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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莽罗汉铁头破门 画和尚献计烧营

少林僧兵 李靖天l 11438 2024-07-06 15:32

  一阵鸦噪似的笑声,散乱地从城头飞向黎明的天空。

  眼前惨烈的一幕,使官军和僧兵不忍卒睹。汤克宽及麾下诸将不由沉痛地低下头去;宗诗、月朗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喃喃着祈求佛祖保佑;月清直勾勾地看着从城头翻落的月空,不觉泪迷双眼;月满一棍戳在地上,海叹一声,抱头蹲了下来。

  忽听扑嗵一声,众人惊悸似地一颤,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月空落在了护城河里。

  月清急向月朗道:“我们快去抢捞师兄尸体!”便飞脚奔了出去。月朗、月满、宗诗等人也跟脚赶上。

  汤克宽急命官军向城头射箭,以便压制倭寇放箭,掩护月清等人打捞月空。

  月清等人尚未赶到河边,却意外发现河沿上露出一个人头。

  “师兄——”月清、月朗几乎同时认出月空面目,不由惊喜相呼。正要加速上前援手相助,忽见一前一后飞来两支利箭,直朝月空射去。两人乍喜又惊,急叫一声“小心!”

  再看月空,见他急使一招“飞花缠枝”,手搭河沿贴壁几个滚转,避开身去。只听叮叮两声,利箭一上一下先后射中他刚才攀岸贴身的河壁,一箭插入石缝,一箭落入水中。他紧接一招“霸王出世”,双腿忽如雄鹰展翼搭上河沿儿。再一收膝便直挺挺立起身来。

  官军与众僧兵同声欢呼起来。

  月清、月朗、宗诗、月满四人更是喜出望外,急忙接应月空回到阵前。一问才知:月空竟是在足利自仓下令放射火铳的刹那间,奋然发力,使出一招“飞龙归海”,仰身翻弹,跳入护城河中。

  月空自己说得波澜不惊,却见众人打量着他神色异常惊讶,不由低头自顾。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无一处铳伤,心下也感意外。

  此次攻城,已经彻底失败。汤克宽与月空简单商量一下,率众撤回大营。这一仗,僧兵阵亡十余人,官军也伤亡四、五十人。就僧兵而言,这是首次受挫。而官军则已是第六次攻城失败,所以,营中士气愈加低落。

  寒风在大营呜咽着,天地间灰漫漫的,一切都显得浑浊不清。

  汤克宽将官军和僧兵诸将召入自己大帐,商议新的攻城方略。一时间,却是诸将无人献策。帐中气息沉闷。

  末座的月满左瞅瞅、右瞄瞄,颇觉烦躁。他见月空、宗诗、月清等人一个个凝眉深思,而官军诸将则有的小声议论、有的相对摇头,不由更上火气,忽地站起来,打开古钟一样瓮声瓮气的嗓门道:“汤将军,贫僧看大家这般为难,似也没什么好计,不妨就让俺说两句吧!”

  月空、宗诗等僧兵诸将闻声,几乎同时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月满,一个个面现意外和猜疑。

  汤克宽则大喜道:“禅师只管说来听听,保不准还是破敌奇计呢!”他自见到月满第一眼起,就感觉是个粗张飞莽李逵式的人物,很有点对自己的脾味,所以,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贫僧乃是粗人,哪会有什么破敌奇计!”月满自嘲地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攀墙攻城不如破门攻城容易!就说这次攻城,咱们僧兵先锋眨眼就上了城头,还为后面挂上了绳索。可是,我们这些轻功不济的人,爬绳登城就慢多了。前后搭不上链儿接不上力儿,结果——大家都见到了!”

  月空、宗诗听着,不觉都微微红了脸,眼睛里却贮满惊异、探究的目光。汤克宽却认真地点点头,兴味大增道:“有道理!继续说,说说你的好计!”

  月满又是大大咧咧一笑道:“什么好计?就是打开城门攻城呗!从平地上往城里攻,僧兵和官军就容易多了嘛!”

  这算支的什么招?官军诸将听罢瞪大眼睛,无不哑然失笑。月空和宗诗也相视一眼,微微摇摇头。汤克宽则宽容地朗声笑笑,半打趣道:“我们都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也都想从门里打进城去!但麻烦的是城门难破呀!”

  “我看没什么难破的!”月满一仰下颏,不以为然道。

  帐中笑声立消。汤克宽及诸将全都直起腰板,吃惊地望着月满。就连月空、月清、宗诗等人也睁大眼睛,惊异地审视着月满。

  “快说说,城门该怎样破?”汤克宽再次提起兴致,急火火催促着,以肘支案,用拳抵住下颏,呈出一副专注倾听的身姿和神态。

  月满却一摇头道:“说了有什么用?说得再好,到时候打不开城门,岂不要落大家笑话?咱们干脆立下军令状,今晚再攻一次城,我当先锋打城门就是了!”

  帐内顿时寂然,所有的目光都瞬间放亮,而且全部汇聚在月满身上。

  月满环顾四周,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自失地无声一笑,正要张嘴说什么,忽听帐中啪的一声响。

  那是汤克宽一拳击在翘头小案上。“好!我信你!咱们就立个军令状,今晚再打一次温州城!”汤克宽兴冲冲说罢,立命亲兵伺候笔墨。

  当晚,月满亲率二十名僧兵在前,汤克宽、月空率众在后,直奔温州城西门。

  尽管他们不带灯笼、火把,一路悄然而行,但还是没等靠近城门,城头上便鼓角惊动起来。

  月满似乎并不多么在意,他回头看看身后的二十名僧兵,又朝城头啐了一口,显得十分自信。

  此刻,他身后的二十名僧兵,显得与众迥然不同。他们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手持少林棍,却是清一色地腰间佩刀。此外,前面十人各持一面藤牌,共抬一架刚刚修复的云梯。云梯上,紧密相连、排列整齐地捆满了方形铁面立盾。让人看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弄不清这云梯如此装束究竟做什么用。后面十人,则是每人手持两面近乎一人高的牛皮旁牌。唯有月满一手持燕尾牌,一手持少林棍,显得特别一些。

  “准备!”月满一声令下。前面抬云梯的僧兵立即停下。后面持双牌的僧兵则快步上前,分作两列,将抬云梯的僧兵夹在中间。抬梯僧兵将藤牌举过头顶。持牌僧兵则一牌在前,一牌在侧,同时将自己和内侧的抬梯僧兵掩住。

  列好阵势,月满棍头直指城门,大吼一声,下令冲锋。僧兵先锋仿佛一条盾甲铁龙,抖鳞扑去。

  城头顿时箭如雨泻。

  冲到护城河边,僧兵们在盾牌的掩护下,将云梯直立起来,再迅即向前放倒。哐咚一声响,绑着盾牌的云梯横担护城河上,形成一架简易的盾面云梯桥。“冲!”月满挥棍招呼一下,跃身举牌上桥,率先冲过护城河去。

  二十名僧兵也紧跟其后,迅速过河。他们再次抬起云梯,不过这次却是高高举过头顶。内侧抬梯僧兵又将手中藤牌斜倾云梯两侧,形成两道盾檐。外侧持牌僧兵,依然如前,用旁牌在外遮护。从外面看上去,仿佛是盾檐下立起了十根旁牌立柱。如此一变,城下立刻出现一道由云梯和旁牌搭成的活动长廊。僧兵们置身于盾廊之下,任由城上箭如飞蝗,也是依然奈何他们不得。这道盾廊很快直抵城门。

  护城河对岸,官军和僧兵大众看得明白,立时泛起一片啧啧惊叹。汤克宽更是喜出望外,不由大声赞道:“都以为月满禅师是个莽罗汉,谁想到这莽罗汉还是粗中有细啊!”

  月空也是频频点头,连连口称想不到。

  城头倭寇见僧兵盾廊已到门前,随即推下城头滚木。直欲一根滚木下去,砸倒盾廊,压死僧兵。却怎知,月满所选的二十名僧兵个个都是力能扛鼎,区区几根滚木,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正当倭寇在城头乱喊乱叫、惶惶不知所措之时,盾廊下的月满忽然甩下燕尾盾,单手倒拖少林棍退后几步,一躬身、一探头,又突然前冲,直向城门撞去。

  随着咔嚓一声响,他已一头钻进门内。未等门洞内的倭寇醒过神儿,他已迅速撤回头。两扇城门合缝处,竟现出一个带着星角形白木碴的大洞。两根门闩也被撞断一根。

  门洞里的倭寇哇哇惊叫之间,月满又紧跟一头,直撞门上。又是一声暴响,门上的星角洞陡然增大,最后一根门闩也同时断开。众僧兵架着云梯一撞,城门立时大开。

  “啊哈——”月满兴奋地一声大叫,舞棍直冲进门。

  此时,门洞内已集满手舞双刀的倭寇。暗沉沉的洞内虽然无法辨清面目,那挥舞的倭刀却似道道闪电,纵横交错,刺眼夺目。月满并不放在眼里,挥棍上去,横扫竖劈,直往里闯。倭寇虽然人多,无奈门洞场地狭小,能使上力的,只有与月满对面相持的数人而已。其他人不过是在后面鼓噪助威,所以,倭寇根本不能阻挡月满等人的冲击。缠斗不过几合,月满忽地棍头掠地、向前一进,使出一招“仙人推犁”,将一倭寇穿裆挑住,再用力一掀,那倭寇竟骑棍而起,脱棍而飞,嗥嗥尖叫着一头撞在门洞的券顶上,又扑嗵落下,当即毙命。其他倭寇见状。泛起一片惊叫,争相向后退去。

  护城河对岸的汤克宽、月空等人见月满攻入门内,无不喜出望外。当即下令官军和僧兵跟进攻城。

  听到身后的喊杀声,月满急命两个僧兵回身接应。二僧兵再次抬起那架捆满盾牌的云梯,返身横担护城河上。可待他俩重新回到城门前时,突遇几根滚木,落下城头,纵横砸来。两人躲闪不开,只得举臂相接。

  眼见二僧各擎一根粗大的滚木,城头再次爆出一片惊叫。随之,又有几根更大更长更重的滚木砸向二人高擎的滚木。哐哐咚咚几声闷响,二僧也同时趔趄几下,高托头顶的滚木几经剧烈砸击,很快倾斜脱手。

  二僧虽勉强没有倒下,却已是筋疲力竭。他俩晃动一下身体,才要挪足,又有滚木凌空而下。伴着滚木,还有滚烫冒烟的香油,泼洒在他们头顶、身上。二人同时惨呼一声,顿时浑身痉挛,再也无力接住砸来的滚木,双双倒毙在城门之前。

  官军和僧兵大众刚刚冲到护城河边,忽见城头射下几枝火箭,落在城门前横压竖枕的滚木上。瞬间,潮起浪涌般腾起一片大火,封住城门。

  月满刚刚冲出门洞,忽觉身后一亮,不由回头,见城门已被熊熊大火封住。心知后面的官军和僧兵已很难攻进城门,而自己和所率僧兵已没了退路,不禁恨恨大骂一声倭寇凶刁,随即横下一条心,拼死也要跟倭寇在城里大杀一番。恰是这样一个回头分神的瞬间,空中忽地落下一面大网,将他团团罩住。他猝然一惊,急忙挥棍挑网,那网却脚底一收,将他翻身吊起。

  他身后的僧兵急忙挥刀上前解救,无奈众倭拼死阻挡,一时根本靠不上去。

  月满被高高的吊到半空,城头拉网的倭寇们忽然乱纷纷一阵恶意大笑,猛然松绳,将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尽管月满身陷网中,不能自由防护,但他毕竟浑身钢筋铁骨,受此一摔,并无大碍。然而,他刚要就地站起,倭寇却又突然提绳,将他高高吊起后又重重摔下。如此猫戏耗子般反复多次,饶是月满硬功深厚,也终于昏死过去。

  当他骤觉身寒,一个哆嗦醒来时,却见自己躺在一个灯火煌煌的厅堂中央,手脚尽被反绑身后,身上、地下皆是水淋淋一片。厅堂正壁上,挂着一幅下山虎中堂画,画下放着一张红漆描金带花牙挂檐的八仙桌。桌两边各有一人,坐在加了棉垫的曲背方座罗圈椅上。左边座位上,是一个体格健壮、透着冷横的红脸汉子,年约三十四、五岁;右边主位上那人粗黑油肥,生着一双凶厉的野猫眼,年纪与红脸汉子相仿,身上穿戴却与红脸汉子的汉家衣饰不同。厅内两侧各有四五人,坐在一统碑式靠背椅上。与正厅二人相对应,左侧的衣着跟红脸相像;右侧的打扮跟粗黑汉子近似。

  粗黑汉子见月满睁开眼睛,脸上现出一片狡狯笑意,朝红脸汉子道:“陈将军,你的与他都是明朝人,说话的方便!你来说——”。

  红脸汉子答应一声,直瞪着月满道:“和尚,我们知道你也是嵩山少林寺的!昏睡了一天多,如今该清醒了吧?东洋武士,天下无敌!明军打不败!你们少林和尚打不败!就是西天佛祖来也打不败!”厅内顿时哄堂大笑。

  待笑声稍歇,红脸汉子回头一指粗黑汉子,又道:“足利将军见你有些手段,想留你做东洋武士教头,所以饶你不死,还不赶紧给足利将军磕头谢罪?!”

  月满见倭寇打起让他做教头的算盘,不由冷笑两声道:“让猫给耗子做教头,家主给盗寇谢罪?你们也不问僧爷爷是谁?!”

  粗黑汉子似乎没太听明白,但从月满的神色上看出他并不买帐,不由怒道:“秃驴!你的什么法号?”

  “祖宗!”月满啐了一口血污,声震厅堂道。

  “祖宗?”那粗黑汉子歪头重复一句,又朝红脸汉子道:“这个法号,怎么怪怪的?”

  红脸汉子一皱眉,心知是在骂他们,直指月满大吼道:“混账!法号哪有叫‘祖宗’的?”

  月满两眼冒火,直瞪着红脸汉子道:“吃里爬外的东西,当然不知有祖宗了!看你身穿大明朝衣裳,却与倭奴儿子勾结在一起,侵我大明国土、杀我大明百姓,自然是卖祖卖宗、没祖没宗了!”

  红脸汉子霎时面色紫涨,一拳擂在八仙桌上,桌上茶杯也一并暴跳起来。他恶声咆哮着要亲手杀了月满。恰在这时,一个小寇匆匆跑进来禀报说,城外明军大营突然起了火,营中杀声一片,已乱成了一锅粥!

  “好!”粗黑汉子闻报狂喜不已,野猫眼贼光闪闪,朝红脸汉子道:“必是我们援军的——杀到!我们,马上的杀出城去,里应外合,灭了明军!回来,再杀这秃驴庆功!”遂命人押下月满,自与红脸汉子率众出厅。

  月满被两个倭寇拖出大厅,过个小门,送进一间厢房。然后,倭寇锁了房门离开。

  房门一关,月满顿觉自己被沉入深潭,眼前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湿淋淋的身上,冰冷贬骨。听到倭寇脚步声远去,他微微蠕动一下身子,想触触周边,看看都有什么物什,能够帮他弄断身上的绳子。可是,手脚被死死反绑,他根本挪动不了身躯。

  他又试着两臂用力,想挣断绳子,依然还是徒劳,反而引发身上伤痛,阵阵钻心。他正恨恨不已,忽然隐隐听得梁上窸窣有声。伴着轻微声响,感觉还有细灰微尘落在脸上。

  他以为是房内耗子偷渡梁间,并不在意。只是闭上眼睛,以免灰尘入目。乍又听得扑嗵一声轻响,尽管声音很低,他却明显感到不是耗子的声音。莫非房中有猫?他屏住呼吸,想仔细辨辨清楚。

  “法叔祖——”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微的沙沙童音。

  他惊悸地震颤一下,马上听出是庆方的嗓音,随即带着责备的口气轻声道:“不听话的小鬼头!你怎么冒冒失失钻到这里来了?”

  “一会儿再告诉你!”庆方低头应了一句,摸过来,很快帮他解开身上的绳索。他想伸手抱住庆方,亲近一下孩子,却是双臂麻木,无法抬起,只得让庆方扶自己起来。

  他刚被庆方架住胳膊,忽听哐当一声响,房门打开,漆黑的屋内现出一道灰黑微弱的夜光。原本半起半跪的他连忙侧身掩住庆方,瞪大眼睛盯着门口。

  一道黑影闪进门来。

  庆方轻轻拍他一下,小声道:“不用担心!是我师兄庆圆进来了!”

  由于双腿麻木,月满立不起身。庆圆、庆方只得一个帮他揉胳膊、一个给他捏大腿。月满一时百感交集,淌着眼泪问孩子是怎么进的城。

  两个小沙弥告诉他:寻竹相遇的当晚,他俩并没有真正回去睡觉,而是尾随到官军大营外面。后来,官军和僧兵攻城,因为月空等人登上城头,吸引城上倭寇多方增援。他们小兄弟就趁机在附近倭寇守御空虚处,使用壁虎爬墙功,登上城头,潜入城内。后来,他们发现月满被俘,就跟踪潜入府衙。趁着看押倭寇熟睡之机,偷了他的钥匙,连夜找锁匠配了新钥匙。无奈月满昏死不醒,二人无力施救。一直等到今晚倭寇夜审,他们才得了机会,一个预先藏在房内梁上,一个在外望风接应……

  通过两个小沙弥之口,月满得知随他攻入城中的二十名僧兵全部战死。由于倭寇火封城门,箭雨倾泻,汤克宽和月空率众救援亦没有成功。自他昏死网中后,即被关押在倭首暂作行辕的温州府衙后堂厢房。刚才在后堂审问他的粗黑汉子,正是温州倭寇总统领足利自仓,红脸汉子便是副统领陈东。

  月满想想自己仗着铁头功,盲目请战,攻城破门。结果,不但没有攻下温州,反而搭上二十个僧兵性命,自己也落得被俘敌营,最终被两个小法孙相救,他感觉心中阵阵愧悔,肠中阵阵绞痛,止不住泪水滚滚奔流。

  暗暗伤痛一阵,他忽然想起刚才后堂受审时听到的消息,急向两个小法孙打听城外官军和僧兵是不是真的遭到倭寇援军袭击了。

  庆圆说,他也听到府衙中倭寇议论:明军大营起火,营中喊杀声一片。但因没机会登上城头探望证实,实际情形,他也弄不清楚。

  月满一下子着急起来,火烧火燎道:“不行!咱得赶紧出城救他们!”言罢,竟忽地站了起来。

  血脉打通了!黑暗中,三人又惊又喜。

  府衙中,倭寇已经所剩寥寥,而且是非弱即伤。因此,月满三人一路穿宅过院,没费多少气力,就接连放倒几个倭寇,夺得几把倭刀,顺利出了府衙。

  三人行至一个小巷僻静处,庆圆忽然问月满,怎样去救城外官军和僧兵。

  月满不假思索道:“怎么救?我们只能设法出城,从倭奴后面杀上去,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呗!”

  庆圆若有所思地低低嗯了一声,缓缓道:“这恐怕不行!倭奴虽说大多出了城,可留在城头的至少比我们人多。凭我们三人,恐怕出城都难。就是出了城,也震不住倭奴,帮不了官军和僧兵多少忙!我们得想个法子——”。

  月满一震停下来,憨笑着自惭道:“小鬼头你说得对!是法叔祖我莽撞了!”

  三人沉思一阵。“哎—”庆圆突然惊梦似地叫了一嗓,兴奋地悄声道,“法叔祖,我们干脆劫了温州府大狱,放出倭奴捉的好人,让他们跟咱一起打倭奴!”

  月满想一想道:“这哪成啊!大狱里押的都是官府罪人。你咋知道谁是被怨枉的好人?再说,无论好人坏人,只要被抓进大狱,便没有不恨官府的。他们一旦出来,不帮咱打倭奴,反而帮倭奴打官府,岂不闹出更大乱子?”

  庆圆却说他和庆方进城后,就听到百姓议论:倭寇攻下温州,就放了府狱的罪犯,还把许多人编入倭寇队伍。所以,现在大狱里的,都是倭寇捉的府兵或好百姓。他们若被放出来,一定会打倭寇。

  月满这才答应庆圆。他们敲开一户人家,打听了温州府大狱的位置,即一路疾行摸了过去。幸好看守牢狱的也只有几个老弱倭寇,月满三人扑上去,几个回合,便将其收拾干净。

  果然,狱中关押的多是不肯降倭的府兵、百姓等,约有一百多人。月满放出他们,说明本意,几乎是一呼百应。众人立即就近寻些棍棒刀枪,一声呼啸,便随月满三人杀奔西城门。

  行近西门,城头十几个倭寇发现他们,以为是城里百姓造反,大声喝斥着舞刀下城,截住他们去路。月满本就为自己被俘窝火,一心要狠杀倭寇雪耻,狮子般怒吼一声,便当先冲了上去。倭寇见他气势如虎,料知不是寻常之辈,便同时跳出二人,联手迎战他一人。哪想两个倭寇的长刀刚一撞上他的倭刀,便叮当一响,同时脱手飞去。两倭惊嚎着转身逃跑,月满追上去手起一刀,跑在后面的倭寇头颅立即滚肩而落。无头身体却又连跑几步,才仆倒在地。其他倭寇一下子全惊破了胆,鬼哭狼嚎着向后退去。月满率众追上去,围猎似地一阵合击,十几个倭寇悉数被歼。

  众人奔到西门洞下,却见西门砖石填塞。月满寻思可能是倭寇火封城门,焚了被他撞坏的木门,之后,来不及安上新门,只得暂时用砖石封填。

  此时,城外的喊杀声如雷鸣海啸,阵阵传来。眼见一干人被砖石封堵在城门内,月满急得心头呼呼喷火。无奈,他只得指挥众人沿阶登上城头,准备坠绳出城。

  城外,已经看不见连天大火,黑暗中,伴着喊杀声、战鼓声和刀枪撞击声,只有或疏或密的火星流萤似地一簇簇飞起,一片片灭逝。

  正当众人寻找下城绳索时,庆圆却突然拉过月满低语几句。月满听罢,一拍庆圆的小光头,高兴道:“行!小鬼头,就听你的!”随即挑出十来个人跟庆圆、庆方一起留在城头,自己则率领其他人坠绳下城。

  月满率众赶到官军大营附近,见已焚毁的营地上倭寇与官军、僧兵混战一处,正杀得难解难分。他咯嘣嘣一咬钢牙,刀指战场,大吼一声:“杀呀!杀倭奴呀——”率众冲了上去。

  倭寇正与明军、僧兵斗得吃力,忽闻身后杀声震天,黑暗中难辩虚实,误以为明军援兵赶到,顿时军心大乱。足利自仓、陈东两个倭首见众倭斗志已丧,只得兵分两路,乱纷纷往西南西北两个方向撤退。

  月满推测:倭寇是想从南、北二门返回温州城。“奶奶的!还想缩回窝儿里做美梦呀!”他大骂一声,率众截住西北一路,迎头正踫上一个手持双刀的矮个子倭寇。逼身靠近后,那倭寇大约从月满的打扮上朦胧辩出点什么,狐疑地停下脚步,双刀一前一后、一横一竖拉开架式,懊恼地压着嗓子道“你的——不是明军援兵,是和尚?”

  月满闻声一愣,乍觉耳熟,稍一品味,即辩出是府衙后堂审他的粗黑汉子,也就是庆圆所说的温州倭寇总统领足利自仓。心中不由大喜,哈哈一笑,学着足利自仓的口气道:“不错!倭儿子,俺的正是你刚刚审过的僧爷爷——法号‘祖宗’的便是!你的,可是足利自仓?”

  两人一说话,各自身后的部众也都停下对峙起来。

  那矮个子闻言,惊讶地低低“喔——”了一嗓子,后退一步,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道:“我的,正是大明武士足利自仓!秃驴祖宗,你的怎么逃了出来?”

  月满听得又好气又笑,正要说话,乍觉对面倭寇脸上微微亮光闪动,回头见是城头正蹿起大火。火光远远映来。便用倭刀一指火光,朝足利自仓道:“倭奴儿子!看见了吗?不是你僧爷爷祖宗逃出来的,是我们的援兵已经攻下温州城!你再不赶紧跪地投降,祖宗我就一刀度你上西天!”

  城头火光怒潮恶浪般越蹿越高、越延越长,不时激起众倭惊呼一片。他们感觉回城已没希望,人群骚动着掉头又奔西南,打算随另一路从城南向东逃往海边。

  足利自仓登时急眼,挥刀劈了身边一个犹豫转身的倭寇,野兽似地嗷嗷叫道:“秃驴的欺骗我们!快快地杀回城去——”竖起双刀扑向月满。少量倭寇亦转身跟了上来。

  月满横起双刀迎上。两边部众也同时杀到一处。

  足利自仓与月满双刀对双刀,猛一相格,叮当迸出两簇火星。足利自仓失声叫道:“好力气!”月满也同声喊了一句:“好倭儿!”彼此都知遇上了强手。

  两人借着远处城头火光,互相审视一下,又齐吼一声扑斗成团。

  月满立意要捉了足利自仓,建功雪耻,一出手便步步进逼,双刀横削竖劈,力猛招沉。尽管他明知对手气力并不比自己弱几分,但还是处处寻机与对手刀刀拼力,以硬碰硬,以期在自己最有实力的硬功上消磨对手,保持强势。可是,战过几合,他却发现足利自仓已不轻易迎刀对踫,而是见刀就闪、遇隙就劈。心中不住暗骂“倭儿刁滑!”

  更让月满吃惊的是:足利自仓虽然矮短粗肥,身手却异常灵便矫捷。争斗间,他上蹿下跳、左腾右跃,直似一个咕呱乱蹦的蛤蟆。害得月满前扑后捞,横起竖退,走过二、三十合,他便开始额头冒汗,感觉有些吃力了。

  恰在此时,忽听半空里炸起一声雷霆怒吼:“倭贼接棍!”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凌空直扑足利自仓。

  月满听声辨音,已知是师兄月空带人杀来。自然欣喜不已,精神高涨,一边加力狠劈倭首,一边大叫道:“师兄,这个倭奴儿子就是足利自仓!”

  足利自仓独战月满,虽然渐斩占些上风,一时却也捞不到便宜。如今,身后霹雳一喝,突然又添一敌,自是惊骇不已。听那兜头而下的风声,更觉来者威猛无比,哪里还敢轻易接招;急急一个“蛤蟆归塘”,跳到一边,躲过月空的镔铁梅花棍,抽身就要夺路而逃。

  月空棍头一柱地,雄鹰般落下身来。这才问月满:“师弟可好吗?”

  月满本就愧悔交加,猝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兄,只简单应了一句:“尚好!我且捉了足利倭儿再说!”转身截住足利自仓归路。月空却被两个赶来救援足自仓的小倭寇缠住。

  足利自仓自料一人难抵二僧,便拿定主意,要从月满身边杀开一条血路,尽快脱身。又明知月满硬功非凡,轻功欠缺,所以,骤然变招,拼了命直取月满下盘,逼他弃长就短。果然,几手滚地刀排浪般劈过,月满忽然一脚不稳,踉跄欲倒。足利自仓乘势长身,一刀竖、一刀横,十字交叉劈向月满。

  仓惶间,月满已是措身困难、招架不及,眼见就要被足利自仓的倭刀十字分身。

  此时月空刚好一棍打开两个倭寇,突见月满陷身危境,急忙抢身一扑,顺手一招“斜劈昆仑”,拦腰斜取足利自仓。

  足利自仓正为即将得手暗起快意,忽觉腰间风来,心下大惊。他万万没有料到月空会这么快摆脱两个小倭寇,以袭代援,危及自己。而且,这看似平常的一棍一招之中,兼取自己上下左右四位——缩身难躲头,纵身难躲脚,左闪右避更是脱不了这横掠斜棍。活路,只有前扑让身一条。可偏偏前面又被月满双刀交立拦死。万般无奈,他只得撤回横劈月满的倭刀,急应一招“猴子捞月”转腕向下,隔腰一拦。怎料得,那把精钢倭刀一踫镔铁梅花棍,却似屋檐下的冰挂被敲一样,叮当一声脆响,截然从中折断。铁棍却斩关破隘、劲势不减,一直打在足利自仓腰间。咔咔嚓嚓,肋骨、脊骨倾刻都作干柴断尽;扑扑哧哧,五脏六腑也全成了滚汤崩泡。他只咕噜一句:“好神功!”便即毙命。

  月满一刀挑下足利自仓的短檐扇尾头盔,高高擎在刀尖上,向着正与僧兵、官军缠斗的倭寇连声大叫:“足利自仓已死!倭儿子快快投降……”

  众倭见城头火起,本来早就乱了军心,只是勉强被足利自仓拢在一起。此刻,一听总统领丧命,自然是群龙无首、人无斗志,再也没人愿意拼力杀回城中。倾刻呼啦一声,浪卷流沙般纷纷掉头向东,冲着大海方向逃命。

  官军、僧兵紧紧包抄追赶,正自杀得痛快淋漓,忽然嘡嘡传来收兵的锣声。

  月满闻令,大为不解,朝与他并肩追敌的月空嘟囔道:“好不容易打败倭奴、杀了倭首,怎不乘机全歼倭寇,反而匆匆收兵做啥?”说着,气生生还要舞刀直追。

  月空提棍将他拦住,赶紧解释,说汤克宽白天便已接到台州知府谭纶的军报,称有一支台州败寇正从海路赶往温州。为避免遭受台、温两支倭寇夹击,宗诗大胆献计:官军自焚大营,造成倭寇援军击败明军的假相,诱使城内倭寇出城。抢先将足利自仓一部消灭在温州城下。至此,温州倭寇败走,台州倭寇怕已赶到温州海边的瓯江口。汤克宽此时鸣金收兵,很可能是怕夜间误中倭寇援军的埋伏。况且,他们必须先收复了温州城,否则,台、温两支倭寇一旦合兵杀来,他们就会无所依凭,全军崩溃。

  月满这才明白:原来城外火烧连营,竟是宗诗的“引蛇出洞”之计,心下随之霍然开朗。他一扬手,朝倭寇逃走的方向甩出一把倭刀,掉头跟月空返回。

  城外倭寇一败逃,留守城头及城北江心屿的倭寇无不心惊胆寒。他们眼见西城门上大火冲天,都以为明军已经攻进城内,愈加失魂落魄,早在明军和僧兵返身攻城之前,便花落雪飞般纷然四散。

  一入城,汤克宽即召官军和僧兵诸将到府衙大堂,集议下一步御倭之计。众将一见月满,惊喜不已,无不问他怎么死里逃生。月满想到自己与庆圆、庆方两个小法孙的约定,不便敞开来讲,只得含糊其辞,说自己是趁倭寇不备逃出府衙,然后劫了大狱,带领狱囚杀出城去云云。虽说有些语焉不详,但因众人皆在兴头上,谁也没有深作推敲。末了,月满念及捐躯西门下的僧兵,满面悲惭,请求汤克宽依照军令状处置他。

  汤克宽却一脸敬意,走过去宽慰他道:“禅师不必自责!就凭你铁头撞开城门,杀进城内,后又在城头点火,疑兵惊敌,率众出城夹击倭寇,不仅完全兑现了军令状,而且还建了大大的奇功!本将军要亲自上书朝廷,封你个铁头罗汉!”说罢哈哈一阵大笑。众人也是同声赞叹,称赏有加。

  月满反而感觉浑身发痒,不好意思地搓起手来。他正忸怩着,忽听大堂口传来一声粗腔大嗓的叫喊:“月满师傅,大事不好了!”

  他一惊回首,只见一个衣衫褴缕、愣头愣脑的汉子闯进大堂,脑袋里不由轰的一声,心也骤然收紧。

  清代学者顾炎武对于少林僧兵抗御倭寇保卫祖国,大为赞扬……顾翁在《日知录》中发出慨叹:“嗟乎?能执干戈以捍疆场,则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

  ——张国臣《中国少林文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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