对这一大相径庭的结果,周围众人尽是一惊,哪里知道其中手脚——张四维拿到倭寇人头,即命人写了捷报,尽揽战功于一身,先行送到总督行辕。
杨宜还没来得及上报赵文华,又有苗兵主将找他状告少林僧兵。因为事关军饷,他不敢自专,急忙带着苗兵主将去见赵文华。赵文华也怕因军饷闹出大乱子,这才与杨宜等人一起匆匆来找胡宗宪。
胡宗宪虽吃惊不小,但他对张四维的能耐毕竟有所耳闻,并不太相信杨宜的话,便回头朝宗诗一笑道:“看来,禅师你还真得拿出些证据来!”宗诗正为张四维无耻冒功而愤慨,当即将浒墅关内张四维听信武勇挑拨、胁迫僧兵缴械、派人掘尸割首抢功等桩桩丑行详述一遍。末了,要杨宜召张四维、武勇来对证。
胡宗宪斜眼看看杨宜,嘴角挑起一丝笑。
赵文华皱起眉,冷冷瞟了杨宜一眼。
杨宜不知不觉额头冒了汗,硬着头皮派人去叫张、武二人前来。
赵文华心里惦着军饷的事,并不想把张四维和僧兵的功过是非弄个水落石出。于是,不耐烦地摇摇手:“算了算了!说到底,官军、僧兵都是大明的勇士,一家人,争什么寸短尺长呢?更何况,张国舅原本就是少林僧兵监军,所以,僧兵之功就是国舅之功:国舅之功就是僧兵之功——杨大人,你以后说话,要先弄弄清楚嘛!”
杨宜赶紧点头称是。
赵文华转头向宗诗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不争名利,禅师也应不必介意才是!”
见他如此说话,宗诗知道没有道理可讲,便冷冷道:“出家人不争名利,却要有个清白。”
杨宜要讨好赵文华,马上接口道:“什么清白?你们僧兵自恃武功高强,擅捕苗兵、挑起事端,这也有假吗?”说罢,看看身边的苗兵主将刘培。
刘培是听了逃回苗兵的禀报,才找杨宜告状的。此刻一见宗诗,早红了眼,竟忍不住远远指着宗诗鼻尖道:“你们少林僧兵有什么能耐?同是客兵,凭什么你们就一会儿插手狼兵、沙兵的闲事,一会儿插手苗兵的闲事?”他把狼兵、沙兵的事扯出来,跟苗兵的事联在一起,想以此暗示众人:天下客兵都不满少林僧兵。
“这位将军!”宗诗见他出言不逊,强压怒火道,“贫僧请问:客兵内讧私斗是闲事吗?你们苗兵抢劫百姓是闲事吗?平息内讧,同心抗倭;制止劫掠,保护百姓,循义而行、当仁不让,我少林僧兵‘插手’这些事,‘插’错了吗?”稍稍一顿,又把苗兵抢劫百姓的行径简说一遍。
胡宗宪朝杨宜无声地冷冷一笑,又朝赵文华拱拱手道:“都察大人,看来杨大人又弄错了!此事,还是大人您明断吧!”
赵文华瞥了杨宜一眼,恨不得踹他一脚。当初,因为杨宜刻意逢迎巴结他,他才上奏朝廷免了周珫的总督,让杨宜接任。谁想,这个杨宜除了巴结自己有术,再无一能。抗倭连打败仗不说,就连下面的官军、客兵也拢不住,时不时地闹事,弄得朝廷连下严旨切责。让他赵文华也觉得脸挂不住。如今,又弄出一档子苗兵劫民的事来,反找少林僧兵的不是,让他也不好开口说话。
杨宜见赵文华看自己的眼神不对,随即横一眼苗兵主将刘培,似乎埋怨他瞒报苗兵恶行。面子上,自己又不想太过狼狈,白白地让胡宗宪抢了风头,遂拉着脸朝宗诗作势道:“尽管如此,总是由督察大人和本督来管这些客兵的,你们僧兵岂能越俎代疱?就是你们小山元帅,也只是僧兵元帅,不是天下客兵元帅,不能妄议客兵事务。何况你们这些小小僧兵呢!”
宗诗听他口气有意偏袒苗兵,颇为愤懑,反口讥讽道:“如此说来,面对害民之兵,我们僧兵只能袖手旁观了?总督大人难道没有听到百姓近来的议论吗——寇为梳,兵为篦——乱兵之害,已经赶上寇害了!”
杨宜登时张口结舌。
刘培则气呼呼道:“什么兵害寇害!客兵如果有饷,谁愿去抢人?”
赵文华一听说到兵饷,立即皱起眉头,截住话头,故意引开话题大骂道:“好了!不要说了!这都是朝廷罪人张经惹的祸,如果不是他征调那么多客兵到浙江,国家哪有兵饷之困?现在,既然客兵缺饷扰民,待本官奏明朝廷再遣回些客兵、加拨些军饷就是了!今日这事,就不要再争了——胡巡抚,至于那些苗兵,不妨就先放了吧!”
胡宗宪愣了一下,赶紧道:“下官有事密报大人,请借一步说话!”二人离开众人一些,他才凑到赵文华耳边嘀咕道:“我们拖欠军饷,赶紧设法补上些就是了。治军尚严。如果让这几个因饷生乱的苗兵漏了法网,所有缺饷的官军、客兵岂不要一体闹饷哗变。到那时,不仅乱局难收,军饷亏空也要闹到朝廷上去了……”
赵文华被胡宗宪一点,心似鱼儿跳水,叭地翻过个儿来,暗暗赞叹胡宗宪精明,口里道:“只要胡大人能为本官解了欠饷的围,本官就保你官升总督,换下那个无用的……”说着,斜瞟一眼不远处的杨宜。
胡宗宪浑身一振,乍觉四肢强劲起来,悄在袖中捏捏拳头,压着嗓子道:“大人放心!下官拼死也要为大人担起军饷之忧!”
赵文华欣赏地点点头,放了心,这才走到众人面前改口道:“苗兵劫民一事由胡巡抚问清楚了再说,众人可就此散去,本督察现在就与胡巡抚商议补充军饷的事!”
杨宜见自己这个堂堂总督被晾到一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尴尬地笑笑,问赵文华他是否也一同商议军饷。
赵文华冷冷笑问:“总督大人手里可有军饷?”
杨宜一惊,不知他这一问什么意味,寻思自己该孝敬的军饷早就孝敬给了他,该发给各军的也是寅吃卯粮早发了出去,自己虽也贪下一些,可要吐出来给各军补饷,那也是滴水造海,远远不及啊。更何况,这也是打死不能承认的事。眼下,浙江全军欠饷,自己手里却窝着几万两饷银,朝廷还不把自己千刀万剐了?遂苦着脸道:“唉哟,赵大人!您是——应该——清楚的呀!若有饷银,下官能欠各军的军饷吗?”他故意把“您是应该清楚的呀!”一停三顿,说的又慢又重又委屈,以提醒饷银亏空尽皆出自对他和严嵩的孝敬。
赵文华自然听得明白,愈加厌恶,竟毫不领情道:“那么杨大人可有筹措饷银的良方?”
杨宜愈加懵头。近百万两欠饷呀!他往哪里想办法?朝廷已经拨出,是决不可能再补的,除了新饷补旧饷,谁有什么办法?关键是:今年的军饷已经全部支了,可军饷只刚刚补到六月,还有半年的军饷,要等到明年军饷拨出时,才能拆东墙补西墙。这两三个月又该如何挺过啊!他懊丧地摇摇头:“下官、下官、一时尚无良策!”
赵文华哼了一声道:“杨大人,你一无饷银,二无良策,又来商议什么?”
杨宜孤伶伶呆在那里,一时进退不能、哭笑不得。
赵文华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朝他道:“杨大人,你就别呆在这儿了!”
杨宜以为赵文华改了主意,邀他一同议事,连忙讨好道:“下官正候大人吩咐!”
赵文华不阴不阳一笑,悄声道:“本官没什么吩咐!只是给你透个信!”
杨宜更是受宠若惊:“大人抬爱!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身子随即凑近一些。
“杨大人,你让几十个倭奴横穿浙江,打到南京,已经招致满朝文武参你了。朝廷一朝圣旨下来,恐怕是不会饶过杨大人的,所以——杨大人若知趣,最好还是自己向朝廷辞官领罪才是上策啊!”赵文华故作亲密道。
杨宜的脸顿如苦瓜一根“大人,督察大人,你是知道下官的呀!下官可是处处听命大人的呀!大人可要为下官主持公道啊!”
这倒是句实话!赵文华心头微微打个旋儿。可也正是这个窝囊废太听自己,凡事都有自己主张,而自己又不懂军务,这才酿出数十悍倭犯南京的闹剧来。朝廷震动、皇上震怒,要治罪主持东南抗倭的官员。没办法,此事不往这个窝囊废总督头上推,又往谁头上推?所以,几天前,写了参他的奏本,密送进京。今天,自己借朝廷舆论,做个皮里阳春秋,本意是要他自己谢罪辞职,既向朝廷证明了自己奏亲不虚,又顺利摘下他的总督乌沙、卖给鬼点事多、能办事的胡宗宪。可他却偏偏说是处处听命自己,这不等于说,东南抗倭失策之罪,根源全在自己吗?
“杨宜,什么处处听命本官——你是要本官替你领罪吗?”赵文华脸子一冷,拔高了腔调道。见杨宜赶紧打拱认错,他又按些声气道,“杨大人,你想想,从朱纨到张经,哪个总督有得好下场的?总督,这个宝座实是个烫屁股的鏊子、夺命的火炉啊!有什么好留恋的,啊?”
他虽语带恐吓,可所举朱纨、张经二例却都是事实,杨宜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想想也是,自己虽官为总督,却处处得看着赵文华脸色行事。有了功劳是他的,有了罪过全推自己头上。用军饷孝敬了他,自己却没法向朝廷和麾下各军交待。在这个鏊子上耗着,早晚要被烙成饼,还不如就此全身而退,捡回一条老命。反正自己也把军饷吃了个小饱,即便削职为民,后半辈子也饱暖无忧了。转过弯弯,一脸苦褶子立刻挤出苦笑,忙说这就回去准备辞呈,只求赵文华在严嵩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让他全身而退。
赵文华心满意足,装出一副怜惜的面孔,拍拍杨宜肩膀道:“放心吧!杨大人,本官知道你对朝廷忠心耿耿,不会让你为难的!”说吧,朝等在不远处的胡宗宪一摆手,径入巡抚官署。
出了涌金门,宗诗见夕阳下的西湖碧水轻搽胭脂,倚在青山怀抱之中,分外娇柔可人。便沿堤而行,打算稍稍赏览一下湖景,由白堤向西,回到僧兵暂驻的灵隐寺。不料,刚刚行近断桥,忽闻身后一阵马蹄声急。回头一看,见是几个苗兵正飞马向断桥冲来,距自己已不过几十步远。
宗诗随即避到道边,正猜测他们有什么急事,前面的苗兵已经冲到身边。举目一看,头前一个,正是在杨宜面前状告僧兵的苗兵主将刘培。宗诗心下乍一激灵,马上意识到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未容他多想,刘培竟挥鞭向他兜头抽来。他仓猝低头躲闪,已是迟了。啪的一声,背上竟重重着了一鞭,火辣辣地痛。
宗诗后退两步,停在湖岸边沿。几个苗兵早已冲上来,呈弧形将他围在岸边。他此时已完全明白,苗兵是来拿他出气的。于是,立定身躯向刘培道:“刘将军,贫僧知道你们对我有怨气。但贫僧实为出于救民之心才捉了苗兵兄弟的,并不想彼此结怨、自相残杀,而坏抗倭大局。如果你们真想在贫僧身上出气,贫僧则甘舍皮肉!”,说罢,双手合什,瞑目而立。
刘培哼了一声道:“宗诗,这会儿你就别假装正经了!有本事,你就出手跟我一斗,你赢了,我就自认倒霉,立马带苗兵回四川;如果是我赢了,我就拿你项上人头平息兄弟们的怨气!听清楚了?”
宗诗顿时犯难。他不想斗,可不斗就得白白丢了性命;斗吧,又觉自己并没多少把握,就算自己侥幸赢了,苗兵又要回四川去。那不等于赶走了一支抗倭客兵?自己不是成了抗倭罪人?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踌躇间,原本游湖的百姓竟一层层围上来看热闹,就连湖里的小游船也慢慢靠过来。
刘培想在众人面前出少林僧兵的丑,不由劲头大起,摇着马鞭高声催促道:“动手啊!抖出你们少林僧兵的威风来呀!这样缩手缩脚,岂不丢少林寺的面子?再不动手,我可耐不下性子了!”说罢,哈哈一阵狂笑。他身边的几个苗兵也跟着笑成一片。
宗诗回顾一下众人,又回头看看身后湖水,知道与刘培一战已在所难免,遂缓缓拉开架式。
刘培也一勒马缰,同时勒住喉咙里的狂笑,翻身下马,呛啷抽出大头牛尾腰刀,舞个刀花,亮招“举案齐眉”横擎面前:“宗诗,接招吧!”
宗诗此时心底路数已清:此战,胜败皆不合适。只有在自卫的同时迅速寻机脱身才是上策。他右手缩入袖中,攥住铁笔,转念一想,铁笔比刀短小许多,根本不占优势,不如就藏在袖中,先躲他几刀,待有空隙,再出其不意,铁笔点穴,将他定住,自己就可乘机脱身了。思谋定了,遂右手向后一背,左手立掌于前。
刘培见他依然不温不火的样子,以为他是故作从容,大吼一声:“你就别惺惺作态了!”随即挥刀劈下。
宗诗闪身一招“风舞杨柳”避过。刘培又紧跟着一刀踅回。几招过后,宗诗就发现他刀法上乘,刀刀如风,甚是紧密。再加苗兵围裹、百姓围观,周旋场地极小,宗诗单靠闪避极为不易。十余招后,二人贴身绞在一起。刘培自知如此紧贴,难逞刀威,便突然一抽身,使招“苍鹰抖翅”,拦腰斜劈过去。
对方陡然变招,宗诗有些猝不及防,急忙使招“撑舟离岸”,倒步跳开,勉强躲过刘培的牛尾刀。双脚刚一落地,又听身后咴咴一声马鸣。情知有异,闪目一看,竟是一骑马的苗兵直逼背后。正提缰带动坐骑半立而起,泰山压项般向他砸来。刚从刀口脱身,又遭铁蹄罩顶,再想完全闪避,已是万万不能,宗诗心中暗暗叫苦。
围观百姓亦是嘘声一片。
情急无奈,宗诗只得一个侧身仆步,让过头部上身,单腿斜撑,留给两只疾速落下的铁蹄。
就在宗诗一闭眼、一屏气、一运力的刹那,嗵的一声闷响,苗兵坐骑的两只铁蹄生生砸在了他的腿上。
“好!”苗兵们齐叫一声。
宗诗只觉腿上一震,未敢多想,急忙一用力,使招“太公收纶”,想尽快从马蹄下拉出残腿,脱离险境。
没料到,他乍一收腿,那苗兵坐骑竟一个马失前蹄,栽倒地上。
“好!好!好!……”围观百姓爆起一片惊叫。
宗诗自己也大吃一惊:自己的腿竟安然无恙!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师兄宗画教给自己的“金刚飞毛腿”显了奇效。抗倭三年多来,他因自惭武功不济,常在战事闲暇苦练武艺。尤其是出征前,宗画、月明、月满三人礼赠他的“金刚飞毛腿”、“铜头铁脑”、“截金断玉掌”等三样神功,更是倍下工夫。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心中止不住暗喜。
刘培见状,心中大震,暗思少林僧兵功夫惊人,不可小觑,便趁宗诗收脚未定,尚未立稳,劈头又是一刀。这一刀又快又准又狠,直让宗诗措手不及。
连脱两险,宗诗已将自己的功夫用到极点,此时已心力两虚,眼见这一刀是躲避不开、必受无疑了,他索性一咬牙,运气上头,直迎刀锋。
他想试试月满教他的“铜头铁脑”功是否管用。他也深知,这功夫原本是对付木板、石块等平整钝物的,至于对付钢刀利刃,就不知如何了。
无奈情势紧急,也根本顾不得这些了。
当!
宗诗听得一声脆响,头顶却无丝毫感觉。
倒是刘培的牛尾钢刀远远横飞出去,扑嗵一声,落入湖中。
围观百姓又是一片叫好。
刘培一下子呆住,不知宗诗到底用的什么神功,竟能让自己的钢刀在他头顶脱手而飞,而且是响亮有声。
宗诗又是一惊,却是丝毫不敢迟疑,迅速从袖中探出铁笔,乘刘培一呆之际,疾点他的穴位。
眨眼间,刘培张臂探足、瞪眼吐舌,仿佛一根僵枝枯木,彻底“呆”在那里。
没等周围苗兵弄清怎么回事,宗诗翻身一跳,跃入水中。待苗兵们醒过神来,大呼小叫着下马捏弄自己的主将时,宗诗已潜游出水,就近叫过一只小扁舟,渡水而去。
回到灵隐寺,早已是上灯时分,寺僧和少林僧兵正在几个佛殿里做晚课。他不想惊动大家,更不想让众僧看到自己水淋淋的狼狈相,便径直奔向自己暂住的禅房。
推开房门,房中忽地站起二人,吓他一跳。
客兵至必经年,而贼扬帆去矣。即或间至,一战终不能胜,当贼辄败,徒扰掠为害。故谚云:“贼为梳,兵为篦,”客兵的到来,反而给浙江人民造成新的灾难。“东南髓膏始涂于寇,终竭于兵。”
——高扬文、陶琦《戚继光研究丛书·纪效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